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申天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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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金玉碎而沟壑平 下

    赴死扬州 第131章金玉碎而沟壑平(下)

    \甲申天变      第131章金玉碎而沟壑平(下)

    咣当”一声巨响。匝道下支撑着的铁栏被砸了下来。把柱头子绑了。众人合力死命一拉。

    “轰隆”声中。烟尘腾起。整个匝道已经坍塌。

    “快退。”

    趁着鞑子还没有过来。众人齐齐转身。快步往东南而去。

    暮色渐渐降临。红轮未坠冰盘稍升。正是日月交替之时。迷迷蒙蒙中不视远。蒸腾而起的热浪和不住吞吐的浓烟更阻碍了视线。

    大半个扬州城都已经燃烧起来。蒸天一般映红了整个夜空。毕博作响的火苗当中。不时传出器物在闷烧中爆裂的声音。

    扬州建筑。多是砖木结构。尤其是在这种繁华的大城之中。临街的房舍都是木质的店铺。又是紧紧如鳞的相连着。又是刻意纵火唯恐烧的不烈。火势一发再不可阻。

    正是天干柴燥的时候。又起了东南风。火势无情的伸展着爪牙。在呼呼声中不时传出乒乒乓乓的动静。好似遥听军前炮击一般。

    街,面涂了彩抹了油的门板立柱燃的正旺。火苗子冒起来怕有五七丈高。蒸腾的热浪让视线都变的扭曲。尽管已经极力躲闪滚滚而来的热气-绕过一处火头。身上如被炙烤过一回。纷纷扬扬的火星子把身上的衣甲都烫的现出小洞。头发都被烤的卷曲起来……

    满眼都是火光。四野俱烧的通红。整个扬州就如一焚金炼铁的烘炉一般。

    好不容易突进到新旧两城的结合地带。因为城墙的阻隔火势终于显小了些。也不再那么烤的无发忍受。终于见到史可法等人。

    东阁大学士披头散发。前一阵子还勉强挂在身上的墨绿袍子早不知丢落在哪里。片片血污的月白中衣上也烧出几个破洞……此事的史阁部哪里还有半分大学士的儒雅从容?正大声狂笑着举火焚城呢。

    “史大人。鞑子转眼就要进城。速退。”

    史可法面上黑红。大声招呼起残存的扬州守军。约莫还有两千之众。跟着李四等人快步南来。

    雀跃欢腾的火光之中。隐约可以见到清军变的扭曲的身影。

    鞑子终于还是冲进来了。

    好快!

    “史大人率部先撤。我赴死军给你断后……”

    “哈哈。哈哈哈。我本就是督淮扬之师。既然领了朝廷守土之任。就要于城同存共亡。”闪耀不定的火中。史可法面色愈发显的黑红:“赴死军千里来援。终于让扬州百姓的以保全。我心甚慰。你们走吧。我给你们断后……”

    “督师。朝廷是怎么对你的……”史德威最清楚史可法的秉性。眼下形如此危急。也是真的急眼了。伸手就拽史可法。

    “我儿德微。你速随赴死军南下。此去之后代我尽孝膝前。归隐乡野随你。啸傲山林也随你。只是不要再走我的老路。朝廷是真要不的了。”几句话语。史可法已是泪流满:“这个朝廷负我。我这做臣子的又怎能负朝廷?无论如何淮扬是丢在我的手中。我还有和脸面回去江南?大行皇帝殉社稷是何等的伟烈!可法不才。也要效一效先皇。以身殉此扬州。百年之后。如铁史笔斑斑汗青不骂我是丢城弃土的误国之臣。我亦能九泉含笑……”

    “督师。为了这个朝廷不值的。”史德威急的大叫。

    “住嘴。朝廷纵有千般不是。又岂是你我这做臣子的所能指摘?孔成仁孟曰取义。哈哈哈。你们去吧。”史可法回首看看身边的扬州残军。大声道:“我淮扬之师数以十万计。今只有两千慷慨之士……哈哈。诸位已是对的起我史可法对的起扬州了。你们若愿跟随赴死军再图江北的。尽管去吧。我不加阻。若有人愿于我同殉扬州的。我亦不阻……”

    “督师!”李四第一次这么称呼史可法:“难道你就不想看看我等后辈再整大明河山?”

