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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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吴襄父子

        大明崇祯七年夏五月壬亥日

    洪山口西北200里。

    夏天的草原是美丽的,草长鹰飞,繁花似锦。

    贴着地皮的紫色地丁,小小的花瓣,却开的是那样的自然、那般的潇洒、那份的轻盈和固执;成片的豆角花正开放着黄色的花朵,她的叶片上挤满皱褶和绒毛,清晨沾染上的露珠尚没有干掉,一颤一颤,仿佛美丽的仙子,正在用珠宝引诱着少年。

    落日已消去了中午时的威风,化作了温柔而浪漫的金色彩带,披在了人们的肩上。

    清澈的河水,在微风中泛起粼粼细碎的波纹,在夕阳下宛若梦中见到般的满河金星。荡漾的波纹一圈一圈,扩散到岸边时,那些挺高胸膛的青草便接过了波纹,一荡一荡,在风下,分不清是水纹,还是草纹。

    最妙的,是这个时候的蚊子还算少。所以,那怕是几千人,也可以安安静静地倒卧在蒿草中。稍离开50步,便再也看不见身影了。

    如此安宁祥和的景象,如果说是一场战斗的序幕,您会不会觉得有些残忍?但军人的职责就是如此,为了将这美景留下来,唯一的法子就是赢得战争。是现如今的社会文明程度下,唯一的选择。

    吴襄没心情欣赏美景,也没心思琢磨如何战斗,他现在的脑子里,除了一连串的苦恼之外,别无他念。

    出来寻狙击之机,已经十三天了,但偌大的草原上,除了草还是草,除了自己人的身影外,就是后金的传令兵都没抓到。吴襄心里这份苦就甭提了。这是第一个苦恼。

    儿子三桂又领着人去打探消息去了,世袭军户,军户世袭,祖祖辈辈、世世代代就是这打仗的命。吴襄早他妈烦了,他不是一个太合格的将军,所以这种苦恼就更深。

    年前,皇上颁布恩旨,军户之中,每一代只要保证一位男丁当兵,就算过关。

    其余的男丁,如果愿意,可任意就业。想考状元就考状元,想考武举也可以,只要能获得名次,也照样可以当兵。

    这就是说,皇上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变相取消了军户世袭制度。但这份旨意太迟了,儿子三桂早早就武举扬名了,也就不得不成为军人,尽管本已落袋的冠军郎变成了效节郎,吴襄也依然满意的。

    吴三桂是吴襄正妻祖氏所生,所以吴襄一直担心儿子走上和自己一样的刀头舔血的老路,所以他跟三桂的亲舅舅早就商量好了,老哥俩立的功劳,一定要分一部分留给三桂。只要三桂能尽快提拔,以后战场送命的机会就少了一些。但这个计划却被一个他们得罪不起的人给否了。这个人是皇上。

    济雪连星堡盖了不少藏兵堡,由于朝廷重视,所以每个堡的堡主都可以挂游击将军的军衔,这军职已经不小了。

    所以吴襄在年初跟祖大寿商量后,决定让三桂,借着获得武举效节的机会,在靠近长城的一座连星堡,当几天总兵堡主,这样年底三桂就可以调回山海关当总兵了。到时候他吴襄就退下来,好应对大家的口实。

    这份计划,连袁督师都认可,并明确的表示理解他们舔犊之情。还特意写私信恳请孙阁老在临致休前,跟梁本兵交待一番。瞧瞧多顺?天地线全打通了。

    偏偏这个时候,皇上翻查济雪连星堡各堡主的名册时,竟然大怒,亲自拟旨将三桂的堡主一职给免去了,虽说游击将军衔仍保留下来,但吴襄还是比较伤心。

    吴祖两家为了辽东,可以说是搭上了几代人的性命,单由他吴家子弟亲属组成的亲兵就达三千人。正因为吴祖两家在辽东的影响力,袁崇焕提出了‘辽人守辽土’的指导政策,毛文龙收了一大堆的干儿子,用以拓展自己的势力。可见这两个家族在辽东的实力。在这种情况下,难道一点点的作弊行为都不允许吗?偏偏三桂是个傻瓜、笨蛋,接到这个专门写给他的圣旨反倒很高兴,说什么:

    “原来皇上还是看重我吴三桂的啊!哈哈哈!”

    真是个孽障啊!吴襄每每想起这事,都很苦恼。

    平常时日里,他们辽东军系的几个老朋友,曾经探讨这件事。大家都很奇怪,按常理,如果被皇上得知这种集体徇私的行为后,那可是要牵连一堆的人啊,罢官、治罪甚至丢性命,都算正常。

    但奇怪的是,皇上亲自下旨跟三桂说明原委,又开恩保留了游击将军衔,剩下的事儿和人,就都没再提及。这也就证明,皇上对他们这种徇私舞弊的行为,没太在意。既然不在意,那为什么不做个人情?

