彻寒衣——情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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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爹,我娘呢

    那汉子叫道:“你他奶奶的不想活老子还想活嘞!两个都是亲儿子!再他娘的乱说信不信老子剁了你这个臭婆娘!”

    丑妇似是忽然想起什么,变得噤若寒蝉,乖乖进屋烧水。

    汉子捡起杀鸡刀擦了擦道:“衫儿,三儿,你们俩接着玩去,天黑前回来吃鸡!”

    “哎——”清奇少年答应一声率先往外走去,刚转过身,泪水唰的一下便涌了出来,十二年了,自有记忆以来,他一直生活在这个家里,生活穷苦不说,还处处遭受娘的冷眼,动辄便要挨打受骂,虽然他很早就知道,二人并不是自己亲生父母,而是他的堂叔堂婶,但十二年里,他处处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而惹两人吵架、甚至大打出手。

    他越想心中越是酸楚,明知不是父母,自己却要口口声声的叫人爹娘,而自己的亲爹,每年却只悄悄地来偷看自己一两次,而且说不上几句话就匆匆而去,他不知道为什么,也从来不问,因为那个真正他应该叫爹的男人,在他眼里,还不如自己堂叔来的感觉真切。

    十二年里,他虽受了不少冷眼,却是极少挨打。每当兄弟俩一起犯错,叔叔从来都是只打弟弟,婶婶当着叔叔的面,不好动手,只好拐着弯地骂。若是弟弟一人犯错,叔叔则会狠狠地打他,而当他一人犯错时,叔叔往往会选择原谅,而这些更是使他觉得,自己不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可他,渴望是。

    “哥,等等我!”鼠眼少年跟了上来,清奇少年忙拭了眼泪,鼠眼少年看哥哥红红的眼睛,道:“哥你哭了?”

    清奇少年笑道:“哪有,刚起了一阵风,吹得酸了!”

    看到弟弟,少年心里宽慰了许多,这些年,好在有这个堂弟相伴玩耍,一切对他言听计从,才使他不致太过冷落。

    原来清奇少年名叫白衫,据说这个名字是他亲生母亲起的,可是他却从未见过生母的模样。

    白衫的叔叔叫做白胜,平日游手好闲,嗜赌如命,偶尔担些酒来卖,乡里人唤他做“白日鼠”。婶婶冯氏,原是十里以外冯家村人士,后来经人说和,白胜便以两担酒的聘礼从她酒鬼父亲那将她娶进门来。堂弟小白衫一岁,名为白川,因为“川”字有三撇,大家习惯叫他作“三儿”。

    “哥,你说金银山他会不会把这事告诉他爹金大富?”

    白衫道:“目前看来,应该还没有,不然那铁公鸡早就教人来闹事了!”

    “他为什么不说?”

    “我也想不明白!”

    两人一直玩到天色黑尽才回家,刚进家门,便见白胜坐在板凳上哼着小曲儿在那儿喝酒。

    “爹,啥事这么高兴?”白川见他这般兴奋,好奇地问道。

    “嘿,你爹我正鸿运当头呢!来来来,你俩坐这儿喝碗鸡汤,爹跟你们慢慢地说。”二人各自盛了一碗,喝了几口,白胜接着道:“你们道今天跑咱家的鸡是谁家的?”

    白衫白川异口同声:“金大富家的!”

    白胜大感惊奇,道:“哎,你们怎么知晓?刚才他家的管家来找我,老子才知道嘞,当时我想这下可倒大霉了,正想着如何死活不认账,谁知这铁公鸡今日倒是慷慨,不仅不追究,还给了我十两散银,最后说什么‘事已至此,请节哀’‘如果你去报官,定没你好果子吃’之类的话!我心想杀一只鸡而已有什么好节哀的,我杀了他家的鸡,也自然不会自投罗网去报官。虽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但我们家有了这些银子,可保一年吃食啦!哈哈哈……”

    白胜越说越是得意:“你们说,老子是不是撞上了玉皇大帝降下的好运?”

    白衫白川面面相觑,天下竟有这等好事?

    白川细细想了一会,突然叫道:“啊,我知道了,他们一定以为我哥死了!”

    白胜问道:“什么死不死的?怎么回事?”

    白川将白天的事讲了一遍,白胜恍然大悟道:“怪不得让我节哀,这些狗崽子们果然没安好心!害死了我儿还想拿银子堵住老子的嘴?奶奶个腿儿!”

