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月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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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姑苏识友听趣闻(上)

    点苍山上巍峨耸立,层峦叠嶂的山峰形成一道巨大的屏障,千年变迁裂开一道沟壑,深不见底,若即若离地嚎叫声使人不寒而栗,云雾缭绕似虬龙挣扎不出,此壑名为困龙渊。

    只见一名白衣男子如坐云端,蓑笠纶竿。这时身边走来一名黑衣男子,对其跪地行礼,“主人,下面有消息传来,说是危月宫也盯上了‘东海三奇’。”

    白衣男子沉默了良久,黑衣男子扔匍匐在地上,不敢动弹,忽见浮标持续晃动,白衣男子稍一使力,上来一只三尺有余的鲶鱼。他嘴角划了个弧度,才瞥见身后扔跪趴着的男子,道“得手了吗?”

    黑衣男子抬头,眉头微蹙道“据说是被‘琴仙’扰乱,之后他们便撤了手。”

    白衣男子道“据说?”云淡风轻的两字便吓得黑衣男子浑身颤抖,他畏畏缩缩地说着“属属下定会下去仔细盘问。”白衣男子起身,并无过多的责怪,“嗯,你把这件事情传出去。”

    “传出去?”黑衣男子不解地抬头轻问道。

    “嗯,将这个消息散步在江湖各角落,便会引得他们四处搜寻宝藏的下落,说不定还会引起一些杀戮,待他们找到了东西,咱们再摧枯拉朽,坐享其成。”说完便拿着竹篓消失在了云烟中,也不等黑衣男子应答。

    “我说千泽啊,你在我这点翠林待了一月有余了,何时下山呐?”一名挽着袖口戴着蓑笠的老翁看着垂钓归来的白衣男子说道,他身形消瘦,朱颜鹤发,腮帮许是终日在日头的曝晒下而留着些许褐斑,即便这样也掩盖不住曾经冠绝一方的英貌。

    名唤千泽的男子笑脸相迎,“前辈这是下逐客令了?”

    老翁捋着胡子大笑道“老头子形单影只的,有你作陪自然是欢乐不少,只是你一来,这几日林子里的蝉鸣就变得越发刺耳,扰的老朽难以入睡。”

    千泽知道他意有所指,这几日探子到点苍山的次数越发频繁,老翁早已不问世事不喜清扰。

    “既然扰了前辈清梦,帮您粘掉便是。”千泽拱手。

    老翁点头悠然地看着他,七年前他救下千泽,看他身形和样貌都不似中原男子,而后每隔几月千泽便会轻衫便衣来点翠林与他作陪,他从没去探究他的身份和故事,倒也怡然清闲。

    轰的一声,涂震乙狠狠摔落在地面,他身后的两名下属也急忙匍匐在地,他们的面前立着一名婀娜的白衣女子,她裙摆处镶着几根白羽,面若桃花,长眉入鬓,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妩媚,眼神却暗藏杀机。

    夙梦,危月宫宫主月心的首徒,外号“羽幻天”,以危月宫独门绝技“幻术”而闻名武林,狠绝的手段更是叫人闻风丧胆。她立于崖边,凌厉地盯着涂震乙,发出了嘲讽“金辰堂怎么养出你这种闲人,真是丢危月宫的脸。”

    涂震乙踉跄爬起,擦拭着嘴角若有若无的血迹,双膝跪地不满说道“谁能想到那早已退隐多年的孙卓君就在那处。现下危月宫四面楚歌,属下只是认为不宜结多余的梁子。”

    “四面楚歌?”夙梦挑眉以示不满,随即挖苦着他“做事畏畏缩缩,你这样的鼠辈也配当金辰堂的副堂主,不过也难怪,恃强凌弱欺软怕硬,不正是涂副堂主的行事作风么?”

    涂震乙撑在地面的双手握抓着泥土,眉头弓起,紧闭着双唇。夙梦将他的举止看在眼里,轻问道“怎么?涂副堂主好像很不服气的样子?”

    涂震乙咬着牙,却不敢抬头道“属下不敢。”

    “嗯,带着你的人快滚。”

    涂震乙带着属下灰头土脸地离开,待远离了夙梦的视线,才一脚踢开脚边的石子,发泄起来“我涂震乙居然被一个小娘们儿呼来喝去,自己那么有能耐,还吩咐我做什么!”

    身旁的一名下属附和着他“若不是当年危月宫强占了咱们的堂口,咱们哪里能在他们手下低声下气。可是,上头怎么会要抓东海那几个老怪物?”