    “有赴死之军。我大明必不会亡。”史可法仰天大笑:“我在碧落之上黄泉之下看着忠诚伯等的英雄壮举。看着你们杀回扬州……”

    还是这个史可法。李四心里还是那么一痛。

    如此。求仁者的仁。求义者的义。或许这也是他期待的必然归宿吧。

    “咱们走。”李四也不多言。挥带着人撤出南门。

    两千多扬州残军绝大部分跟着李四出来。留在史可法身边的不过一百来人。

    “今日与诸君同殉扬州。可法之幸也。哈哈。”史可法高声呐喊:“堵安江门……”

    百十来人七手八脚把城门堵死。再回头。四周已密密麻麻的都是清兵。

    “大明长存。淮扬健儿随我杀这最后一场!”高呼声中。史可法披发冲入敌群……

    或许是什么高大的建筑被烧的垮塌。或许是真的有某种伟大而又神秘的东西出现。火光猛然涨冲天而起……

    出了南门。李四对着城门处遥拜。身后的扬州残兵已经是泣不成声。

    “快退。”

    不论决意与城同殉的史可法是英勇而死也好。是被俘不屈也罢。终究挡不住清兵的脚步。赴死军只能速退。

    黑夜之中飞奔了约莫有数里之遥。身边终于感觉不到腾腾的炙烤之气。不远处就是赴死军的接应部队。

    “布雷!”李四高声大喊:“大伙儿赶紧后撤。尽快到达新江口。那里有船只接应。”

    早有战士上前。把一个个大小不一的铁冬瓜埋设在道理之中。抽出顶帽下边的隔板。小心翼翼的敷上浮土。

    每隔几百步。就埋设几枚或者几十枚铁黄瓜。以迟滞清军的追兵。

    “陆上的百姓都过江了么?”这是李

    心的问题。

    “还有几万人没有渡江。聚集在新江口等待渡船。”

    什么时候撤离扬州。什么时间百姓渡江完毕。这一切都是李四精心计算好的。

    一听还有大量百姓在江北。心里就是一惊。想不急眼也不行。厉声询问:“不是说好今天都能过江的么?怎么回事?哪个环节耽误了给我军法从事。”

    大军已残。扬州已成一片火海。这个时候说百姓还没有过江。能不心头火起?李四杀人的心思都有了。

    “今日午后出现东南风。江面上的船只逆风而行。速度减半了……”

    李四心里“咯噔”就是一下子。暗暗懊恼:“怎么连这么重要的风候天时都没有计算进去?”

    “嗯。我知道了。还有多少人?”

    还几万吧……”

    “到底几万?”

    “五万不到。”

    李四扯着嗓子高叫:“连夜全速渡江。片刻不的耽搁。”

    不知道忠诚伯对扬州百姓的这点念想?这可是真真正正的一片血诚。传令兵立刻应了一声打马而去。

    在李四原本的计算当中。包括赴死军在内是要在凌晨之前完成整个渡江任务的。现在看来。还要延后。

    新江口。

    因为前两天陆续积累下来的民众和昨天大批撤离。导致数万人挤在这个渡口。偏巧老天也不凑力气。竟然刮了多半天的东南风。拼着命干了这么些日子的船夫很多已经累的吐血。虽然已经尽全力。依旧难以再把渡江的速度提高。

    各地赶来增援救急的船只把新江口都挤满了。虽然装载的人员不少。可速度始终上不去。

    这样的大江大河。无风还有三尺浪呢。这么漆黑的夜晚又是逆风行舟。没要十万火急的事情谁肯在这个当口操船弄舟?

    扬州的父老是撤下来了。可还有不少聚在这个渡口无法渡江呢。后头鞑子的大军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追上来。这可是比十万火急还要十万火急的事情。就是家里的房子着火也顾不上了。先救人再说。

    赴死军在扬州杀成了什么样子大家都知道。有的说是尸横遍野有的说是血可泊船。这一仗打的到底有多惨有多烈。这些扬州的百姓可都是亲眼见过的。就算是用惊天动地来形容也不算过。

    扬州之战已到尾声。各地赶来增援的民众齐集长江两岸。隔江而对的镇江稍远的扬中甚至江阴一带都有一叶叶小舟赶来救急。

    和扬州不过是一水之隔。大伙经常见面呢。谁没有几个亲朋好友?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扬州同胞遭难吧!