    白衫听他这样说,心头一暖,道:“爹,我这不好好的嘛!”

    白胜喜道:“对对,还好老天爷长了眼!嘿嘿,不过银子既然到了我手,他们就休想再从我这拿走,明日让你娘从镇上置些酒肉来吃!”

    白川道:“爹,那他们要是知道我哥没死该怎么办?”

    白胜道:“管他娘的,反正不给他们,这两天你们俩就呆在屋里,哪都不许去!”

    “啊?”

    原来金银山以为白衫摔死,丢了魂似的跑回家,并嘱咐随从谁也不许提起此事,可终究没能瞒过金大富,金大富知道儿子闯祸后,暗自寻思要是白胜报了官,自己免不了上下打点,到时候花钱必然不少。而他素知白日鼠贪财好利,何不派管家取些银两予他,私下了了此事,以小钱保大财,岂不甚妙?

    他算盘打得好,却不知白衫侥幸被路过的老妪所救,如今活得好好的。正是“铁公鸡算盘打得精,精不过老天一丢儿情。”

    好不容易有了点儿荤腥,当夜白胜一家四口吃得唇香腹满,各自睡下。

    寂静的夜。

    白衫梦见一个淡蓝衣裙的女人,站在茫茫的白雾里,对他微笑,他也笑,他听到女人轻轻地呼唤起他的名字“衫儿,衫儿……”他大声地叫“妈妈,妈妈,你在哪儿?”他睁大了眼睛,想看清母亲的样子,可无论如何怎么也看不清,他缓缓地走近,忽然母亲转身就走,他急忙追了上去,刚拉住母亲的袖子,却发现她的袖筒空空荡荡,这时母亲转过身来,他兀的看到一个血淋淋的眼洞和一张皮肉模糊的脸,登时骇得面无人色,从梦里惊醒。

    坐起身来,冷汗浸湿了衣裳,胸口剧烈起伏,心有余悸,不敢回想,看了眼旁边熟睡中的白川,呆呆地望着一地的月光,抱着膝盖默默流眼泪。

    哭得乏了,把用稻草扎的枕头扶正,躺下准备睡觉,忽然面前黑影一闪,陡然间出现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惊得他差点叫出声来。

    那人二话不说,捂住他的嘴,将他整个夹在胁下,飞奔而出,一直跑到数里外的一个林子,才将他放下。

    途中白衫渐渐看清男人模样,早不再挣扎。

    男人满面杂须,须间夹杂着些许枯草与残渣,眼睛浑浊黯淡,全无半分光彩。

    白衫叫了声:“爹……”

    原来此人正是白衫生父,白胜的堂兄——白羽。

    白羽道:“好儿子,最近过得怎样?”

    每次白羽来的头一句话都是这样,白衫一如既往得答道:“挺好的!”

    男人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拍去尘土,塞到白衫手里,道:“这些点心,你拿去慢慢地吃!爹得走啦…”说着男人用粗糙的手摸了摸他的脸,转身便走。

    看着他干瘦的背影在月光下被拉成一条极长的线,白衫忍不住开口叫道:“爹!”

    男人转身:“嗯?”

    “您为什么不愿多陪孩儿一会儿?”白衫满心委屈,但尽量控制着情绪,使语气听起来平静如常。

    白羽听他略带哀求又有些责问的口气,满怀愧疚:“孩子,不是爹不愿,而是……迫不得已!”

    白羽走近,抹去儿子情不自禁涌出的泪水,由于手上的残泥,在白衫脸上留下一道淡淡的黑痕,他喝斥道:“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轻弹泪水?快别哭了!”

    “爹,我娘呢?她是不是不要我了?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她?”

    白羽闻言浑身剧震,只见他牙关紧咬,拳头握得喀喀直响,似乎在努力克制着什么,白衫不敢再问,良久白羽才道:“孩子你记住,你娘没有不要你,她…她才是世上最爱你的人,好了,爹真的要走了,过段时间再来看你!乖,听话,啊…”

    白衫望着父亲“嗖”的一下在林中隐没,连一个背影也没留给自己,低头落寞了一阵,心事重重地揣着点心一步一步往家的方向走。

    而此时,躲在一棵树后的白羽,偷望着儿子远去时瘦弱的身形,见他不时地抬起细细的胳膊到眼前,显然在擦眼泪,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刀绞一般难受,只好双手死死得捂着自己的嘴,后背紧靠着树干,跌坐于地,泣不成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