    涂震乙背着手眼神流离在地面,半晌才哼了一声,道“谁知道月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上头下达的命令,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想要活命,就不要多问。”说完便拍拍他的胸膛,大步离去。

    “主人,这‘东海三奇’咱们还抓不抓了?”夙梦身旁的侍女看着已然远去的涂震乙,转而小心翼翼地问着她,生怕触其霉头。

    夙梦瞥了她一眼,冷声道“你打得过孙卓君么?”侍女一愣,急忙垂头做摇头状。夙梦继续说着“孙卓君年老体衰,我若迎他,倒是可以勉强一战,但你没听涂震乙说么?还有一个东方家的小儿在一旁插手。孙卓君的女儿孙徽竹作为‘钟灵三秀’之一,功夫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去,再算上‘三奇’那几个家伙,敌众我寡,无论怎么看,强取都不是上策。”

    侍女眼珠一转,提议道“不如,咱们找个时机去抓了那孙徽竹来,孙卓君就这么一个女儿,咱们拿捏住他的‘软肋’,不怕他不交人。”

    夙梦听得她的提议,垂眸浅思了一瞬,倏地发出了笑声说道“这不失为一个好法子。不过严刑逼供,可不是我的作风。”

    “小二,给我来盘松鼠鳜鱼,姑苏卤鸭,再来一壶好酒!”东方翊花了将近一个月来到了苏州城,可是也没急着拜见方府,先来到了苏州最有名的松鹤楼一品佳肴。在他把“刻云剑”放在桌上的同时引来众人侧目,包括坐在西北方向倚窗的两位男子。

    其中一位男子衣着淡蓝交领直裾衫,左不过二十四五,面冠如玉,目如朗星,轻衫素衣也不掩其华贵之气,木桌左侧折扇扇柄上的玄武被阳光映衬得栩栩如生。

    “公子。”此时出声的是公子右侧穿着朱色轻衫,腰佩鎏金短剑,年岁约莫三十七八,下巴蓄着一小撮胡子却略有书生意气的男子。被唤为公子的男子未作应答,只身体微侧,向东方翊瞥了一眼。此时朱色轻衫男子如会意一般,起身朝东方翊走去。

    “这位公子,我家公子想与你共饮一杯,不知可否方便?”

    东方翊打量着面前拱手站定的男子,之后便往男子来时的方向望去,东方翊并不认得那人,确切的说,出了杭州城,他谁都不认得,经过上次的事件,他已对陌生人生出了几分警惕,但那位公子看起来温文尔雅,不像心有歹念之人,犹豫了许久,还是拿起剑和酒杯朝那边去。

    东方翊在公子面前坐下,抱拳说道“在下东方翊,杭州人士,初来苏州,侥幸得公子邀约共饮一壶,不知道公子如何称呼?”不等公子应答,朱红轻衫男子便应道“这是我家季公子,在下呼先扬,乃公子的家仆。”

    “季?难道是季明昭?”东方翊在心里琢磨。

    江湖上有一句诗叫“踏雪飞白回楼望,梦入星罗铺金廊。”而这句诗正是用来形容回雪楼与金陵季家。回雪楼百年盛誉,历届楼主惩奸除恶教世人钦佩,而作为武林“六大世家”之一的的金陵季家家财万贯,占据了最佳的地理位置掌握着运河的生意命脉,又因扶危济困在江湖上博得了好名声。这大公子季明昭如今更是与回雪楼楼主江乔在江湖上并称“南北”,东方翊再浅薄也不会不知他们的名声,于是打量着他,脱口而出“公子可是季明昭?”

    呼先扬听后一愣,随即向公子看去。只见季公子把先前展开的折扇收住,微微颔首道“正是。”东方翊一惊,眼睛不禁睁圆,再次行李,激动地同时吞吐道“在…在下,久仰公子…公子大名。”

    季明昭垂头一声轻笑,而后问道“适才听东方公子说初到苏州,恕在下冒昧,不知所为何事?”。

    东方翊回复了神情,有些难为情地说道“噢,我此番前来是授家父所托给苏州方府老爷贺寿。本预计半个月就能到这,但是看到这秀水山河,就忘记了赶路。”

    “方府?可是方浔方老爷?”呼先扬打岔道。东方翊点了点头,道“正是,莫非季公子也是前来贺寿的?”季明昭浅笑,不紧不慢地说道“并非如此,不过向闻方老爷乐善好施,却也一直不得机会拜见。”

