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子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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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回到家舅舅说:“你明天就去买车票,学生马上就要放假了。”奶奶说:“去了看解决不了工作就回来,甭让奶操心。”“能解决个啥工作吗,”舅舅说:“上山下乡在咱这儿实行在他那儿就不实行了?甭看他爸吹的大,实际啥也解决不了。”“那还让娃去啥呢,不去了。”“让他去一下也好,不然他总闹着要去他爸那儿,以为他爸有多大的能耐。他爸又爱吹,谁没饭吃他都能解决,好,你儿子现在就没饭吃,你给解决去。”“那他爸那会儿咋把你哥弄到他那儿去了?”“那会儿刚解放,咱国家人还不是很多,又大搞建设呢,俺哥就是支援大西北去的那儿,那会儿工作比现在好找。现在是人满为患,就业压力大得很。毛主席为啥让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呢,就是解决不了就业问题。”“把你哥要是放到这会儿还好。”奶奶的意思是,如果放到现在,大舅就不会去青海,也就不会犯错误,自然也就成不了反革命。“妈,你这观点不对。”小舅跑进屋说:“俺哥那种人啥时候都要犯错误呢。咋,没吃过苦,不知道得到的来之不易。本来毛毛他爸把他带到那儿去也是个好事情,工资高还是大油田,你就好好干么。干了几年可不想当工人了,想成为知识分子呢,毛毛他爸又想办法让他上大学。那你如愿以偿了就好好上么,可要转学呢,医学你学不进去别的还不是一样么。转不成学可要告人家学校呢,告的好,把自己告到监狱去了。不然说,聪明人啥时候都没事,没头脑的人啥时候都要犯错误呢,跟时候没关系,啥时候都好着呢,主要看你这个人……”“你好,你咋整天在家里住着呢,明儿搬出去,甭在家里住了。”于是小舅不说了,回到了对面他的房子。“娃,你不要去你爸那儿了,就呆在奶身边,你呆在奶身边奶放心。”“奶,我不会成为俺大舅的。我要是有个工作就好好干,要是能上学我更要好好上呢。”真的,既然爸爸当年能让大舅去上大学,那么我去了爸爸那里……由此,我更加坚定了去的信心!

    九点半,我和小顺子在北油巷口准时会面。晓梅说老陈还没有回来,看来老陈今天是非要挨我一棍了,此乃天意,不可违背。本来我把和小顺子碰头的时间放在九点半,就是给老陈留下了余地,如果他在此之前回来,此事也就作罢,因为我实在不想让小顺子参与此事。就是晓梅,也仅限于提供老陈的行踪,可现在,他们却都在这里站着。“你们都回去,我一个人就行了。”“你一个人不行,我留下给你当帮手。”想来也是,现在让他回去不和参与了一样吗?“那你一定要嘴严,对谁都不能说。”“我和你一起干的事,我能对谁说呢?”“对,说了咱们一起完蛋。”“我知道。”“知道就好。”

    小梅回家了。我和小顺子钻进北油巷里,找了一个非常安静的门洞隐身进去。各自戴上面罩相互看了看,不折不扣地三凯党,老陈见了要么大叫要么昏倒。绝不能让他叫,行动一定要快!不过究竟打老陈哪里,我还是有点拿不准。如果打头的话,一棍子下去打死了怎么办,不打头又不能致其昏迷?因而我甚至不希望老陈回来,但是小顺子却指着前边说:“你看那是不是她爸?”哎呀,那不正是老陈吗,叼着烟正向这里走来!那年等三娃子总也不来,及至来了,张风莲也到了。今天这是怎么搞的呢?“就是他爸,过来了!”小顺子说。

    那团火光越来越亮了,那张可憎的脸也越来越清晰。一看到这张脸,想打他的**又强烈起来!我不明白,象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总得不到惩罚呢?真如舅舅所说,“看来这个人是要永远地逍遥法外了。”不过今天,他在劫难逃!