    有一分力气就使一分。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前头的赴死军都拿命去拼了。后头的人们也不能孬了。虽然阵厮杀这样的壮举用不上咱。在后头帮帮忙还是可以用的上吧!

    沿江的南北两岸。都揪着心呢。

    眼看着这江北的最后一战就要完美收功。九十九个头都磕下去了。说什么也不能在这最后的一哆嗦上软下去。

    老天爷也不是有眼力的。居然在这个时候刮起东风。今天大伙齐心合力就是要和这个贼老天斗一回气。

    风高浪急。上了。

    险夜黑。也上了。

    聚集在新江口的扬州父老正有秩序的陆续登船。再回首北望。扬州方向已是火光冲天。

    祖祖辈辈的家园。已尽数在烈焰中化为灰烬。说不心疼那是宽人的话儿。哪能真不心疼哩?也不知有多少人泪满双襟泣不成声……

    黎明十分。清军的先头部队席卷起一路烟尘。终于追赶上来。

    说起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鞑子。老百姓还真是十分恐惧。可眼下看着清军气势汹汹的大举杀至。心里反而一点也不怕了。

    有什么好怕的呢。

    赴死军早就展开一条环形防御带。把老百姓死死的护在核心。这些赴死军的将士们一个个都是枕戈而待。正擦亮了手中叉子等着呢。

    有赴死军在前边这边顶着。老百姓们能放一百二十个心。

    在严阵以待的赴死军面前。谁敢自称强兵?

    现在的赴死军可是收缩起来的。集中了所有战力。就算真有十万鞑子呼啸而至。顶上一两天也没有什么问题。

    和所有人想象中的一样。赴死军再一次先发制人。不等清军完全展开。立刻就扑了上去……

    江北最后一战就此拉开序幕。

    和老百姓的盲目乐观不同。真正知道些底细的谁不为赴死军捏把冷汗?

    现在的赴死军兵疲师劳。剑缺甲残。在扬州消耗了太多的精锐。还能存留几分战力谁也不敢打保票。

    关键是鞑子的大军正陆续涌至。打掉清军的先头部队肯定不难。难处就在于如何面对越来越多的敌人。

    不管怎么说。多铎也是号称二十万大军的。虽然清军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全部奔赴这小小渡口。可群狼驱虎万蚁嗜象的道理还有谁能不明白?

    “江北一战。已到最后关头。我大明子民的生死全仰赖诸位父兄。”长平公主比谁都着急。全套锦宫衣盛装而出。大声疾呼。号召丁壮上前助战。

    “还能填上去的弟兄们。再不上去这辈子就甭想露脸了。”唐王也是赤膊上阵。提着把刀子厉声呼号。

    一众的绿林豪杰也是血热。呐喊一声就尾随赴死军扑了上去。

    三香会虽然也是烧香的会门。其实也和普通的绿林帮派一样。经常做些争抢地盘的勾当。在江右一带也有千把兄弟。

    三香会的把头叫做黄宏东。也是条精壮的汉子。颇通些治疗红伤的

    率领着几百会中兄弟跟唐王一起过来的。

    长平公主虽是个女娃娃。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朝廷可以不要扬州。咱们不能不要。赴死军在扬州都成了血葫芦。以一万孤军力敌鞑子二十万之众。就是说下个大天来。也是气吞山河的英雄壮举。

    鞑子的厉害大伙都清楚着呢。席卷山陕横扫中原。所过之处无不披靡。几时遇到过真正的对手?无论是李闯的百万乌合还是大明的雄兵猛将。又有谁不是望风而降?

