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零哼了一声:“那不叫骑。”
“你们那个马督导就叫骑了吧?”
零一脸的无奈:“马督导真的很凶,他又有后台。我又没党派,什么都不靠。”
“唉!”凌琳咬牙切齿地叹了口气,这回并非表演,却远胜过她的表演。
“我想起来啦!想起来啦!”零兴奋地说,“是《罗密欧与朱丽叶》!二幕第二场!朱丽叶在阳台上叹气,罗密欧偷偷摸摸地过来!对不对?”
凌琳瞪着他:“前几次是的,就这次不是。”
“那就对了嘛!”零开始欢呼,“你再来,再来。”
总算可以开始了。凌琳吸了口气:“唉……”
“她说话了。啊!再说下去吧,光明的天使!因为我在这夜色之中仰视着你,就像一个尘世的凡人,张大了出神的眼睛,瞻望着一个生着翅膀的天使,驾着白云缓缓地驰过了天空一样。”
“罗密欧啊,罗密欧!为什么你偏偏是罗密欧呢?否认你的父亲,抛弃你的姓名吧!也许你不愿意这样做,那么只要你宣誓做我的爱人,我也不愿再姓凯普莱特了。”
“我是继续听下去呢,还是现在就对她说话?”
“只有你的名字才是我的仇敌……”
“你们红色剧社要排《罗密欧与朱丽叶》吗?”零忽然中断朗诵,冒出句剧本之外的台词来。
凌琳呛在那里,瞪他,瞪了半天倒瞪出些幽怨:“他们不会排,他们宁可排《放下你的鞭子》,他们永远不懂什么是真正的戏剧。”
“那我们这是在……”
黑暗中的凌琳有些脸红:“我要走了。”
“这是哪一段台词?你还真能跳!”零开始挠头,忽然想起来,忙接了下去,“啊!你就这样离我而去,不给我一点满足吗?”
凌琳突然给了零劈头盖脸的一下。
零跳开了惨呼:“我不知道你怎么解释这种戏剧行为,我记得剧本里没这个的。”
凌琳怒吼:“是我要回家!回我的家乡!我来的地方!”
“凯普莱特家?”零坏笑。
“不是朱丽叶她家!是我家!凌琳的家!上海!”
“你……凌琳的家不是在西安吗?”零皱了皱眉。
“骗你们了。怎么着吧?”凌琳恶狠狠地回答。
“受骗了。”零叹了口气。尽管他在初识时五分钟便已经听出这位谎称来自西安的大龄姑娘实际来自上海的某个富人街区。他并不想知道更多,那里被日本人占着,于是每个中国人都有伤心的权利。
凌琳瞪着零:“你让不让我说?”
“我只是以为这样能让你心情好一点。”零在鼓气嘬唇,鼓励凌琳说下去。
凌琳心情并没好一点,但至少可以往下说:“我烦这里了,又干,风沙又大,人都是除了共产主义不说别的,又没文化,红色剧社的戏剧根本是演给农民看的,跟我来时听说的全不一样,我想让他们领会戏剧的魅力,可这里甚至没有文明……”凌琳顿了顿,望向零,“你还打算在这里待多久?”
“我?我吗?我就是西北人,我能到哪里去?”零讪笑。
凌琳看了他半晌:“我可没叫你跟我一起走。你这个人倒不讨厌,偶尔还会有趣一下,可绝没人敢让你承担什么的。”说完凌琳又叹了口气,看了看夜空,突然像下决心一样对零说,“吻我。”
零蹦了起来,开始朗诵剧本中的有关片断:“眼睛,瞧你最后的一眼吧!手臂,做你最后一次的拥抱吧!嘴唇……”他不自信地看一眼凌琳,“不是这段吗?”
凌琳看来正隐忍着不要对零做太频繁的肢体伤害:“是这段……快点。”
“啊!卖药的人果然没有骗我,药性很快地发作了。我就这样在一吻中死去……”零在倒地装死前被凌琳踢了一脚。零现在不得不正式地看着这个他在延安唯一的私交了[奇·书·网-整.理'提.供],多少年来的唯一一个:“真的?”
凌琳瞪着他,一直瞪到零也有一点伤感,一直瞪到零有点犯愣。
零站直,吐了口气,良久的预备,靠近:“剧情里你睡着的。眼睛。”
于是凌琳闭上眼。
零终于认真地看了看这张脸,凑近。
“干什么呢?!”一道手电筒光束突然打在两张靠近的脸上。一位年轻的保安战士和他的同事站在光束之后。
零和凌琳被押将下来。
凌琳非常愤怒,那种愤怒不是冲抓她的人,而是冲被抓的零:“你真是个活见鬼的人!”
