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猎人之遗猎长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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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仗戈身前(下)

    瓦纳克斯站定在冰崖的尽头,霸炮枪·魔殿狱炎在他挥臂的瞬间呼的摆开,在武器落定的那一刻有肉眼可见的风压卷着冰雪席卷而过,如帷幕缓缓漫过所有猎人的脸庞。

    当冰雾漫过的时候那群老人是那么的镇定,仿佛他们根本不是要去赴死,而是进行一场盛大的仪式,其中的几个甚至流露出了猎人所特有的‘嗜血’表情,他们兴奋地转动自己的武器,在冰寒的空气中画出无形的线条。

    白神的动静越来越大了,一步一步如雷鸣响彻在每个人的耳旁,那无双的巨兽应该正从脚下经过吧?它迈着柱一样的步伐,移动山一样的躯体,在雪山中吐出幽蓝色的气息,那就是被人们称之为神的生物,光是一个眼神就足以在瞬间冻结天降的瀑布,权能释放的同时连空气都在刹那间静止,这世上大概再没什么能正面抗衡那极寒的领域...

    可虽然身处寒域,瓦纳克斯却一点也不觉得冷...

    不止是他,在所有猎人的内心,大概都有什么东西在燃烧,瓦纳克斯缓缓抬头,仰视徘徊在静谧领域边缘的,慢慢轮转的白色寒风,曾几何时他曾见过类似的东西,只不过颜色不一样,地点不一样,面对的东西不一样...

    但除了这些之外,其它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相似!那是在不知多少年后再次出现的,迎着神拔出武器的一幕!

    从黑神败亡的那一刻他就在想,想要等多少年才能迎来一个能迎着神拔出武器的机会!神可不是什么烂大街的便宜货!古籍将它们说成无比高贵的存在,古龙观测所将它们评定为‘不可直面之灾厄’,仿佛整个世界的人都在说它们不可战胜,可他们最终还是站到了神的面前,就如同几十年前迪诺瓦尔所做的那样,当全世界都在叹息的时候,唯独他在神的面前拔出了武器!

    武器出鞘的声音不分先后的在瓦纳克斯身后响起,埃里克的大锤再一次被紧握到手上,米多的太刀又一次破开了空气,寇尔德拉的大剑久违的拖出冗长的印痕,那群老家伙们在那个瞬间仿佛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愤怒的吼叫替代了沙哑的嗓音,浑浊的眼神里迸发出了血的气息,原本松弛的肌肉在抬起武器的那一刻全都恶狠狠的绷紧!不止是瓦纳克斯,他们所有人都等待的太久了,等待这把命送出的那一刻!

    毕竟他们已经在熔火的余烬中苟活了几十年,为的就只是这一天!为了中断那会重复下去的悲剧连锁!为了把年轻的猎人们从丧身的命运中拯救!几十年前他们曾在黑神的权能中痛失亲人...恋人...朋友...但这一次不会了!除了他们这些早就该死的老家伙们外,谁都不会死去!

    一切的事业都将被补完!那是他们在炎地开始,却又在雪中结束的事业!

    恍惚之间,瓦纳克斯又回到了那一天,那是几十年前黑色巨兽仰天咆哮的一天,瓦纳克斯分明在凝视呼啸的冰雪,下一秒它们又忽地变成了血色的炎流和弥天的火山灰,上百的猎人在被炎地列阵,他们脚踏着就要被熔火融化的黑岩,目视着在黑暗中闪烁的神瞳,呼吸间吞吐着火山的余烬...

    在那一日,那个男人也是这样,他放弃了阳谋和阴谋,陷阱和埋伏,正大光明的站在了那巨兽的面前,在他拔出双剑的那一刻,剑身上的灼印开始了在空气中的燃烧,爆发的气流将灰色的空气分割,后者全都尖啸着四散逃亡。

    他也说出了那句话,他说:上前一步,你们将与神为敌!

    当时的瓦纳克斯也在战阵之中,原本的迷惘和不安都被那十一个字驱散,唯有决意闪耀在心中,他借着熔火的辉光审视队伍中的其他人,所见的只是印在脸上的兴奋,可他们又是那样的镇定,分明死的结局就在眼前了,却一点都不为之所动摇。

    死是什么?青年的瓦纳克斯不知道,老年的瓦纳克斯也不知道,只知道无论是在那一刻,还是在这一刻,死都是那样明晃晃地摆在眼前不远的地方,那十一个字其实也有别的意思,它在告诉在场的所有人。

    向前一步的话就会死吧?你们愿意...去死吗?