    对于眼下的局面。大伙儿都是绝望了的。鞑子实在是太厉害了。谁也不敢稍触其锋芒。

    偏偏在这个时候。赴死军横空而出。不拿朝廷一个铜板的军饷。不索江南百姓粒米的军资。义无反顾直扑扬州。

    这可是生铁撞顽石。实打实的硬碰硬。是真真正正的在和鞑子玩儿命呢。到了这最后的一个门槛儿。说|么也不能露怯。

    如三香会这样的绿林帮派。也有许多敢打敢杀的汉子。当年齐聚唐王旗下共抗闯军。虽然败的是一塌糊涂。可脸上的光彩着实涨了许多。在江湖上提起三香会。哪个不伸大拇指赞一声是真英雄真汉子?

    就因为有过和唐王共抗闯军的义举。黄宏东和他手下的汉子们都自觉比别的帮派会门要高尚的多:老子可是为国家出过力气的。

    这些才算是亲眼见着了什么才算是真正的大战。才算是知道了什么才是真正的汉子。

    赴死军的战士们那才是真正的爷们儿。纯爷们儿。

    鞑子兵成千上万。可真是满山遍野铺天盖地。这么多野人哇哇怪叫着就冲了上来。素来以胆气豪壮自居的黄宏东都唬的两条腿直打哆嗦。脸上连一点人气都没有了。

    可赴死军就如磐石一般。就是不退。呐喊着和鞑子兵杀在一处……

    杀的那叫一个惨。打的那叫一个烈!

    为了护住身后的几万扬州父老。赴死军环形防线严防死守。一次又一次的打退鞑子的疯狂进攻。

    黄宏东自认也是见过大阵仗大世面的。可以往见过的那些所谓大战和眼前的战斗比起来。连群殴也算不上。

    和闯军那一战算是了不起了吧。和赴死军的扬州之战比起来。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就没法儿比。

    就在赴死军身后的新江口上。万万千千的扬州百姓正拖儿带女的翘首以盼。汹涌的人流把新江口都遮严了。再后面的大江之上。千帆竞过百舟争流。把本就不算太宽阔的渡口挤的海海满满。一艘艘各色舟船一条条大小竹木排子上都是扬州的父老……

    赴死军是真下了血本儿。全力运送扬州百姓南撤。

    只要还是个爷们儿。就应该这么干。

    这才真正给祖宗长脸给百姓提气的事情。这么雄伟的壮举要是错过了肯的后悔八辈子。这要是以后在湖上提起来。谁都的尊三香会的弟兄一声大侠。

    “为国为民。侠之大者。”黄宏算是真切体会到这话的含义了。

    惩治几个强抢民女的恶霸。倚仗势力抢块屁股大的地盘儿。以往做的这些事情算个鸟哇。眼前这事才是真正男人应该去做的。

    “娘的。这回可算是来着了。”下将倾。孤军血战。万千生民。受此一惠而的以保全。史书上肯定少不了这一笔。没准儿还能在后世的戏文儿里露一小脸呢。

    黄宏东的血都是滚烫。大呼一声:“弟兄们。跟着老子上去。只要过了这一关。咱们就是关帝爷爷般的英雄。后世的子孙也的给咱们香火供奉。兄弟们。上啊。”

    要说街头殴斗。这些兄弟个顶个的是行家里手。若是说起两军对垒搏命厮杀。和赴死军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儿。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硬仗不行。可帮衬一下赴死军的弟兄。打打下手还是没有问题的。择会中最能杀能砍的弟兄。上去赴死军打下手。剩下的各自找活儿干。

    在这血战之中。还能缺少了营生?

    这些江湖会门的草莽汉子们一哇声的冲了上去。或帮着运送军资。或踊跃抬送伤员。迅速融入战场。

    赴死军的战线就在眼前。很多伤员根本就来不及做有效的救治。黄宏东虽算不上有多么高深的医术。可治理红伤包扎创口还不外行。立刻拖下几名伤兵……

    “小兄弟。我下手的时候会很疼。你忍着点。要是受不了就叫喊出来。”