    大家商议的结果只有一个:这一切都是东江那边搞的鬼,毛文龙的儿子毛承禄已经独当一面了,自然不希望辽东这边的第二代抢去小毛的风头。

    皇上不得以的情况下,才免去三桂堡主一职。但又顾及孙阁老、袁督师的情面,又故意擢拔三桂当游击将军,只是这样以来,三桂先是丢掉了冠军郎的荣誉,接着又失去一个独当一面的机会了。

    “妈的!”吴襄心中怒骂,“偏偏这次,老子还得跟东江的这群王八蛋一起出征。”

    想到此,吴襄苦恼的脑袋似乎炸裂开来。他甩着脑袋,斜眼看了看耿仲明,鼻子里狠狠的哼了一声,以示不满。

    一旁的耿仲明莫名其妙的看了看这个糊涂将军,心说了:

    ‘你他娘的不琢磨怎么完成军务,有事儿没事儿的老冲我哼哼干什么?’想到此,耿仲明很有抻头儿的拱了拱手,却不想,这讨好的举动,却换来吴襄的一个硕大的大白眼,耿仲明心里别提多别扭了。

    东江军系和辽东军系的恩怨纠缠,这天底下是个人就都清楚。正因为如此,两家合兵时,一堆的人中,才挑选了他来做配合。因为他的优点是城府深,能忍常人所不能。选择吴襄也是如此,吴襄的能力,在整个辽东军系中,属于从后面数的。但他脾气好,人缘好,十几代下来的吴家兵,战力又确实强悍,这才让他们两个搭档配合的。

    但耿仲明这两天已经快突破忍耐的极限了,因为他总是莫名其妙的遭到吴襄的白眼。耿仲明心中时常暗暗的念叨:

    ‘这家伙以前不这样啊?我又没得罪你,你有事儿没事儿的就给我一个白眼,有事儿没事儿的就冲我哼一声,想干嘛啊?我怎么你了?没完没了是怎么的?’

    耿仲明紧了紧手中的穆刀刀柄,闭上双眼,徐徐的吸气、徐徐的呼气,想尽一切办法来压制自己的火气。

    他们今天又是一无所获,晚上按例归他值夜,他只好拼命强迫自己养精蓄锐,千万别吵架,千万别招惹吴襄。毕竟吴襄是这次行动的总指挥。上下级的关系还是要保持的。

    正在这各怀心腹事呢!前面草丛一片晃动,显见得是有人过来。耿仲明立刻半蹲起身子,一手火铳,一手穆刀,警惕的盯着来人的方向。

    “哼!”

    一旁的吴襄又再次冷哼出声,他从声音就判断出,是自己的儿子三桂回来了。

    眼见果真是吴三桂领着20个人回来,耿仲明心中大怒,但面上却不得不表现的非常平静,只是双手略颤的,收拾好自己的火铳和穆刀。大家别误会,他不是吓的,而是气得手直颤。

    “父帅,鞑子镶蓝旗4000、整蓝旗2000人马,自广宁城出援兴隆山,儿子抓到了他们的舌头,特来禀报。”

    “哦!”吴襄无精打采的又哼了一声,他临阵指挥的最大毛病,就是决断太慢,但他了解儿子的能力,所以就等着吴三桂提出计划了。

    “哼!”

    一旁的耿仲明,总算逮到这个机会,神清气爽的哼了一声之后,开口询问。

    “吴将军,鞑子大部现在那里了?”

    “回叔将军,据小侄刚才窥探,今夜他们已安营在70里外,明早才会动身。”

    吴三桂还是比较懂礼貌的,耿仲明的辈份又确实高,叫一声叔叔也不过分。虽说年龄上不是很大。

    “噢?那吴帅,咱们是否今夜偷营?”

    经吴三桂这么一捧,耿仲明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连忙也用敬语询问吴襄的部署。

    “偷营?”吴襄气的一跳,知子莫如父,吴三桂想偷营的计划,早跟他提过,但现在是耿仲明率先公开说了出来,因此,吴襄气恼的,是自己儿子的创意被对头抢走了。一怒之下,吴襄索性出言反对:

    “这旷野之中,两边都是骑兵,偷营一事,风险太大。”

    “是啊,叔将军,现在草长的太高,战马偃行,很难做到不发出声音,因此,小侄儿想……。”

    吴三桂也是从小在军中混出来的,军功叙用上的个中微妙,大家其实都心知肚明,因此,见耿仲明和父亲抢起战功了,他当然要站在父亲这边,再说了,他现在已经有新的想法了!

