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楼台雾里琅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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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毒难解兮,血溅麟宇殿

身后的世间万物仿佛如渲染的水墨般渐渐失却了颜色,只有昭子良那人一袭竹青在风中越发耀眼夺目。

知道弑杀夏氏是他又当如何?她的力量过于薄弱,根本无力置他于死地。

“衿儿……答应娘,要为夏氏报仇……”

“衿儿,快逃、快逃啊!”那一声声撕心裂肺地惨叫,整个夏府满是泣血哀嚎,血色混着白雪迷漫,那是她永远无力走出来的噩梦……

眼前的景渐渐模糊,耳边听不见流霜惊恐的声音,喉间一阵温热咸腥的**涌上来掩盖了她最后的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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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五脏六腑皆被怒气侵扰。这次吐血便是表明寒毒更近心脏,只能用念奴娇以毒攻毒了。”谢弈欢无奈地按着眉头,连他也不知她还有多少时日就会香消玉殒。她明明才只有十六芳华啊……

“念奴娇不是剧毒之物吗?”昭句无脸色青白,覆手病态奄奄地立在榻边,唯有一双眼如黑曜石般折射出她的模样。

“毒若用好便可救人,再者我是为了你日后控制她做打算。”谢弈欢道。

“不需要如此……”昭句无还欲反驳,谢弈欢打断他的话又道“先不言她,阿无,那慧奚侯在酒中下了解药必是料定你疑心不饮,所以即在剑锋上涂上剧毒,这是要取你性命。”

昭句无转眼见流霜端着盆怔在门口,只道:“流霜,你莫要忘记谁是你的主子。”

她闻言恭谨而跪,抬头怯怯地看着昭句无。“诺。流霜知错……那公子的伤……”

“无碍。”他挥袖命她退下。

“阿无……”谢弈欢叹口气,“你可知你身上的情毒根本无解,十二年来搜罗天下奇药也只能延缓发作周期,如今你又染上鬼方的行香子,反而使得毒素运行加快,即便是吾师安平君亦是无能为力……”

“阿无,你既中情毒,便注定一生无心无爱,能走的只有王道之路,争霸之路。”

“本侯心中自有计较,”他垂睫看着温润碧绿的扳指,看不出眼眸中的翻腾涌动的暗流,“置静而后动,子良犯了兵家大忌。邵歆,礼尚往来,本侯理应奉上一份大礼才是。”

“谨诺。”谢弈欢复又一派嬉笑的态度,片刻又转身向她嘴里塞了一枚续命丹,道:“她如今是越宫女官,不宜多在此处久留,还是命流霜护送回宫罢。”

他颔首以示同意,夏子矜由流霜服侍返宫不提。

笠日.麟宇殿

麟宇殿下,昭子良负手立在栏杆旁俯瞰整座姑苏王城,纯粹澄澈的眼底染上一丝**。

“三弟。”台阶下,昭句无笑意深沉,缓缓走近他。

“王兄……”昭子良故意一顿,手扶着栏杆道:“还记得此处么?”

“自然记得,幼时麟宇殿是你我兄弟二人最喜来的地方。”昭句无随之俯视着越宫全貌,眼眸映着殿下的景致,沉得不见星夜。( 平南)

“因为身处此地,才会忘记地上的拘束,有遨游天下的快感啊。”昭子良鬓角的垂发被风腾卷带起,写意风流。

“不对,你那时便想着如何能将姑苏踩在脚下了,三弟,为兄说的可对?”昭句无回望着他,捕捉到了昭子良还未及收回的异色。

“没错,那年我十岁,我自幼时便知为了自己想得到的东西,可以不择手段。故而,无论是女子,还是王位,良绝不会拱手相让。”他转身看向绯衣宫装的来人,嘴角溢出一丝笑意。

但见夏子矜侧耳倾听身后流霜说着什么,而后微微笑着带着一众宫人向他们行来。

一层薄粉遮去面颊的青色,梅瓣花钿,额前坠着细珠流苏,两鬓垂发被头顶玉玔束起,身着绯色白底绣桃枝宫装。她拱手而行,秀雅而馨然。

她在站在两侧的人下首站定,努力压抑着心底的恨意,微微福身,“婢子见过二位侯爷。”

“子矜,如何?如今你还不是要臣服于本侯脚下?何必徒然挣扎……”言罢,昭子良假笑着,上前单手想扶起她。

而下一瞬,她径自打掉了他的手,目光中的冷意不可逼视,“侯爷,婢子可曾言过要带您下地狱啊,哪怕以身为祭也要你覆灭!”

昭子良收回手,斜睨了她一眼,转身袖手而去,只留下余音在她和昭句无耳边轻颤,“那就看看谁能走到最后,谁会夺得这南越天下!”