    这名赴死军的伤兵腹部开了一个巴掌长的大口子。鲜血咕咕的往外涌。腹中带着淡淡青色的肠子都流出来好大一团。温温热热的蒸腾着体汽。

    干这个。就要心狠手黑。黄宏东手脚麻利的收拾好内外伤口之后。把肠子又塞了回去。小萝卜一般的手指灵巧的穿针引线。迅速缝合……

    脑袋瓜子上黄豆大小的汗珠子噼里啪啦不住往下掉。黄宏东紧张的一脑门子汗。

    红伤见过不少。可这样的创伤还真是头一回上手。前头就是千军万马的征战杀场。就在后头裹伤救人。不紧张才怪。

    那小兵虽已是脸上色变。依旧安慰黄宏东:“莫怕。小伤小痛的……”

    “我……我不怕。”

    好像受伤的是他黄宏东一样。

    一旁打下手的三香会众扭过头去不敢再看:真是条好汉子呐。当年关帝爷爷刮骨疗毒也不过如此了吧?

    “好兄弟。忍着点。会很痛的……”烧的通红的烙铁擎在手中。准备进行最后一道工序。

    在这个时代。烫是使伤口尽快结的手段。而且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避免感染。也是对伤者和

    经的巨大考验。

    说不怕那都是糊弄人的。通红的烙铁贴在肚皮上。谁还能做到真的不害怕?

    “给我叉子。叉子在手。我就啥也不怕了。”小兵提出自己的要求。

    受伤的小兵仰面躺着。单手紧紧握住已被鲜血浸润的锋锐铁叉。面色如钢铁一般坚毅:“来吧。”

    “滋滋”声中。通红的烙铁在肚皮之上。当即腾起团团水汽。烧焦肉类的味道弥漫开来来……

    小兵嘴角咬肌暴起。牙齿咬的咯吱咯吱作响。全身都在剧烈痉挛。唯独紧叉子的手臂稳如磐石。一条条青筋展露出来……

    接连烫之下。小兵已经昏死过去。

    “金疮药。我日你老娘。拿药。快着点儿。”黄宏东是真急了眼。拿过几瓶子金创药粉如敷烂泥一样。在小兵伤口处涂抹厚厚一层。又赶紧拿宽麻布在小兵腰间束的紧紧。

    宏早已汗如雨出气喘如牛。仿佛经历生死炼狱之痛的就是他本人一般。

    “把头。这位兄弟……不碍的吧?”三香会众小声询问。

    “这样的好汉子若是再不能保全。老天爷就真是瞎了眼。”肠子都流出来了。这样的巨创。这样粗鄙的医疗手段。谁也没有把握打保票治好。是生是死只有看那小兵的造化了。

    “烧三柱香头的祖师爷呐。若你真的有灵。就保佑这位兄弟平安……”黄宏东这样的江湖汉子也在喃喃的祈祷着。希望三尺之内的神灵保佑赴死壮士。

    “把头。叉子取不下来了。攥的太死。”

    小兵虽已昏死过去。手里的叉子却怎么也拿不下来。仿佛那铁叉本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你们知道个屁。这叫人在叉子在。人亡叉子不亡。”黄宏东也是闯荡了几十年的老江湖。明白真正的战士和武器之间是绝对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这才是真正的战士。连叉子带人一起上船……”

    “好。”

    “抬到船上去。好生就养。”救治一个赴死军伤员之后。三香会的人们士气陡振。能够亲身参与到这场乎民族气运关乎子孙福的大战之中。即便是发挥一丁点微不足道的作用。也是光耀门庭的壮举。

    “娘的。二十年后老子老的走不动了。也能骄傲的面对晚生后辈。也可以理直气壮的说一句扬州之战有我。”

    就算是运送伤员这样的活计。也显的分外神圣。几个三香会众小心翼翼如捧着九代单传的子嗣一般。万分小心的把这个昏死过去小兵抬起。往泊在江沿上的花船中传送。

    齐腰深的运河水中。十来条汉子脑门上都是油光汗水。万不敢让这战士的身子沾了冷水。一点点的在淤泥中挪动。终于送上船去。

    “好生养着。这位才是真正的爷们儿。”