    看见儿子这般‘聪明’,吴襄很欣慰的和颜悦色的问道:

    “三桂,有话你说便是。”

    “是父帅,三桂想,那名舌头今夜不归,鞑子军必然起警惕之心,偷营确实难以做到。索性咱们也安心休息,等到明日一早,先派小股人马前去迎敌,后续大军再迂回包抄,一口气吃了他们。”

    “嗯!为何不做伏击,而要先派小股去呢?”

    吴襄误会了,他以为三桂要担当这个小股先军的统领。父亲是永远都会担心儿子的。但他真的误会了。

    “回父帅,鞑子此行,乃是出援兴隆山,今夜闻警之后,定然小心戒备,明日一早,如果看不到大明的军马,定然绕道疾走,因为他们会担心这边有埋伏。所以,必须先派小股部队前去接战,好缠住他们。鞑子们眼见人数不多,也会恋战不走。这样,有利咱们布好口袋。”

    “呃!”

    吴襄没词了。但耿仲明可是有词了。

    “小吴将军果真是少年英雄,此计果真妙极,只是明日引战时,切忌小心啊。我这边的水师鹰嘴铳,散弹面积大,你们回头多装备几支吧。”

    “呵呵,小侄多谢叔将军宽爱,但小侄的方略,明日引军之人,并不是小侄。”吴三桂很理智的微笑着。

    “什么?嘿嘿,也罢,我东江镇的人马,多与鞑子有血海之仇,明日引兵之战,不会叫你们父子失望的。”耿仲明咬着后槽牙,艰难的说着。

    “哼!”吴襄冷冷一哼,心中很是鄙夷的骂一句‘胆小鬼’。

    吴三桂看着他们两位,仍旧是理智的微笑着。这微笑,很有高深莫测的感觉,以至于吴襄和耿仲明,不由得相互对视一眼。吴襄能力不高,但并不是笨蛋,他终于有些明白过来。

    “三桂,难不成你是让为父,来担当明晨的引战之人?”

    吴三桂微笑着点了点头。

    “你个小兔崽子,亏你,亏你!”

    吴襄剩下的话无法说出口,因为旁边还有耿仲明呢,如果自己再说下去,就显得胆气太弱了。

    “三桂!”

    耿仲明彻底被吴三桂征服,他忽然觉得,东江和辽东之间的争斗很无聊,大家其实都是一个战壕的兄弟,同袍之间的内讧,简直跟小孩子似的。

    ……

    吴襄的人马总共是两营8千人,他领着最精锐的两营前哨1600人去引战去了。吴三桂和耿仲明二人,带领剩下的8哨6400人,连夜砍伐了一些蒿草,这些蒿草点燃后,浓烟滚滚,极适合扰乱对方的心神。

    而砍伐蒿草后的空地,又便于急行军进行穿插迂回。耿仲明跟在吴三桂的屁股后面忙活了大半夜,心中愈加佩服起这个只有22岁的青年将军来。

    ……

    此刻,收复铁山的战斗正在一个紧要关头。

    正在铁山对抗明朝联军的,是两位贝子瓦克达和博洛。其中,瓦克达是代善的四小子,博洛是阿巴泰的三儿子。

    在兄弟排行中,代善是老二,皇太极是老四,阿巴泰是老七。由此可见,后金的贵族,对铁山的重视程度,那是相当的高滴!

    因为八旗是骑兵为主,所以他们的营盘,一半在山上,一半在平地,并且搭建的是犬牙交错,层次感分明。这也足以证明,瓦克达的水平。

    这样的营盘,依山傍水,进可攻退可守,骑兵的机动能力可以尽情发挥,步兵的坚守本事可以全面施展。面对这样的营盘,如果想拿下,只有一个法子,拼人!

    东江军系中,论战斗力,那个个都是一等一的战将。但是论起偷奸耍滑,畏战保本,那也个个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因此,毛文龙为了让这些‘宝贝儿子’们专心作战,专门指派了毛承禄和陆继盛为这次铁山攻势的主将和副将,那位朝鲜国王的亲弟弟,凤坪君李觉殿下,则是朝鲜联军的主帅。

    其他的各位‘好汉’,也都派了过来。尚可喜的步军可喜营,孔有德的水军有德营,陆继盛的步兵继盛营,天雄军那边的步军营由刘兴贤代理。还有金州那边抽调过来的一营骑兵,是由刘兴沛带着,还有就是毛承禄自己统领的东江精锐前锋营。