《越书副卷.昭子良》载:南越正元三十五年八月初十,上阅竹简,内侍尹显呈上无名隐字书。上书:良王越兴。王怒斩杀宫人数百,麟宇殿水色染红,仍有谣言传至宫外。举世哗然。

后群臣以大将军司马瑞为首跪求立良为世子,王提剑入殿,怒指良曰:竖子欲取寡人而代之耶?良当即跪下泣曰:有父一日,南越即为君父之天下,臣不敢僭越。

昭句无闲坐棋盘前听即墨禀报内况,棋盘对面端坐的则是夏子矜。

“果真如衿儿所料,看来排兵布阵之法,句还要多向你请教才是。”

她悠悠地抬指落下一枚黑子,堵住一个气眼,收回了小半江山,道:“我只不过是利用了一下君上的疑心罢了,如若再于越宫外散布谣言,急功近利的群臣必然引为机遇上书子良为世子。”

“依照君父多疑嗜杀的个性,子良一党是必不容于君父。”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棋子掷于黑子领地深处,长军如匕深深地撕开一个伤口。

“与侯爷对弈,子矜从未胜出过。”她扶额哀叹。

“可此残局并未结束,”他横目一扫,在棋盘中落下一枚棋眼,甩袖而去。“接下来就看衿儿你的了……”

她愕然地看着原本杂乱无章的棋盘上,那枚白子连贯左右,大军压势、锐不可当地直冲长空紧紧迫近了黑子江山!

“流霜,邀元大人入宫一叙。”她捻回棋子道。

现在的她需要稳定住昭子良一党的势力,南越天下的对弈,她怎会容忍它这么快便结束。

待见过元子玉后,她抽出两卷帛书递与流霜,道:“这是我托元大人伪造的地契,想办法交与景侯,他自会领悟其中之意。”

“女郎……”流霜欲言又止,半晌看着悠然品茶的她道:“这么利用元大人真的好么?他对女郎可是……”

她“砰”地搁下茶杯,打断流霜还未来得及出口的话,拧眉道:“流霜,什么时候做奴婢的要质疑主子的言行了?”

“诺,流霜知错。”流霜自觉失言,默默地转身离去。

再三日,麟宇殿上,御史中丞吴昌宗面刺尚书令高懿、中书监陈蕻于正元二十六年邶水洪灾时趁机侵占民房、田地近万顷。

昭常眼窝昏黑深陷,茸须荏髯。身体伸颈前倾,一双厉目惊疑不断地环视着殿中诸臣,浑身僵硬着,防备地手扶剑柄。仿佛就怕会从角落冲出来一名刺客行刺。

“呈上来……”

自从上次隐字书一事后,他身边近臣换了又换,此刻一名年纪尚小的内官战战兢兢地接下文书后,垂头奉上。

分列两边的昭句无和昭子良垂拱相对,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一个淡然处之,不动声色;一个眼睛微眯,遮去眼底思量。

尚书令和中书监是控制官员上书的重要官职,而这两人皆为司马氏一党。

昭常摊开竹简略看了几行字,暴怒地拍案而起。挥袖大步走下台阶,抽剑便朝着跪在地上的高懿、陈蕻胡乱砍去!

看着汨汨流出的鲜血,他双目染上嗜血兴奋的颜色,扬手以利剑作鞭,带起袍袖激荡,狠狠地抽在两人身上。吼声道:“尔等竟敢叛变!你们眼里还有寡人么!可还有我这个南越王!去死!去死!去死……”

这两人皆来不及求饶,便倒在君王的怒火中。

整个大殿只听得潺潺落水声和昭常哼哼的喘气声,他双目暴突,枭戾地看着跪了满殿颤抖的诸人,喋喋怪笑,手中的长剑嗤嗤地与地板擦过,在殿中留下一行触目惊心的血迹。

昭常王袍欲血,脸侧红斑点点,如同地狱修罗般。他扬声大笑,张扬而不可一世,“寡人看你们今后如何胆敢触犯龙威……”

血色顺着沟壑流出殿宇,有宫人上来架出剁成酱泥的死尸重新铺上地毯。饶是如此,下朝后仍旧有不少大臣脸色惨白地干呕起来。

“这一切皆是你,昭子良一手造成……”昭句无冷颜道。

他背对着昭句无拍拍竹青长衫上的浮尘,洒然一笑,逸然出尘。“若非良之落莎台一策,良何以借君父之力除去昭中期?”

“除却他,这南越便成了你我二人的战场,无亦是期待与君举剑相向的那日!”昭句无肃然道。

“必不会久矣!”

而后二人分别行麟宇殿阶两侧,再曾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