    我和小顺子躲在门洞,只等老陈过来了就下手!小顺子打开一个纸包:“他一过来我就往他脸上一撒,他看不见了,你就只管打。”可我仍在考虑,究竟打老陈的哪里呢?老陈突然向我们扑来了,张牙舞爪的!“妈的,这路从来也不铺!我的烟上哪儿去了?”老陈就在我们的眼前,弯着腰,象狗似地在地下摸索。这时如果照他的脑袋打下去,他连吭都不吭一声就会趴下,而且也许就起不来了。

    慢慢地,他摸索着从我们面前走了过去。小顺子扒在我的耳边说:“你打他那里最好了。”他指着老陈的腿间说。我也觉得打那个地方最好,他一直不就是那个地方不安宁吗?而老陈呢,屁股撅得高高的,正等着我打他那里呢,于是我提着棍子出了门洞。

    老陈一心在地下摸着,全然不知我已经到了身后。“这烟跑到哪儿去了呢……哎哟,妈呀!”棍子准确地击在了那个部位,这绝不会错的——我是向那个突出的地方戳去的!而老陈的反应也说明了这一点:完全用不着小顺子的石灰,老陈的眼睛压根儿就没睁,头始终垂着,两手捂住胯间,两腿紧紧的并着,象缠麻花似地在原地转着,最后,一头栽了下去……

    该办的事情全办完了,明天我就买车票走人。可舅舅却说:“买了车票也不一定马上就能走,还得等车次呢。”那正好看看老陈的结局。根据当时的情况看,老陈还不至于死,可他又确实痛苦得很,也说不定……我马上慌乱了起来,觉得郭震安的结局就要降临到我头上了。于是这晚我几乎整夜没睡,把事情的过程仔仔细细想了一遍:知情者也就是小顺子和晓梅,小顺子看那样子是不会说,晓梅似乎也不会说,毕竟是给她在办事呀?那么老陈一旦死了,公安局首先会想到谁呢,当然是老陈有没有仇人了,我会是老陈的仇人吗?虽然他作恶多端,但是和我却没有任何仇,小顺子和他也没有什么仇,小梅虽然恨他却谁也不知道,因为那是家丑不可外扬的,不仅小梅不会说她妈也不会说,况且老陈又没有得手。由此看来,是万无一失了。但毕竟是人命,公安局会一查到底的,可是小余的案子怎么就不了了之呢?难道好人死了无所谓,坏人死了就特别值得重视吗?老陈有没有值得重视之处呢?老陈是工宣队长,不明不白地死了,怎么不值得重视呢?而老陈也就是因为这个身份才一直没事的。不过查归查,能查出来吗?小余的案子到现在也没有结,说三噱是凶手,三噱压根就不承认,也没有任何证据说明三噱就是凶手,总归是有始无终,真凶仍然逍遥法外。记得老刘说过,以现在的刑侦手段好多案子都破不了,有时从情理上已经圈定某个人了,可没有证据也结不了案。因而破案的主要方式也就是审讯。这就要看嫌疑人的心理素质了,心理素质好,脑袋瓜够用,善于和公安局周旋,公安局也就没有办法。那么我具备这样的素质吗?幸好还有一次和公安局的接触,不过如此,“把作案经过交代一下?”没有作案,交代什么呢,就是作了也不会交代的!傻子才会这样问。那么就是作案时间了。那段时间你在干什么?睡觉、看书,干什么都行,就是没作案。“谁能证明?”睡觉谁能证明呢,我又没有结婚。看书吗,也是我一个人看。当然俺奶也可以证明,你又不相信。总归,你们去找证据吧,想在我这里突破连门都没有,我可以说的滴水不露。我毫无压力也没有厌烦感,我早就想好了来对付你们的,谁让上次你们把我叫到这里来呢,竟然使我具有了这样的心理素质,连我自己都有点想不到!况且这次和上次还不一样,上次我是无辜受审,有一种冤屈感,因而急于脱身。这次我可是真正的凶犯,我知道如果不消除你们的怀疑即使出去了也还会进来。因而我现在在这里和你们周旋就非常有必要,你们是工作,必须这样做;我呢,关乎生死,更马虎不得!实际上,我看过很多这方面的书,老刘曾经就说我适合搞刑侦,并说,有机会一定要让我当警察,而我现在却是警察的对立面。这应该归咎于谁呢?老陈本是一个坏人,却长期得不到惩罚,继续做恶,反复害人,我出于义愤失手打死了他,你们却把我……那是当然了,老陈就是再坏,自有国家法律,用得着你为民除害吗?你有什么资格当义士,又有什么权利打死他,你打死了他法律就要追究你的刑事责任,这就是法律,你明白吗?我当然明白,所以我不能给你们些许的露洞钻,不能露出任何的破绽!赶快把那个面罩烧了去,那是直接的证据,也让小顺子烧了去,顺便也探听一下老陈的情况。可到小顺子家时他却没在,莫非被公安局叫去了,不会暴露得这么快。管他呢,还是先去火车站买票,即使小顺子暴露了我也一走了之!