    瓦纳克斯没想过死的含义,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去想吧?毕竟他没有神那样冗长的寿命,没有那么多空闲去思考这个严肃的问题,不过有一点还是能做到的,那就是经历死亡,他其实在面对黑神的时候就已经死过一次了,现在站在白神面前的只是那不肯安息的亡魂,一个亡魂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会想些什么呢?更何况是一个从几十年前就准备再次去死的亡魂...

    他一直在为白神做准备,也料定自己会死在白神的领域之中,从未想过回避,也从未想过逃脱,毕竟他已经从黑神的手中逃过一次了,那一次的逃亡杀死了瓦纳克斯的心,再一次逃走的话,心会再次死去的吧?可是心可以死两次吗?

    瓦纳克斯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已经不准备让它死一次了...

    于是那个老人前踏一步,坠入了极寒的深渊。

    瓦纳克斯把这里当作驻扎点是有原因的,它的崖岸并非垂直,而是陡峭,略略斜过的坡度简直是一个天然的滑落路线,厚重的积雪还能起到减速的作用,身着重铠的瓦纳克斯第一个从雪崖上滑落下去,手执盾炮的他极力贴近那几近垂直的雪坡,利用铠甲上的狰狞突起来减缓自己滑落的速度,紧跟其后的是其它猎人,他们在瓦纳克斯之后一步踏入那无底的深渊,滑行时冰雪溅起在他们的脸庞上,与白神的距离在顷刻间缩短。

    至此为止,白神的领域仍是静谧的,空气中甚至连冰雾都没有,眼中的景象清晰到令人惊叹,乃至他们一眼就可以清楚地望到脚下的白神,那白色的巨兽在此时从他们的下方缓步经过,从这里滑落下去的话,正好能够抵达它的背部。

    瓦纳克斯的迎击看似仓促,但实际上却恰到时分,那个老人选取了这个位置,大概早就做好了亲自迎接神灵的准备,其实这才是他的真正计划,那是舍生取义般的袭击,在自上而下的那一刻,或许又如天降的神兵!

    至于水淹神灵...

    老人对它寄予那么大的期待,大概只是因为最后的,活下去的欲望吧?如果自天而降的洪流淹没了神灵,他们大概也不用去死了吧?

    盔甲上的獠角刮开雪层,在其上划出深深的,却又在下一秒就愈合的伤口,溅起的雪沫从他的耳边掠过,不时遮挡住全部的视野,瓦纳克斯咬牙张目凝视白神的脊背,就算冰雪灌入也绝不眨眼,他好像在等待着什么,等待着一个极为重要的时刻!

    性急的猎人在此时就已经出手了,那些执弓的猎人们在滑行的同时搭箭射击,在弓弦一震后猛地射穿了层层雪沫,瓦纳克斯大概也等不下去了,毕竟他们距离白神已经相当近了,弓箭已经能以有力的姿态命中白神的冰甲,于是他绷紧身体,持着盾牌的手向后极力一撑!

    那老人居然在几近垂直的冰崖上站了起来!在这样迅疾的下滑速度之中,那分明就是自杀的举动!

    实际上站起来的还不止瓦纳克斯,看到这一幕的其他猎人全部腰际用力,硬生生地把自己直了起来,本该失去的重心被他们以另一种方式保持住了,那就是奔跑,是冲锋,仿若天使从天而降,它们合起捧风的翅膀,如流星般坠落!

    到这一步已经没有人能够退缩了,他们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向崖下冲锋,任何一点迟疑都会让他们失去重心,然后滚落在这近乎垂直的崖上,毫无退缩的余地,甚至连退缩的想法都不能有,不过他们中也没有人会有这类想法,为首的几个猎人甚至痛快地大吼,在他们的眼里,这大概才是应有的冲锋姿态,这种倾尽全力的作为就是他们对神灵献上的最高敬意!