    东方翊听到此言心中莫名一喜,不假思索地说道:“不如季公子随我一起去拜见,方家与我家是世交,方世伯想必也不会介意的。”

    “……”未等季明昭回答,酒堂大厅响起了砰的一声,一个酒坛肢解在了地上,与此同时听见一名大汉怒喝一声,他手持大刀向一名白衣公子砍去,这名公子明眸善目,脸上略显不悦,只见他身形一挪,轻松躲过。这一躲仿佛激怒了那个粗汉,他右手一翻转,刀刃向右挥砍。这时白衣公子引体而上,浮光掠影般腾至大汉上空,身子骤然回转一脚踢在了大汉的左脸。

    季明昭端坐如云,从容不迫地扇着扇子,饶有兴致地看着这番打斗。呼先扬目不转睛,手却不自觉地抚上腰间的鎏金短剑。东方翊也紧握拳头,生怕殃及池鱼,但是在白衣公子落地正脸转向他的刹那,却被他识了出来。

    大汉吃痛,狗急跳墙向前挥刀乱砍,一坛坛好酒应声而碎。白衣公子见大汉气急,避免伤及无辜,又念及与松鹤楼老板的“交情”,聚力一指戳中他膻中穴,大汉倒地,登时晕了过去。

    “何人在此闹事,也不看看是谁家的场子!”伴随着声音出来的是一名头戴金冠,挺着将军肚的中年男子,手上还拿着一把龙泉窑青瓷茶壶,显然,他是酒楼的掌柜。他斜眼瞧着白衣公子,锦衣玉带,面容俊朗,心想定是哪家的纨绔子弟,脚下便是那名昏迷不醒的大汉,认定他是滋事者之后,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声音,正要上前呵斥。

    白衣公子却率先拱手自报家门道“在下施阆,因与这位大哥产生了口角,岂料竟打了起来,实在无意冒犯。”

    “施阆…?”掌柜仿佛寻思着什么,突然眼前一亮,道“莫不是琼楼的少主施阆?”施阆颔首,“正是在下。”

    这时季明昭与呼先扬对望,琼楼位于杭州,琼楼楼主施中谷武功甚高,门徒众多,其拿手绝学“通元掌”更是瞬息万变威力无比,自己父亲曾与其切磋难分高下,这不由得使季明昭往那处多看了几眼。

    掌柜顿时换了副嘴脸,“嗨呀,施少楼主大驾光临,鄙人有失远迎,怎么施少楼主来了竟无人通报我一声?”而后质问着旁边的跑堂。

    “这……”跑堂并不认得施阆,自然不知如何作答。

    “罢了,干活去罢。”掌柜挥手将跑堂小二打发了下去,随即说道“这等粗野莽夫实在坏了您的兴致,今日的酒钱鄙人都免了,少楼主只管吃喝就是,来人,把这个莽夫架出去。”随后从幕后帐中出来几名拿铁棍的壮汉,把地上昏厥的大汉架了出去。

    “施大哥!”这时的东方翊出声道。

    施阆看向声音的来处,吃惊道“东方老弟?!”

    东方翊欢喜上前,问道“你也来给方世伯贺寿?”东方家和琼楼同在杭州,交情匪浅,琼楼除了在江湖上享誉盛名,在商贾界也是闻名遐迩,方家也是商贾世家,和琼楼有交情也不足为奇。

    施阆笑道“是,半月前受家父嘱托来给方伯父贺寿,后来听闻你也要来,我便去府上找你,寻思着正好可以一同出发,没想到伯父说你早已启程了。”

    “我难得出门,只想趁早出来把这湖光山色游览一遍,不像施大哥你,少年有成,游历四方,与我这等井中蛙怎能一样。”东方翊虽自幼与施阆相识,却不及他见闻广博,不禁自嘲道。

    “诶,贤弟过谦了,只是伯父舐犊情深罢了。”施阆宽慰着他。

    “噢,说了这么多都忘记给你引见了。”东方翊说完便领着施阆朝季公子走去。“这位是季明昭公子,我侥幸得他邀饮一壶,这是他的家将呼大哥。这是琼楼少主施阆,想必季公子适才也听见了。”

    施阆进门之初便瞧得他神闲气定,如坐云端,教自己甚至忽略了在侧的另一名公子是自己的旧识,孰料这竟是久负盛名的“南季”,他拱手惊道“久仰公子大名,今日幸会。”

