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号特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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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没有发现说明他们不够努力或者不够聪明,先生视为威胁的人不会那么容易就被他们发现。”

“就这么发吗?”

“就这么发。”

一名军统进来,匆匆地向湖蓝附耳。

湖蓝的脸色比原来更不好看了:“太嫩?”

送来消息的军统并不答话。

“那个中统王八蛋走的哪条路线?”

“他先往西,然后忽然折向东,走的根本不是主干道,是多年前就已废弃的马道,现在也就是一帮马贼和走私贩子才走。”

“知道他在追什么吗?”

“还不清楚,不过估计以这种速度下去,他明天将到达华北区,那条路线华北站也在监控。”

“查清他在追踪什么,然后……”湖蓝和手下附耳。

“是。”那名手下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但却毫不迟疑地答应,然后出去。

“既然我太嫩,那就让他在那地方养老吧。”湖蓝的心情突然好很多了,好到不再拿手杖打自己的腿。

陈亭火车站。

进站的汽笛在鸣响,火车在减速,枕木下终于不再是黄土,路基石之间也冒出了绿意,伴着燃煤烧出的黑烟扑过来的还有水汽,那来自铁路边的水塘或者湖泊。一节车皮上带着一个剥落了的标语,遮掩中就剩下一个有气无力的“死”字。没有军统杀气腾腾的搭配之后,它看起来就像个玩笑了。火车缓缓停下,它整个都被淹没在经久不散的煤烟里。

煤烟笼罩的车皮下,一个被熏得漆黑的人正试图从他藏身的空间里挣扎出来。那是机械之间的一个接缝口,三面都为钢铁和木头遮没,那点空隙大概够塞进一个小孩。那人是把自己硬塞进去的,双手抱住了头,然后往里硬塞,鬼知道他用这个纹丝不动的姿势在里边待了多长时间,现在再挣出来就成了一项极其艰难的工程。他把已经彻底麻木的手顶在头顶的着力点上,一次一次地用力。停下,喘气,再一次地努力,他终于把半个身子钻出了那个缝隙,然后使劲晃动着自己的腰,像从拧坏的螺纹口生晃出一个螺丝钉。最后他结结实实摔在车皮下的基石上,像一堆烧残的煤渣。滞留了几天的血液忽然开始流通起来,针刺一样的麻木感也立刻流遍全身,他痛苦地张开了嘴无力地呻吟,这种麻痹感要很久才会过去。

铁器碰击的声音响起,一个检道员正拿着铁钎一路敲打着车厢的接缝过来。

车皮下的人挣扎了一下,但他根本没法动弹,即使来了一只吃人的老鼠他也只能等着被咬。

金属的撞击声一直响到了近前,检道员例行公事地低头看了看车下,一双幸灾乐祸的眼睛一双眸子对上了。

“穷鬼,便宜车有那么好坐的?”检道员走开。

车皮下钻出的人开始挣动,一厘米,一厘米。终于挣扎着躺到路的基边,休息瘫痪了的肢体。他的目标是十几米开外的一个公用水管。那是铁路用来洗车的,白花花的水从接在水龙上的胶皮管里哗哗地流淌。他终于晃过去,大口大口地喝水,顺便清洗着自己比纯种黑人更黑的皮肤,在军统的眼皮下藏了五天的卅四终于从煤烟里显露出来。然后开始用哆嗦的手脱衣服,他在里面还穿了一身外套。

卅四终于又像个人样了,还是马督导的那身行头。只是那双脚不听使唤,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动着。

一双手从后边抓住了他的肘弯,是那名检道员:“老先生,您这要上哪啊?也没个人送的。”

“买票。”

“买票在外边呀。您怎么就进来了?”

“稀里糊涂,稀里糊涂就走进来了。”

“我送您出去。”

“谢了谢了。我跟我儿子走丢了,本来他跟儿媳妇送我来的。”

“您上站里让人拿大喇叭帮您喊一声。”

“我儿子特孝顺,我还有孙儿孙女。”

“您有福。”

热心的检道员一直将卅四送到供车站工作人员进出的一个小铁门。卅四走出小门,头也不回,颤颤地迈着他的步子。检道员在门里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的背影,然后转身,飞跑向站台一侧。站台上站着几个穿黑衣的军统。

卅四在街上走着,他的步子终于渐渐流畅,之前那种远超他实际年龄的衰老倒有一多半源于他艰难的旅途。路边卖着的食物没有一样不让他产生强烈的胃痉挛,即使是六个泡馍也撑不了这么长时间。卅四在一家路摊上坐下,他已经没有力气多说话了:“泡馍。”

“这里不是西安嘞。只有拉面。”

“拉面,两碗。”

“很大份的。”

卅四有气无力地说:“两碗。”