    瓦纳克斯一同开口咆哮,他握住盾炮,在临近白神的瞬间一踩雪崖,从上面高高跃起,猛地砸向白神的脊背。

    真不愧是神灵,它的大小甚至堪比老山龙,那缓缓晃悠的背部真的是小山般的存在,更令人吃惊的是它的护甲,不是白色的生物外甲,而是裹于其上的,几米厚的冰壳,那层冰壳比他想的还滑,不过还好神的背足够宽敞,瓦纳克斯在滑行数米后终于稳下了身型,紧随而来的是从崖壁上起跳的其他人,他们也如同瓦纳克斯一样,在下滑到白神上方的同时猛力跃出,一个个面目狰狞的跳上来,光滑的冰壳本该是最为麻烦的阻碍,却一点也没有影响这支上了年纪的队伍,那群白发苍苍的老人用武器,用手臂,用双腿,乃至用牙齿减速,最后全都站立在了白神的背部。

    白色的神啊,你大概没有想到这一刻吧?你所无视的人类居然也能站在你的背上,居然也能凌驾于你之上,居然能够把神灵踩在脚下!如果你能看到这一幕的话,是否会恼羞成怒地咆哮?是否会拼命把我们这群蝼蚁甩下?

    其实不止是白神,在场的所有人大概都没有想象到这一刻,虽然没有滔天的洪水,但他们选定的裂谷终究成了跳板,这一切和讨伐老山龙的那一幕是如此的相似,猎人们从高架的桥梁上跃下,最后砸到老山龙的背部,用‘对巨龙爆弹’给予重创,只不过在这里,高架的桥梁换做可供‘自杀般滑行’的雪壁,‘对巨龙爆弹’换做他们手中紧握的武器,环境由荒芜的边塞换作冰雪的裂谷,对阵的由老山龙换作崩龙,由年轻的猎人们换作将死的老人!

    这群老人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伐退老山龙的战役,跃到巨型种的背部对他们来说是很常见的事情,他们轻车熟路的用武器攻击白神的脊背,瓦纳克斯没有尝试用武器破开神的防御,只是在冰寒的空气中深呼吸,然后...

    摆开了霸炮枪·魔殿狱炎!

    他从一开始就明白,白神的屏障不是单纯的攻击就可以突破的,但也并非不可突破,只是过于强大,那么他所需要做的,就只是拿出和堪比白神权能的东西,鬼薙刀是一个,金狮子的电气能够轻易贯穿白神的凝冰,直接对其本身造成伤害,可现在那把刀已经被弄丢了,那么握在猎人手中的武器就很少了,其中之一便是瓦纳克斯手上的霸炮枪·魔殿狱炎,白神和黑神或是宿敌,或是伙伴,它们都必然拥有相等的权能,所以黑神的火焰必能在白神的领域中燃烧!

    隆隆的轰鸣自瓦纳克斯手中发出,那是介于凶兽咆哮和熔岩翻滚之间的声音,不可燃的白神领域终被打破,瓦纳克斯扬起右手,看着霸炮枪·魔殿狱炎,感受它所发出的急震,最后架起武器,又一次摆出了冲锋的阵势。

    对于几乎所有铳枪猎人来说,在酝酿龙击炮的同时都是不可能采取其它任何动作的,他们必须全心全意去控制剧烈震动的炮身,准备应对龙击炮射出瞬间的,惊人的后坐力,但瓦纳克斯不一样,他是这世界上最强的猎人,他能把霸炮枪·魔殿狱炎这种级别的武器完美驾驭,甚至能在龙击炮酝酿的同时将它架起,然后全力冲锋!

    “瓦纳克斯,这就是你的命运啊...”

    而就在他踏稳冰面,刺破雪风的同一刻,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轻声言道。

    瓦纳克斯一时失神。

    猎人中有人这么说并不奇怪,‘与白神为敌’本身就是他们所选定的道路,让瓦纳克斯诧异的其实是那个声音本身,它并不像是某个猎人发出的,里面所蕴含的也不是感慨,更多的其实是...悲悯?

    可又有谁会说这种话?在他们登上白神脊背的那一刻,所有的猎人便自然而然的散开了,在瓦纳克斯冲锋的时候,他的身边分明没有任何闲着的人,更没有在他耳边说悄悄话的机会,那声音简直就像是来自于虚空之中,像是神灵在凡人耳边发出的,冗长的悲叹...

    瓦纳克斯整顿步伐,再次举直了武器,时间已经不多了,没时间去烦恼那些东西,他虽然能控制住炮身,但却无法控制龙击炮酝酿的时间,他必须在爆炸产生之前赶到合适的位置,晚一秒早一秒都不行,以霸炮枪·魔殿狱炎的威力,如果用在了错误的时机,错误的地方,别提他自己了,在这里的所有猎人都将无法幸免。

    唯一能够存活下来的大概就是白神了吧?毕竟它是那么的强大,即便是霸炮枪·魔殿狱炎,恐怕也无法突破它的防御吧?