    有了小毛帅毛承禄在这里一镇,大家也就都有些踏实,毕竟大家再怎么土鳖,也不会触毛承禄的霉头。当然,毛承禄也知道这些便宜兄长的毛病,因此,毛承禄便按照陆继盛给他制定的作战计划,进行了安排。

    首先,李觉的朝鲜子弟兵,为了光复河山,早就将生死抛到爪哇国了。那么好,最先主攻的就是李觉的手下。同时,大家也知道李觉兵的战斗力是个什么水准,恰好,孔有德的水军,多是炮兵出身,那么好,孔有德的大炮作为配合兵种,在战斗的最开始进行排射。

    水军炮都是鹰嘴霰弹炮,大炮轰鸣,打出去的炮弹,是一蓬蓬蓝汪汪的弹雨,孔有德的士兵躲在偏厢车中,一直推进推进到营前一百米的左右,方才放炮。他们身后几步远的,就是李觉的士兵,后金兵被弹雨压的有些冒不了头,就更别说射箭反击了。但是,朝鲜子弟兵可不管这些,即便是对方放箭,他们也依然是梗梗着脖子向前冲,因此,当看到霰弹炮将将把营栅轰塌了一角,便呼啸着冲了上去。

    “他妈的,回来,回来!娘的!”孔有德骂了两声,见没效果,也就不骂了,继续命令手下人发炮。

    “将军,再打就伤着自己人啦!”孔有德的副将一旁出声提醒!

    “放屁,谁他妈跟那帮疯子是自己人?打,这可是小毛帅的军令!”

    孔有德可不管朝鲜兵伤亡情况,他的任务,之前陆继盛交待的很清楚,炮火压制,或更伤敌两成以上,方可总攻。现在刚刚把营栅轰塌,任务还没完成呢!

    “传我军令,有德营停止炮击!”

    毛承禄眼见孔有德有些不管不顾,连忙下令制止。一旁的李觉冲着毛承禄拱手致谢,随即骑上一匹战马,军刀一挥,带领自己的骑兵营冲了过去。

    “承禄,这炮击的功效还没见到,李觉这么冲杀,伤亡会很大啊!”

    刘兴沛一旁有些着急,要知道,李觉这么打,坚持不了多久,根据计划,他的骑兵营是第二波攻击,眼见自己的任务变得复杂,刘兴沛的声音中,很有些气极败坏!

    “无妨,”陆继盛连忙出声解释,“现在来看,后金显然顾及咱们的铁弓和火铳,所以,打算以步兵对步兵,在营盘附近解决战斗。所以,第二波攻击可以改成我的继盛营主打!”

    “啊?继盛啊,这,这不合适吧!我的手下马上步下,都还可以,还是按原来的计划吧!”

    刘兴沛还算义气!但陆继盛却微笑着拒绝了。

    “兴沛兄太客气了,咱们兄弟,没必要如此客气,嗯!”

    陆继盛沉吟一下,观察了一下战场情形,随后对着毛承禄说道:

    “承禄,后金营盘的东北方向,似乎守备不多,一会我就从那边触击,我的兵马一参战,后金营内必会调兵,届时,兴沛哥哥的兵马,一定要从再次闪现的空缺冲去,这个空缺时间不会太长,可谓稍纵即逝,因此,骑兵营一定要尽力冲起速度来。明白了吗?”

    “明白了!”兴沛率先代替毛承禄回答,他也知道,陆继盛明着是跟毛承禄说,实际上是在指点自己,这个人情,还是主动认下的好!

    “如此,继盛先行了!”

    说完,陆继盛自马上先抽出一面改良软盾,再抽出穆刀,准备停当,方才带马前驱到自己步兵营的方阵中,随后,步兵方阵速度奇快的先上山,再扭转方向,直杀后金营盘的西北角。

    “承禄,我的炮兵营用不用架到山上去?”

    这是孔有德撤离战场之后,专门跑过来问问自己下一步的计划!

    “哦,不用了,此时两项鏖战,鹰嘴炮霰弹面积过大,容易伤自家人,有德大哥倒是可以带领自己的人马于西南方向布防,以防两红旗的人马自那个方向逃蹿!”