远远的那几个黑衣在街边出没,看着这个饥肠辘辘等待着食物的人。

第七章

31

暮色中的西北荒原。

筋疲力尽的二十再也跑不动了,他的马已经累倒。身后,天星帮正呼啸而来。二十掏出枪,最后一次看着夕阳,将枪含进了嘴里。

天星帮飞速靠近时,只听见土坎后传来一声枪响。

零忽然向着夕阳回头,他似乎听见了那声枪响。

他们的马队歇马在平原上,平原上燃了火堆,朝勒门正和他的同伴在摔跤。他们粗野的喧哗似乎从来不会停止。

零起身到一棵树下,茫然地看着夕阳的方向,那是西方,是他离开的地方。他的同伴用他听不懂的语言快速地说了些什么,又引起一阵大笑。

麻怪冲零喊:“我们知道你想什么啦!”

“啊?你们不知道。”

“你想去汉人的地方,吃婆娘坐月子吃的东西!”

零笑了,笑的时候就被一条羊腿砸了满头,那个油腻的东西从他身上滚落,一直滚到路沟边,七七八八地也不知道沾了些什么脏东西。零捡起来:“还吃啊?会撑死的。”

“帮我做事的好处就是有得吃嘞,你看他们几个吃得像跑不动的马。”

零从羊腿上撕下一口咀嚼着,他已经不再在乎脏了,他已经完全被同化,他很快乐。

湖蓝正倚在一张椅子上小憩,电台和译码机都在噼里啪啦地响着。

一个手下走近湖蓝:“纯银已经追到了果绿,可是他自杀了。”

湖蓝睁开眼,默然了一会儿:“是果绿吗?”

“他把枪塞进了嘴里,脸打烂了。”

湖蓝说:“他身上至少有两处枪伤。”

“纯银都查了,都对。他正打算把尸体运来给你过目。”

湖蓝想了想:“不用了。我现在只对一个人有兴趣。让纯银赶快过来,我需要人。”

“是。”军统立正,出去。

译码员站了起来:“华北站发现了卅四。在陈亭县。”

“那是哪?”

“是我们的地盘。再往前多走一站就是鬼子占的沦陷区。”

“去陈亭。”湖蓝立刻起身,根本不等那些忙碌着收拾家什的手下。

陈亭一家小旅店,一个简易的四人间。

卅四在床上放下自己快散架的身子。

三个同屋的住客一个在床边解着永远解不完的鞋带,一副要睡的样子;一个在补着永远补不完的裤子,即使因外行而被针扎到了手也只敢皱皱眉头;一个在门口刷着永远刷不完的牙。他们很快就听到了卅四的鼾声。

清晨,军统的车队到达陈亭。两辆车停在城墙根下,湖蓝站在车边,半个身子依在车上,重心完全着落在那条好腿上,烦躁地看着阴霾的天空。他的腿很痛:“这鬼天。”

军统陈亭组组长带着几个人诚惶诚恐地走来,低头哈腰:“站长!站长!久仰大名了!怎么不去兄弟那里,您一说光临,兄弟的接风酒就预备好了!”

湖蓝狐疑:“你是?”

“我是陈亭组组长。”

“听说你牌九打得很好,可怎么生得就像一手烂牌?”

“站长说笑了,兄弟……”

“闭嘴。”

“兄弟……”

一名军统一记耳光把那位组长之下的话全给打回了嘴里。

湖蓝缓缓道:“无需说话时说话,就是干扰,视同与敌同谋。目标在哪?”

陈亭组长直到被湖蓝的手下捅了一下才敢再次说话:“一大早就起床了,我的手下不辞辛苦地三班倒盯着……”

又是一记耳光:“在哪?说话简洁!要点!”

“要点……他在逛街景,又晃了趟车站,但没做什么……”

“不是又想跑?”湖蓝问。

“不是。要跑也不能从车站……”他看着湖蓝的脸色又不大好看,赶紧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要点……陈亭是铁路终段,再往前走是鬼子占的地方,要走也不能从铁路。”

“即是说这里是与敌针锋对峙之处,本该枕戈待旦,却对出你个油头粉面不得要领的废物,效率可想而知。撤了。”

陈亭组长苦了脸,他恐怕是一生也掌握不了与湖蓝说话的要点了。

湖蓝转身上车。仍愣着的陈亭组长被军统推了上车,他们还需要他做个引路。

汽车扬长而去,将一班陈亭特工扔在路边。

卅四站在一个烤地瓜的摊子边,一夜的休息让他恢复了许多。

“要这个。”卅四指了最大的一个。

贩子过了秤:“两块。”

卅四看了看手上的几张零碎纸币,那已经是他仅剩的钱了。

“这么贵?”

“什么都涨啦。过阵子该拿大米当钱了。”

卅四只好委屈地挑了一个小得多的:“这个吧。”

他啃着地瓜往前走,他很想看报纸又没有买报纸的钱,便拿了那小贩用来包地瓜的报纸津津有味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