    “老娘理会的。用你们这帮孙子废话?”花船上的青楼女子容颜美艳。说起话来却是粗鄙的让男子汗颜。

    这二十多条花船都是秦淮河上的妓家之物。属于花船会的一部分。和三香会一样都是跟着唐王一起过来的。

    这些花船体积虽大。奈何琐碎装饰之物太多。不能如寻常舟船那样运送大批人手。只好泊在河边浅水处准备收容赴死军的伤兵。

    花船上的风尘女子多是琴棋书画无所不精。诗词歌赋无所不通的惯家。面对有钱恩客或者钓凯子的时候。比千金大小姐还要矜持腆。比淑女还要淑女三分。但是面对三香会这样的江湖同道。就没有卖弄风情的必要了。

    其实这些有志报国的风尘女子也帮不上什么忙。最多是护理一下已经裹伤包扎好的伤员而已。

    花船之右的江面上。无数汉子们或高唱上滩号子或大呼船工小调。正卖弄出全部的精神和气力甩开膀子使船弄舟。恨不的让脚下的木船飞起来。

    花船之左的渡口上。万千百姓扶老携幼。在等候登船的同时揪心的看着不远处的两军厮杀。

    这可是在眼皮子底下的血战。不论战鼓号角还是呐喊声声。都听的真真切切看的清清楚楚。

    身边就是两军对垒的生死搏杀。金戈交鸣之声呐喊呼号之声此起彼伏。也不知有多少热血男儿血洒疆场。也不知有多少慷慨壮士魂归泉下……

    能够让这么多豪迈之士慷慨赴死的不是高官显爵的厚赏。不是封妻荫子的荣耀。这些战士甚至不是朝廷的军队。他们的目标很单纯。就是要让扬州八十万生灵躲开鞑子的屠刀。为了实现这个目的。他们正迎向清军的刀锋……

    自九岁开始。就开始学习诗词歌舞等取悦男人的种种技巧。时至今日。香兰早已经成为秦淮河上有名的红牌姑娘。投身于妓家见惯了丝竹歌舞诗酒往还的软糜。还真是头一回见到如此金戈铁马壮士赴死的血战场面。

    这和秦淮河上的歌舞升平完全就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也让二十多岁的第一次领略到了男人肩头担着的忠义和和责任。还有那腔子里随时准备泼洒出去的热血。

    香兰默默的注视着花船中昏迷不醒的小兵。看着小兵那尚显幼稚的少年面庞。极尽温柔的把湿手巾覆在小兵额头。小心翼翼的用丝帕擦净他身上的血污。

    这个少年小兵或许只有十八岁吧。最多十九。已经是个小男人了。

    香兰从来都说自己是十八岁的正芳年华。好像这几年一直都是十八岁一样。到底是二十三还是二十四她自己也记不清楚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自己比这个受伤的赴死军小兵要年长一些。

    轻轻的。试图取下依旧被小兵紧紧攥住的铁叉。终于没有

    索性坐在小兵身边默默的看着。

    叉子柄上似乎刻有字迹。仔细一看。不由的会心一笑。

    刻在叉子柄的是五个歪歪斜斜的字迹:庚营。鲁识字。

    既然这个少年叫做鲁识字。香兰几乎可以肯定他绝对是一个大字也不认识。

    就如同香兰的真名叫做林千金一样。名字里总是寄托了父母太多的心愿。父母希望女儿成为千金小姐。总是事与愿违。已经逝去十几年的二老可曾想到女儿并没有成为千金大小姐。而是做了倚门卖笑的风尘中人?

    这个少年既然叫做鲁识字。想来他的父母是希望他能够识文断字的吧。可曾想到儿子会成为浴血沙场的武人?

    若是说起行走闯荡。同为江湖儿女的香兰永远也及不上三香会的那些男人们。若是说起阅人的经验。香的本事则是那些汉子拍马难及了。

    南京城中。从来也没有缺少过诗词鼎盛文采卓然的风流才子。更有许多一掷千金只为博取美人一笑的巨商大贾。就是那些身在高位。口中念着朝廷忠义手上把玩着红姑娘的达官显贵。有何曾少了?

    风尘中。香兰什么样的人物没有见过?

    自明风流的所谓才子不过是没有施脂粉的娘娘腔而已。国家危急之际。这些圣人门徒。他们敢于直面鞑子的屠刀么?