    “得嘞,我这就去安排。”说完,孔有德又跑了。

    陆继盛的步兵,比朝鲜兵还不怕死,还敢玩命,但他们的装备和训练水平,又远远超过朝鲜兵,因此,陆继盛的步兵只三个冲击,就全然挤进了后金营盘之中,只是陆继盛知道,如果一鼓作气往里面死冲的话,那就跟找死没什么区别,因此,陆继盛约束自己的兵马不再前冲,就地列了一个方圆阵型,里面是持长短火铳的火枪兵,站成一个方阵,外围是手持长矛、铁弓和巨型硬盾的士兵,列了两个紧密连接的圆环。如果从空中俯瞰,很像一枚铜钱。这个阵型的好处是,方阵的火枪兵,可以不受干扰的放枪和装填弹药,最外圈的长矛圆盾,用来抵挡外围的攻击,里圈圆环的弓箭手,则可以持续不断的进行射击。火枪兵的攻击范围是远端,弓箭兵的攻击范围是近距离。这样,这个方圆大阵,就像一块磁石一样,逐渐将后金兵马吸引过来,并越聚越多。

    而随着人马的抽调,后金营盘的东北角,逐渐出现了松动迹象,此时,不等毛承禄下命令,刘兴沛拱了拱手,便拍马去招呼自己的骑兵营去了。

    东北角和西北角一样,建筑在山上,刘兴沛的金州骑兵,也跟陆继盛一样,先是直上直下地打马上山,然后居高临下,纵马冲营。

    等刘兴沛的骑兵参战,后金营盘中,也同样出现了骑兵,到此,后金准备以步兵解决战斗的作战计划,彻底失败。

    “兴基,你们兄弟的步兵,怎样也要强过李觉他们,现在你们上去,换下李觉,朝鲜兵死的太多了。”

    毛承禄眼见本战差不多了,连忙把天雄军派上去,好为李觉节省一点心血。

    “是,是!”

    刘三爷的兵马,呃不,应该说大部分的金州兵马,打顺战的本事,远远超过打逆战的本事,正因为如此,最开始的第一波强攻,是由朝鲜人打的。这样的安排,又好像是李觉他们自己主动争取的结果,叫别人替自己送死开路,还要让对方自觉自愿,他们这份本事,确实没人能出其右。。

    刘家二兄弟,马步兵的次第参战,整个铁山大营的局面就全然改观了。因为阵型已经被陆继盛、刘兴沛的两次冲击,已经全然松动,在阵型紧密的时候,双方鏖战,很难说谁胜谁负,但在这个时候,先有玩命的朝鲜兵,后有战术精良的继盛营,接着是作战勇敢的天雄军,风格野蛮的金州兵,这几支风格迥异的马步兵一往前冲,后金兵便再也抵挡不住了,此时有趣的是,朝鲜兵也没领情,坚决不后退。于是,整整三营的步兵,步调一致地展开联动,他们的联动,是进行冲撞式冲锋,并且只两三撞,整个后金阵营便被分割了开来。

    平地的后金兵向山上不停脚的后退,山上陆继盛的方圆阵不断往下移动,刘兴沛的骑兵则开始了游走攻击,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打的后金的散兵线越来越乱。

    “可喜哥哥,你速速领着你的人马,去配合有德大哥,一会后金溃兵,一定会向你们这个方向逃散,届时,务必拦下他们!”

    “得令!”尚可喜抱拳接令,转身离开。

    “弟兄们!”毛承禄拔出穆刀,高声呐喊,“随我做最后一击,收复铁山,扫平敌营。大明军威!”

    “万世永昌!”四千步兵齐声呐喊!

    随着最后的一问一答!东江联合朝鲜王兵对铁山的最后攻击,正式展开!

    这种连续的触击战打法,是陆继盛的创意。它的要点是三个:

    1.多兵种交替进攻,配合击打,不给敌人喘息之机会。

    2.每一波的触击,都选择敌营阵型中最混乱的弱点进行攻击,使得敌人每次刚刚觉得站稳了脚跟,都再次面临新的难点。

    3.兵力一次比一次强,直到拖散整个阵型,直到最后被彻底击溃!

    因为每次击打,都是选在最薄弱的地方。所以,这种战法就被起名为‘触击’。又叫做‘连环触击法’。

    自此,这样的触击战法,正式成为东江军系的传统两大战法之一。另一个传统战法是游击骚扰。

    ……

    “报将军,吴帅已与鞑子接战于河北岸,鞑子兵只出300迎敌。”

    “嗯,三桂你看呢!”

    “不急,父帅的本事我了解,300鞑子还不算什么!”

    “报,吴帅留一哨迎战,另一哨渡河南岸,300鞑子,已伤大半,鞑子后续有兵跟进。”

    “三桂!半渡而击,兵家大忌啊!”