    瓦纳克斯咬牙,嚼碎了自己的怀疑,将它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铳枪的颤抖越发剧烈,炮身上的纹路变得熔岩般猩红,这一切都是龙击炮将要成型的表现,瓦纳克斯冲锋的速度也越来越快,随之而来的是应和着铳枪的痛快咆哮,在那一刻,瓦纳克斯又一次感觉到自己和武器那样紧密的融合在了一起,那样迫切的想要射出足以弑杀神灵的一炮!

    这就是瓦纳克斯送给白神的最大赠礼!那是源于黑神的铳枪,里面蕴含着满满的黑神之力,它能够一枪击退炎王炎妃龙,可以让掠空的钢龙坠出疾风的领域,那么对你呢?对于你这个无双的巨兽,又能造成怎样的伤害呢?说到底,你恐怕根本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武器吧?在你眼中,与你并肩的黑神大概不是区区人类可以战胜的吧?但它已经死了!死在渺小的猎人手中,永远的沉睡在了自己的炎地里!

    瓦纳克斯最后一次加速,他大步踏过白神的脊背,沿着冰下那一线拉开的骨线前行,从铳枪上冒出的热量烘开了寒意,在冰雪的领域内灼出蒸蒸热气,原本忙碌着的猎人们全都停下自己手中的武器,转头凝视瓦纳克斯的背影,那掌着霸炮枪·魔殿狱炎的老人背影在猎界一直都是一个传奇,传说当瓦纳克斯架起铳枪,发起冲锋的时候,就连古龙都曾在他的面前颤栗!

    而那...大概是瓦纳克斯在冲锋中的唯一一次动摇吧?

    瓦纳克斯的目标是白神的头部,他的最后一步落在了白神的额前,最后踏着它起跃,又在空中折转自己的身体,当他回过头来的时候正好与站立在白神脊背上的猎人们对视...

    在目光相对的那一刻,瓦纳克斯竟为他们目中的坦然而震惊...

    谁说不能猜到自己的结局呢?有些人的结局,甚至已经被定下来了啊,就像那个邓德尔玛的下午,瓦纳克斯召集所有老家伙到公会集合,然后在他们的面前宣布白神将要苏醒,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这群鬼魂就已经踏上了最终的旅程,他们一路从邓德尔玛赶到弗拉西亚山脉,所做的其实就是奔向自己的结局,那是一个悲伤而又伟大的故事,是一个...

    注定的人对抗注定灾祸的故事...

    所以当瓦纳克斯和他们对视的时候,发现每一个人都是那样的镇定,那群老家早就知道自己会死了,甚至知道自己会死在哪里,会以怎样的方式,身边又会陪伴着什么样的人,但他们还是前仆后继的来送死,大概只是想保护活着的人,大概只是想葬在老友的身边,大概只是想打完那场未尽的战役,又或许...

    只是想要安息罢了...

    相交的目光在一个瞬间错开,那群人在最后关头仍然没有表现出任何一点动摇,他们仍坚定地认为瓦纳克斯能够收下白神的性命,就像相信这个灾祸必然会由他们来对抗!

    而瓦纳克斯!他弃掉盾牌,以双手掌住霸炮枪·魔殿狱炎,将它对准了自己的前方,下一秒展现出的是白神的面庞,那个神灵果然滴水不漏,连脸都被坚冰覆盖着,最后暴露在空气中的大概就只有鼻孔和眼睛了,从白神头部跳下的瓦纳克斯正好对准了神的眼眸,那该是多么伟大的眼睛?光是睁着就有一个人的大小,轻柔的冰蓝气息从它的眼角飘散出来,在虚幻的瞳光下如梦似幻。

    而在瓦纳克斯用霸炮枪·魔殿狱炎炮击的前一刻,那伟大的神瞳终于转动了,它所看的不再是前方的道路,而是兀然将瓦纳克斯所锁定,当那竖瞳看过来的时候像是有无形的大手抓住了瓦纳克斯的心脏,但他一点也不瑟缩,反而豪放的大笑,在最后关头发出了轰鸣雪山的一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