零无辜和无奈地苦笑,并且接受着那位保安员无微不至的关怀。
“不要交头接耳,不要交换眼色,不要……你走头里,她走后边。”
于是零走了头里,凌琳走了最后。
04
钉子带着一身雨星子卷了进来,他的同志们正沉默地扑向枪声响起的地方。钉子一手摁动了暗门的机关,一手揩掉流到眼睛里的雨水,他的手上有血。
门开了,钉子发现自己被四支枪口对着。钉子看看持枪的四个人,就连他的未婚妻韩馥也没把枪放下来。
钉子戳在原地:“偷袭。外围三道哨都被摸了。”
“日本人?”卢戡问。
“中统。北冥带的队。”
卢戡怀疑地看着钉子的手,钉子索性把那对血手给他们看:“干掉了两个。”他并不想多描述已经在外围经历的厮杀,也没有时间。
卢戡眯缝了眼打量他,用几秒钟来判定钉子的忠诚,然后说:“进来。”
钉子进去,暗室门关上。
钉子的弟弟开始用铁锤砸毁密码机,而卢戡阻止了正要摧毁电台的韩馥,并叫了刘仲达的名字。刘仲达摁动了某处开关,打开了密室里的又一道密门。
卢戡并不关心那边,他转向韩馥:“发报。明码。冬雷。”
韩馥看他一眼,开始发报。手指还未触上按键,身后的刘仲达举枪,一枪轰开了韩馥的后脑,枪声在密封的室内震耳欲聋。
一秒钟的静默因这样的阴狠和歹毒而生,钉子的吼声再次让这屋里音波回荡,刘仲达用另一支枪打中了扑向他的钉子,他击中的是钉子的腹部。
正要冲上的卢戡拉住了冲在他之前的钉子弟弟,客人没有动。他们三个人现在被刘仲达的两支枪对着。韩馥的尸体伏在电台上微微地抽搐。钉子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脸上是一种绝望的表情。
卢戡瞪着刘仲达那双从来木讷、现在却忽然变得阴冷的眼睛,茫然和失望让他的脸看起来有些变形,甚至压过了他的愤怒。
刘仲达退到了密室的门内,这样人们无法从侧面突袭他,正面来袭则一定会撞上他的两支枪口。他没表情,他做事不会给人任何提示,在迷雾中突袭和杀死敌人是他的快乐。
密室外的枪声听起来很远又很近,而且越发密集,但这密室里却呈现出一种古怪的安静。
“我不是叛徒。”刘仲达说。
卢戡点了点头:“是的,你不是叛徒,你只是内奸。你打进来就为做这件事,你从来不是我们的同类。”
刘仲达毫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得意,没有内疚。
卢戡叹了口气:“中统为什么这样做?”他隐隐地感觉到他精心维护的这个世界的平衡正在倾斜甚至颓倒。而在这枪声没响起之前,军统和中统,尽管总是那么不好对付,但为了那场中国人与日本人的战事还是可以心平气和交换情报的。他还有一种预感,就是在这世界颓倒之前他就会死去。
刘仲达不吭气,只是听着渐近的枪声,他干吗要给对手一个解释?
卢戡现在完全绝望了,他扫一眼钉子的弟弟,并且计划发起一次全无希望的反扑。
刘仲达却在此时又退了一步,完全退入了那间密室。机簧的轧轧声中,密门关上,然后里边传出锁死的声音。
卢戡看一眼客人,对方和他同样是愕然的神情:他不需要躲的,他为什么放过我们?
没有时间了,卢戡摁动机关,打开那扇通向正堂的门。他回头看一直被他刻意保护着的客人,客人却一直在看着被刘仲达关上的那道密门。
卢戡冲客人喊:“快走!地道不能走了,只能走正面。”
钉子的弟弟扶起了钉子,钉子却挣脱了弟弟的手臂,扑到了韩馥的身上。卢戡把他扳了回来,用一记耳光把他打醒:“走!保护客人!!”
一个地下党挣扎着走过厅堂,他已经中弹,他看着刚冲出密室的卢戡几个说:“受骗了……”他死了,他吐出的那三个字让卢戡更加茫然和愤怒,也要用更多的毅力来压制茫然和愤怒。
他们茫然而愤怒地跨过那具尸体。客人和钉子的弟弟搀扶着钉子,卢戡提着一支手枪在前边开路。迂回曲折的南国院落里交错着横飞的子弹,雨水里流淌着血水。外围的人们为他们的撤离在尽最大努力。卢戡尽量避免交战,仅仅为了他的保护对象他也要避免交战。
外围的血换来他们平安无事地进了岔道,然后被早已预伏的几支枪逼回。
中统上海站站长北冥一张冷黄脸,用枪顶着帽檐,帽下厚颜的微笑。
卢戡苦笑:“北冥,你阁下要再搞一次四一二吗?”
北冥拿枪柄挠着痒痒:“哪能啊,咱们还是合作的,统一战线嘛。”
卢戡看了看雨地里流淌的血,几近恶毒地说:“这么合作?”
“谁让你老弟有好东西不告诉我。”
卢戡愤怒起来:“只要跟打鬼子相干,我有什么没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