    真象舅舅所说,真正要走还得到明晚。那么趁这个阶段把情况搞清楚,主要是老陈还在不在人间,可是小顺子却始终不见,甚至家门也上锁,连问一下也不能够。唉,我现在真希望老陈尚在人间,甚至希望他还在骚扰着晓梅,晓梅仍然来找小顺子,小顺子也仍然来找我,可是一切都有点反常。要不现在就走吧,何须等到明晚,可这一整天还有今晚又去哪里度过。对了,上雯雯那里,她不正要送我吗?“你什么时候走?”“明晚。”“那你现在跑来干啥呢?和我告别?”“难道没有必要吗?”“没有必要。”“怎么没有必要呢?”“你又不是不回来了,有什么必要。”“我说不定还就不回来了。”“你不回来干啥呢,我还要去呢!”“你要去就去,我回来干什么?”“你带着我去呀!”“你又不是小娃,还要我带,你自己去就行了。”“我没有去过呀。”“就是车票上这个地方,你到时候也买一张这样的车票就去了。”“可这儿还有你奶呀,你就不回来看看你奶吗?”“既然有俺奶,你鼓动我去俺爸那儿干什么?”“那能解决工作呀!”“俺舅说解决不了,上山下乡在咱这儿实行在他那儿就不实行了?”“现在解决不了,最后总会解决的。”“那在那儿呆上几年干什么,又没有什么事情干,还不如在这儿呢。”“你爸总会有办法的,不可能让你闲着。”“有什么办法呢,大不了给我找个临时工干。”我想爸爸给继母弟弟安排的也就是临时工。“临时工也比呆到这里强,这里不就是上山下乡吗?”“你怎么那么怕上山下乡呢,过几年不就出来了。”“我是个女娃,和你不一样。俺姐那会儿下乡就差点出不来了。”“可最后不还是出来了?”“俺六个哥要是不去,她这会儿说不定还在那儿呆着呢。”这完全有可能,和小舅一起插队的那个晓梅不就没出来吗?而她那个样子和雯雯是压根不能比的,鼻子塌陷,脸却特别大,就这个样子队长的儿子还要和小舅争,最后总算争到手了,据说已经给他生了两个儿子。由此看来,雯雯是不能去农村,去了就回不来了。“谁让你长得这么好呢,不会长赖点,人一见你都吓跑。”谁知她却骄傲地说:“这没有办法,爹妈给的。”

    中午,她又给我做了一碗带肉沫的臊子面,可是这次小利却回来了,还带着他那个小对象,长的竟然和小舅那儿那个小梅一样。于是他们走后我对雯雯说:“小利就找了这么个对象,还整天带进带出的。”“我倒长得好,有什么用,让你带我去你爸那儿你都不带。”“你竟然这么大言不惭的,自己说自己长得好。不行,我得惩罚你一下,不然你总没有自知之明。”我扑上去,在她那个长得好的脸上就“啃”了一下,谁知她却在我的脸上也“啃”一下,但是都不疼,并且很想把这种行为继续下去,于是我们就象鸡啄米似的,你啃一下我啃一下。正在温存,外面却有人喊:“王雯雯在家吗?”“哎呀,动员的老师来了!”她立即推开了我。而那两个老师也很快走了进来:“王雯雯,你还要抗到什么时候吗,学校现在是没有什么好地方了,要不你自己联系也行。”“我正在帮她联系呢。”我说。“什么地方。”“马尾坡,知道吗?”“知道,杨贵妃在那儿吊死了。”“怎么样,好地方吧?”“她能去吗?”“正在联系。所以你们不要再动员她了,联系好她自然就走。”“那行,我们就等着你的好消息。”老师们走后她说:“你还真行,我一句话还没说呢,你就把他们打发走了。”“不就是动员吗,有什么。不过我也就是帮你在联系呀。”“联系哪儿?”“俺爸那儿呀。”“对,你赶快去,联系好咱们就走,我一天都不想在这里呆了。”她怎么和晓梅一样呢,晓梅是身边有个豺狼……不行,我还是得把情况搞清楚再走,不然在爸爸那里抓我和这里又有什么区别呢?再说,和奶奶还没有告别,就这样走奶奶也会感到反常的。