    “无妨,父帅行兵谨慎,这次也一样,想来定是故意留软肋给对方的。”

    耿仲明歪脑袋看了看吴三桂,心说,把亲爹放在火上烤,自己在后方做评点,这位可真是个怪胎。

    “报,吴帅引兵河南岸,斩敌300,鞑子兵整蓝旗尽出,已有鏖战之态势。”

    “叔将军,鞑子兵再遇挫折,便会主力全出,小侄敢请叔将军领兵迂回。看我举火为号,两相夹击。”

    这次不待耿仲明询问,吴三桂直接就做了布置。耿仲明点点头,一招手,领着自己的人马包抄去了。

    “报,吴帅与整蓝旗相持不下,镶蓝旗尽处,已将吴帅团团围住。”

    吴三桂一直不敢用千里镜查看自己父亲的战事,所以才命人来回传令的。听到这个小兵禀告后,吴三桂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土。泥土细碎,自他的手指间不断滑落。

    “传军令,待我拳中沙土全部漏干净,方可举火为号。在此期间,不得传讯。”

    “是!”

    那名小校半跪在地,应声之后,也不起身,立刻自怀中掏出两块火石,比在一堆干草堆前,双眼紧紧盯住吴三桂手中的沙土。

    又过了一段时间,不远处传来的火铳声已经越来越稀疏了,吴三桂手中的泥土还没有漏光。此时,吴三桂的手掌已经平举着了,手掌上还有一小撮的泥土,正在缓慢的往下滑。

    嗒…嗒…嗒…。

    小校终于忍不住了,手中火石敲打,迸发出火星,火星落在干草中,不一会,青烟冒起,小校忽然开口。

    “将军,非是小的违抗军令,而是想先点着这些干草,一会儿……”

    小校喊话的时候,故意冲着草堆喊,气息涌动,草堆中突然窜出了火苗,火苗越烧越旺。

    吴三桂毕竟不是主帅,这些兵卒是吴襄的老班底,所以,某种程度上的违抗军令,吴三桂也没办法。

    眼见火苗已然燃起,吴三桂手一扬,拔出穆刀,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战马吃痛,向前冲出。

    此时已经不用吴三桂下令了,火苗燃起,一旁早急红了眼的军卒一拥而上,纷纷将手中的火把点燃,各自跑回自己的队伍前,推着几大捆草卷,向前冲去,待快到包围圈的时候,利用车弩上的绷簧将点燃的草卷抛了过去,草捆中,藏有火药,连续的炸开之后,黑烟四散。这时后面坠着的骑兵,冲起速度,超越放火的步兵线,杀将上去。

    耿仲明那边也是照此办理,马步齐出,鹰嘴铳因为是霰弹枪,在近战肉搏时的威力是最大的。一打一大片,粒粒又伤人。加上出其不意,不多时间内,就在两蓝旗的阵型中,撕开一个又一个的口子。

    吴三桂领着20多个手下,往来冲杀,他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往里冲,虽说父亲那边已经是强弩之末,但自己如果贸贸然冲进去,一定会出现误伤事件。与其冲过去捣乱,甚至带散整个战局,不如清扫外围,逐步降低中心区域内的压力。最终里应外合获取胜利。

    所以,他只是带领自己的两队人马,横向、斜刺、纵横的冲杀。其他攻击部曲的大明军卒,也都是照此办理。

    当吴三桂觉得可以往里冲的时候,他才惭愧的发现,已经有9百多的马步兵与父亲那边汇合上了。

    吴三桂方待前去接应,斜刺里冲过来一队人马,当先一人,整蓝旗的甲胄,盔缨上高高一丛,显见是整蓝旗都统一级的高官。

    吴三桂举穆刀一展,号令手下人马迎了上去,对方此刻显然已经毫无斗志,见吴三桂率队冲来,立刻向着西北偏西的方向溃走,吴三桂的行进路线则是自正南朝西北偏北的角度追击。两蓝旗兵马连夜行军,整日作战,体力显然没有明军储备的充足,因此,两条火线便越来越接近交点相汇的那一刻。