    “哎呀,这真是刮的哪门子的风,难得见到三位公子齐临松鹤楼,公子们尽管好吃好喝,若是被方老爷知道了,该怪鄙人照顾不周了。”掌柜见到如此场面,急忙出来献媚。

    “方老爷?”东方翊疑惑道。

    施阆点头,“是啊,这家酒楼是方伯父的产业。”

    “哦~”东方翊后知后觉地点头。

    “季公子不介意的话,那施某就坐下了?”施阆指了指东方翊原来坐的位置。

    “各位随意便是。”季明昭颔首笑道。东方翊也拉开了施阆右侧的位置坐下,吩咐小二上之前叫过的菜品。

    平江河旁屹立戏台的《东海黄公》唱段不绝于耳,四人把酒言欢,此时东方翊开口道“季公子此番出行可是有事?”

    季明昭看了对面二人一眼,伴随着摇头无奈地一笑,说着“实不相瞒,前些日子我家中遭窃,我此番前来正为此事。”东方翊当下便笑道“季公子真能说笑,谁敢在大名鼎鼎的季府行窃。”

    季明昭解释道“在下并未说笑,是那窃贼临走时留了书信一封,我们这才得知家中失窃,而在此之前我们却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潜入府中,家中也并无被盗的迹象。”

    施阆震惊之余缓缓说道“竟有这等事,盗走东西却没留下蛛丝马迹。”而后问道“那不知贵府都有哪些物件遗失了?”

    季明昭蓦地笑出了声,道“说来也出奇,经查验,这金银珠宝分文不少,少的却均是家父收藏多年的古董书画,这窃贼竟是个雅贼。”说着还敲打着桌面发出了笑声,像是闲谈着别人府上的笑话。

    施阆也跟着轻笑,转而疑问道“适才季公子说来苏州正为此事,难道是与窃贼所留的书信有关?”季明昭点头说道“那雅贼在信上说,若想拿回被窃之物,就于今日到松鹤楼后头的林地里相见,不过需以物换物,无论贵贱,只要奇珍。”

    “无论贵贱…”施阆喃喃道“看来这窃贼果真不为钱财。”季明昭点头认同他,接着道“行窃不着痕迹,想来不是普通的飞贼,我今日就是想瞧瞧究竟是何方神圣。”

    “施大哥,这说着我也好奇得紧,不如我们随季公子去瞧瞧?”东方翊好奇心直起,提议道。施阆虽也有此意,但此乃季明昭的私事,只怕人家心存芥蒂恼他们碍事。

    季明昭似瞧出了施阆的疑虑,说道“二位公子若有这份闲心,随我前去也无不可。”

    此时松鹤楼的阁楼上,一名紫衣少女跳坐上了圆桌,环着手扫视着面前琳琅满目的珍书奇画古瓶,离地的双足还在半空荡着。她忽然定睛,蹦下圆桌,右手直接拿起了一本封面写着“沧浪半步诀”的书籍翻看着。

    “沧浪半步诀?这不是田家庄的刀诀么?”此时少女身旁的一名年轻男子说道,他身材瘦小,骨骼奇软,善飞檐走壁,这便是在江湖中有着“脱兔”之称的“贺兰五绝”之一,蒙徙。

    “嗯…”少女浅应了一声。紧接着蒙徙身旁的另一位“五绝”之一,盛莽发了话“我说姑奶奶,这奇奇怪怪的罐子破纸,咱们已经拿回来好几堆了,不如咱们就献这一本给少宫主。”

    少女瞪了他一眼,将秘籍狠摔在他身上,嚷道“这破秘籍,从我那胡乱挑一本都比它强!”说完又手指在面前的物件中扫拨了一通,不满道“去年我大哥送的那只白虎可足足被她养了半年之久,我今年不能再落下风。”她回身又跳上圆桌,伴随着手指的比划不耐道“把这些破烂玩意儿收拾起来。”

    身后一道脚步,少女的耳旁传来了一名黑衣侍者的声音“大人,那季明昭,就在楼下。”少女抬眼瞥了他一眼,道“所以呢?”黑衣侍者一怔,道“咱们不是…”少女不耐,但仍然轻声着“我三哥应当教过你在我这里的规矩罢?”少女的语气轻柔却夹杂着一丝威胁,黑衣侍者身形一震,点了头退出了房间。

    “姑奶奶!这些麻布袋装不下这么多笨东西!”盛莽扯着喉咙喊着,适才被提醒着季明昭就在楼下的少女轻喝道“喊什么?!这么点事情都搞不定,废物!”一面说着一面跳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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