    回到梆子井,晓梅家门口竟异常平静,没有什么反常的现象。可小顺子仍然不在家,这傢伙跑到哪儿去了呢?回到家奶奶问:“车票买了没,啥时候的车?那你还不赶快准备,乱跑什么?”“没有什么准备的,拿上一点钱就行了。”于是奶奶给我了五十块钱。“奶,要不了这么多,车票已经买了。”“你拿上没错,奶在家里咋都能过。你是出门呢,不敢把你困到路上。”“奶,车票一下买到俺爸那儿了,困不到路上。”“不是在北京还得倒车么。”“我在车站呆一下就行了,用不了这多钱。”“用不了了你再拿回来。宁紧屋里人,不紧出门人。真要把你困到半路,你两眼一抹黑给谁借呢?”“奶,你这钱都是借的吧?”“你甭管我咋来的,我在家里有的是办法。”奶奶无非是向对门的秦秦他爸借,能有什么办法呢?所以这次去,一定要把奶奶所受的艰难向他们说上个几天几夜,也许爸爸不会触动,可妈妈呢?这个家正是因为她的轻率和任性才到了今天这样的田地。“唉,要不是你妈跟人跑到东北去,你跟奶都好得很,你妈跟你爸在青海都是高工资,你爸还是领导干部,可你妈咋就……”奶奶说着竟哽咽了。“奶,我这次去了说俺妈。”“你不好说,你咋说呢?再说还有你那个……你这次去了不要叫他爸,就把他叫个叔。”奶奶说的是我那个所谓的后爸了,可我有爸呢,叫他什么爸呢?我总认为爸爸是不能随便叫的,妈妈却无所谓,我完全可以叫我那继母一声妈,而奶奶竟然也是同样的意思“你去了就把人家叫妈,人家跟你爸生了三个娃,现在还掌握着你爸的钱,你跟人家把关系搞好,就是你心里不爱,嘴上也把人家勤叫着,她心里一高兴,也就没啥了。”“奶,我本来就跟他没啥呀?”“你不知道,后妈都不爱先房的娃,再说人家都有了三个娃,还把你……”这我清楚,我在继母甚至爸爸的眼里都可有可无了,而我去也仅是把他们看一下,如果爸爸能解决工作我就和雯雯一起去,如果不能,我就马上和他们说再见,而实际的情况和关系也似乎就是这样。晚饭后我又去了小顺子家,这次他在。“哎呀,你跑到哪儿去了,我找了你几次。”“我去学校了。”“没有什么事情吧?”“什么事情也没有,能有什么事呢?”“你没有见晓梅吧?”“没有,我一整天都在学校。”“你要见了晓梅就问一下,看……”不行,绝不能让小顺子主动找晓梅,而是相反。“什么事也没有,你到底怕什么呢?”“我怕咱们把她爸打重了。”“打重了就打重了,怎么了?”“我怕他死了。”“死了,走的时候还见他动弹呀?”“可他以后不动了呢?”“你就戳了人家那一下,人家就死了?真要死了,晓梅早来了。”也是,真要出了这样的大事,晓梅能不来吗?可是,你也应该来说一下结果呀,毕竟是在给你办事,你就这样当甩手掌柜的?“你现在是越来越怕事,越来越胆小了。”小顺子说我。“这不是胆小怕事,真要出了事咱们都完了。”“出了事我一个人承担,跟你没关系。”“怎么跟我没关系呢,是我打的人又不是你。”“是我策划的,你就拿棍子戳了一下。”也是,这个事情还就是小顺子策划的,但那也只是孰轻孰重的问题,所以“最好不要出事,出了事……”“哎呀,明明出不了事你偏说要出事,你烦不烦?”“你怎么知道出不了事,晓梅又没来。”“没来就说明没出事么。”“没出事她也应该来呀,她怎么不来呢?”“没出事人家来什么?”哎呀,怎么老是这些车軲辘话呢?看来我确实没有当罪犯的资格,小顺子的心理素质比我强多了,这样最好,一旦出了事,小顺子也能蒙混过去。于是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雯雯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