    砌金银的富贵大户只不过是被金银玩弄的小丑罢了。同胞泣血之时。这些一掷千金者。他们敢于做赴死一战么?

    至于杂七杂八的朝廷命官。最多是在小民和妓户面前充充大爷。这样的官老爷们投降外敌的还少么?

    在香兰见过的各色人等当中。也只有面前的这个小兵称的上是男子汉。配的起英雄二字。

    也不晓的过了多少时候。面前昏迷当中的小兵睁开眼睛。第一句话就是:“打胜了么?”

    香兰赶紧按住想要起身的小兵。轻声说道:“外面正战的厉害。你伤的也不轻。万不敢起身……”

    这个小兵似乎从来也没有见过如香兰这般美艳的女子。稍微愣了一下。很生硬的问道:“你是谁?”

    “我……我叫林千金。是花船会里的。”面对这个比自己还要年幼的少年勇士。若是报出香兰这样的花名。平白污了勇士的耳朵。

    “花船会?是来帮忙运送扬州百姓的么?我叫鲁识字。谢谢你给我们帮忙。”

    “嗯。算是吧。”看来这个少年|的单纯的很。居然分不清楚花船会和排帮之间的区别。

    为了扬州百姓。连性命都不顾了。真是好男儿。香兰忽然生出恨不相逢嫁时的凄苦与无奈。作为女人。尤其是有几分姿色的女人。一入风尘还有资格拥有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吗?

    “我要走了。”口气生硬的鲁识字挣扎着要站起来:“外面还在打仗哩。我可不能躺在这里。我要出去打鞑子。”

    香兰大惊。急忙阻止:“你伤的如此之重。如何能再上疆场?”

    “只要入了赴死军。就要随时准备去死。忠诚伯早就说过。我们来扬州就是来送死的。”鲁识字终于摇晃晃的站立起来:“我们庚字营的营“都死了一个。新营官也在厮杀。我的队官两条腿都没有了。还在满地爬着战斗。我还没有死。就不能在这里。赴死军的战士只能在战场上。你这里不是我应该呆的地方。”

    “可是……可是你连站都站不稳当。再去硬拼肯定会死的。”香兰极力的挽留鲁识字。心底未尝没有想和这个少年多一点独处时间的幻想。

    “我要是不死。扬州百姓就要死。忠诚伯说过。军人就要为百姓而死。无论其他。”

    这才是军人。

    香兰已经知道自己无法挽留这个少年。真正的军人也不是美貌女子能够的住的。

    求仁而的仁。求义而的义。不正是军人的梦想么。

    也许刚才的幻想只不过是一个幻想。永远也无法变成现实。经常把自命风流的才子和一掷千金的豪富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香兰。反而无法挽留一个单纯的少年。

    香兰帮着鲁识字放下跳板。鲁识字攥着叉子。步履坚定的下了花船。

    “你……”香兰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终于没有说出。却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婊子就是婊子。一辈子都是婊子。还做着匹配英雄的美梦。我就是活该。”

    下了花船的鲁识字回头冲着香兰咧嘴一笑。很是憨厚的说道:“你是好人。谢谢你。”

    陡然间。一股希望升腾而起。香兰急忙大喊:“若你不死。来南京花子巷找我。勿求一晤……”

    香兰所在的青楼本是在人烟繁华之处。却终究不敢对心目中的英雄说出那种肮脏的地方。只好报出自己位于偏僻角落的寓所。

    小兵鲁识字脚步踉跄头也不回的去了。香兰却莫名的欢喜起来。仿佛有了莫大的希望一般。过了良久才起什么赶紧跑回船舱对着观音像不住头:“保佑鲁识字不要死了。保佑我能再见到他吧……”

    以下不算字数:老实说。今天的这个战斗场面我能写几千字出来。就是一万字问题也不大。可前面的战已经不少。再这么写下去就不厚道了。所以本章尽可能的把战斗一笔带过。尽量从侧面旁观者的角度来述这些。若是大家想继续看战争场就是书评区吼一嗓子。其实我也愿意写战争场面。码字速度快不说。还能省下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