    不待双方战马的首尾相接,对方骑兵已然弯弓搭箭向着明军乱射,吴三桂不理如蝗的箭矢,左手举三眼火铳,对着前方队首的敌将,一枪。

    没中。

    此时的三眼铳,准头确实太差。吴三桂喃喃咒骂,索性抛下三眼铳,探手自腰后抽出转轮铳,再放一枪。

    还是没中。

    火铳没中,对方的羽箭却已经到了,一支羽箭呼啸而至,吴三桂堪堪躲开要害,羽箭就已经自他的锁骨钉入,后背贯出。

    吴三桂右手用穆刀刀背死命兜住马脖子,方才化解羽箭贯穿的冲撞之力。如果不是他及时用刀背借力,任凭他本事再大,也会被掀落马下的。

    “侥幸”吴三桂心中暗叹一声,顺势抛下转轮铳,穆刀右手交左手,右手自腰间摘下流星锤,奋力抛出,还是这玩意准。

    细细的铁链两端,各有一个拳头大小的八棱铁锤,锤链缠住了敌将的身子,一颗铁锤正砸在面门,整蓝旗的都统仰面就摔了下去。

    敌将后面跟随的亲兵惊叫一声,连忙死命勒马,以免误伤主将,此时,两支队伍正式混杂在一起。

    吴三桂右手抛出锤链,到两队碰面,时间太短,还来不及将穆刀换手,左臂,因锁骨重伤,吃不住劲,右手还空着,蓝旗军卒眼见机会难得,便都冲着吴三桂杀来。

    吴三桂打马不停,马上身子,高低起伏,狼狈不堪的,接连躲开了两把夺命钢刀的挥砍。此刻他的左臂因为实在抬不起来,竟然随着战马的前冲之势,斜斜向后摆动。

    吴三桂拼了老命的,将将冲到了那名都统的坐骑前,真正的骑兵坐骑,在主人突然落地后,通常的反应都是返身绕着主人巡弋,这也有保护主人的意思。

    吴三桂也是骑兵出身,自然深知这点,因此他来到敌将坐骑前,一探手,自马鞍上抽出了一杆骑士用的短梭标。这是后金骑兵的一大特色,短短的梭子标枪,杀伤力和震撼感均属上乘。

    吴三桂枪法出众,只见梭子标枪连番挥舞,四棱的枪头,连续出现在敌将的梗嗓咽喉之处,只三个照面,就连杀三人,众敌将围殴的态势才略略一缓。直到这个时候,跟着他身后冲来的20名亲随,才纷纷接应上来,刀光闪烁期间。吴三桂匹马冲出,连番厮杀之后,他,甲胄破败,襟袍碎裂,混身上下,鲜血淋漓。

    但他的神情,却依旧轻松。英俊的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冷笑,眼神中,更仿若日常训练一般,不经一丝风尘。直冲到远方安全地带,吴三桂勒马盘旋,回首关注着战局,两方的亲兵绞杀,以劫杀算溃退,胜负其实早已经定了。眼见战局已近结束,他才探手将去探查中箭部位的伤势。还好,没伤到肺脏,也没伤到大的血管,只是锁骨被带断而已。

    等到这一小块战局上,只剩余自己亲兵后,吴三桂双手高举梭枪穆刀,朗声长啸,他的亲兵眼见小爷如此,也有样学样,高举穆刀,仰天长啸,此时的吴家军,的确不愧于关宁铁骑这个称号。

    接下来,整场的战斗很快就停了,战场上满是后金两蓝旗的尸体,大明军卒正在不停的砍着首级。七颗首级可以换一个铜钉,所以,大家都循着各自冲杀的路线,一路搜索着斩回去。

    “将军,那个鞑子都统的尸首在那边呢。”

    身边的军卒提醒着吴三桂。

    吴三桂扭头看了看远处,父亲的帅旗没有倒,帅旗下的人员也不是很多,再扭头四处看看,大家都在忙活着收割头颅,这情形,显见得父亲性命无虑。吴三桂犹豫一会之后,打马便向着那名都统而去。

    战事以胜利告终,主将计为战功,可以直接领取一枚金钉。今天这阵仗,父亲是主将。没他什么事儿!斩敌将首级,计为大功,可以直接领取一枚银钉。所以,吴三桂踌躇之后,还是决定先去取那都统的首级。

    下马,抽刀,行到尸体跟前。尸体侧身蜷卧在地,一动不动。吴三桂来到尸体的后方,高举穆刀,方待斩落。

    刀光乍起,原来那名敌将没死透,听声辨位,等待着吴三桂的到来,并且,选择了吴三桂最放松、最不设防的时候,突然拧身翻起,左手挥刀,自下而上的斩出。

    吴三桂事急大惊,连忙腰向后倾,仰头,但并没有完全避开这夺命一刀。远处跟着他的亲兵,不禁惊呼出声,因为他们看到了血光飞溅。心说:

    ‘完了!’

    完了吗?当然没有,吴三桂终究是历史人物,他注定不会死在这里,只不过,整蓝都统的这一刀,将吴三桂的鼻梁给砍断了,在吴三桂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吴三桂仰首堪堪躲过夺命一刀后,右手穆刀连挥七个刀花,以抵挡对方进一步的行动,右脚借着腰部后仰之力,一个侧鞭腿,正踢在敌将肘弯处,咔嚓一声,敌将持刀手臂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折垂下。借着,吴三桂借右脚之势,左脚蹬地,身子凭地跃起,以卸劲向后弹开。

    敌将也是极为悍勇,右臂自小腿处拔出匕首,兀自向吴三桂冲来。吴三桂不得已,接着又是四个纵跃,方才躲开敌将后续的三刀狂攻。

    “你叫什么名字?”

    吴三桂脸上剧痛难忍,又有鲜血流入眼中,所以他希望通过问答好为自己赢得时间。但敌将显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敌将也不答话,右手握匕首,继续向他冲来。

    但是,敌将显然因为头部,遭受过流星铁锤撞击的原因,对自身的破绽,考虑的不是太精细,因此,被吴三桂抓到了一个稍纵即逝的空门。

    人在向前冲的时候,一定是一腿前一腿后的迈步,双脚齐出的那叫蛤蟆。但正因为蛤蟆是双脚齐出,是以才没有破绽。

    只见吴三桂一个穿心脚,左脚脚掌,正踹在敌将前迈腿,右大腿的腿根儿,靠近腹股沟的地方,这个地方也可以形容为骨盆。

    (注:人体重心的平衡之处,其实正是骨盆。大家可以做两个试验:自身后用手肘搂住朋友的脖子,然后轻轻一拱朋友的臀部靠上位置,您的朋友一定会倒。前面也一样,前迈腿的腿根处,只要用脚死命一踹,对方一定会倒。)

    一记穿心脚之后,敌将立刻应声倒地,吴三桂腿脚不停,右腿使劲,身子跃起,空中合双腿,双膝并拢。

    落下时,将双膝狠狠地砸在敌将的后背上,只听连串闷响,敌将的身子瘪了下去。

    “你叫什么名字?”吴三桂右脚抵住对方持匕首的右上臂,右手穆刀抵在对方的颈项部位,左手扯着对方的辫子,强行扳过脸来,满脸鲜血,面容狰狞的喝问。

    “爷爷是…你家镇…镇国将军……觉罗色勒!”

    觉罗色勒的脖子因为被吴三桂的穆刀顶着,经吴三桂大力的一扳,已经划开了喉管。但觉罗色勒依然坚持着,报出了自己的名号。

    “好,小爷吴三桂,来日,定寻上好楠木,亲手给你雕一颗头颅,叫你尸首完备的回返家乡。!”

    说完,吴三桂不再多言,双手两向一分。

    ……

    耿仲明领着一群人团团围住了吴襄,吴襄是主将,资格也老,人缘也好,所以,耿仲明还真是怕老吴头出点儿什么事儿。眼见吴襄在兵丁的簇拥下,坐在那里捋胡须,耿仲明微微一笑:

    “福将果真是福将。”耿仲明心中很是羡慕的想着。

    别看吴襄表面上很镇定,很淡定,很从容的样子,但吴襄心中快急死了,战场无眼,儿子三桂可别出什么事儿啊!即便刚才被围着打的紧要关头,他心中最是挂念的,也依然是自己的大儿子。

    直等见到儿子满脸是血的跑过来,吴襄一颗始终悬着的心才放下,眼见儿子自己能跑能走,手里还拎着一个首级,吴襄心也就放下了大半。

    情绪稳定了,吴襄才回忆起自己应该扮演的身份和角色。连忙指示手下:

    “速速入关传令,就说我军已成狙击之责,两蓝旗6000援军,悉数斩灭。”

    吴襄说完,一转眼看见满脸是血的吴三桂,立刻心中一紧,身子一软。

    吴三桂一见,吓得连忙抛下头颅和穆刀,伸双手去扶父亲重新坐回了地上。

    “三桂啊!儿啊!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父帅放心!”

    吴三桂脸上左低右高,一道血口,看着很令人担心。

    “哈哈,吴大哥放心吧,三桂不过就是破相而已!”

    一旁耿仲明大咧咧的插话,吴襄心中一阵哀恸,三桂原本是个帅小伙啊,想不到从今往后,就与英俊无关了。唉!想到此,吴襄翻着白眼,冲着耿仲明冷哼了一声之后。闭上双目,养起神来。

    一旁的吴三桂眼见爹爹的精神较差,连忙领着人躲到远处包扎伤口去了。耿仲明自讨没趣,也索性领着手下去收集脑袋去了。

    吴三桂杀的觉罗色勒,是后金调防**臣中,整蓝旗的调防大臣。其三世祖是觉昌安的长子,武功郡王礼敦。

    而努尔哈赤的父亲塔克世,是觉昌安的四子。这么算来,觉罗色勒是皇太极正根儿的堂侄子。吴三桂杀了后金王族,论功将得到三枚银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