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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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玻璃时代

林小麦拐进市委机关大院的时候,看见副书记邢文通的帕萨特从自己身边无声地滑过去,透过车窗,邢书记好像回头看了看,那目光就缎带一样铺在了林小麦脚下。林小麦心里一笑,下午的阳光一天一地的泻下来,追着她,照着她,她一眨眼、一挺身都有了异样的感觉。邢书记下车,和司机说着什么,林小麦感觉邢书记是有意在等着她,就加速蹬了几下,抓紧把车子放好,走过去,冲邢书记一笑。邢书记也笑了笑,问:“忙什么呢?”

“去南方考察的事呗。”林小麦感觉邢书记的笑不是领导对下属的笑,而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笑,林小麦的角色就不由自主的调换成了一个女人在男人面前的样子,有些撒娇的味道了。接着说,“反正都是为你们忙。”

邢书记呵呵笑了,说:“林科长有情绪了?是不是影响你写作了?”

林小麦说;“我都不知道写作是什么感觉了。”

邢书记说:“这可不行!昆山市可以少一个女干部,万不能损失一位艺术家,不要搁笔呀,我还等着看你的大作呢。”

林小麦涩涩的一笑,说:“还大作呢,我连感觉都没了。”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走,一朵梧桐花正落在邢书记头上,林小麦忍不住噗嗤就笑了。邢书记说:“我和林科长说话有人嫉妒呢!”说着摘下花,说:“什么花呀,不让我和林科长说话。”

林小麦说:“是邢书记自己走花运,可惜不是桃花运。”

邢书记又呵呵笑了,说:“不能得罪作家呀,不然会被丑化的。”说着,拿着花闻了闻,问:“这是什么花,我还从来没见过。”林小麦说:“这梧桐花在机关大院开了多少年了,领导们竟然不认识,太官僚了。”

“梧桐树也开花?这我还是刚知道,接受批评。”说着,就拿着那朵花继续上楼走了。林小麦也往自己的办公室走,禁不住回头看了看那棵梧桐树,初春的阳光下,梧桐树显得格外挺拔,叶子还没有长出来,满树的梧桐花就已经灿烂的开了,微风中一缕缕香飘过来,缠绕着林小麦,让她的心也随着那香飘来荡去,很久都不知道该落到哪里好。

和邢书记认识说起来并没有戏剧性。那一年,林小麦写了一篇关于瀛洲民营经济发展情况的调查报告,在省《发展与研究》发表。当时邢文通在省政府办公厅工作,也在同一家刊物发表了一篇关于经济发展环境的文章,年底两篇文章都获了奖,参加完发奖仪式,两个人互相认识了一下,相互印象都不错,后来听说邢文通出国上学了,回来后没想到直接安排到市委当副书记。邢文通还没有忘了林小麦,一见面就说:“林科长,咱们算不算有缘?”林小麦有口无心地说:“不但算,说起来缘分还不浅呢。”说真的,他来当副书记,又主管林小麦,林小麦心里还是很高兴,毕竟都是搞文字的,工作配合起来更容易沟通。确实,两个人共事三年多,号称市委的黄金搭档。

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她还在回味着和邢书记的对话,怅然若失地坐了一会,就开始准备赴南方考察的用品,无非是一些办公用品、一些常备药品、几包面巾纸。她看了看人员名单,主管开放的副书记赵基明带队,邢文通和各县市委书记参加.女性只有她一个,林小麦隐隐感到,这次活动对她个人的意义非同一般,心里不免有些激动,思绪就有了翅膀一样,准确无误的落到了这次县级干部提拔这件事上。

年前,原书记心脏病发作去世,书记的位子就空了出来,按照惯例,人选就在主管办公室的副书记许见群、主管招商的副书记邢文通两人中间。对于林小麦来说,这两个人谁最后胜出,意义尤其不一样。按说到今年,她已经六年正科经历,又是女干部,按照各级配备女干部的需要,这次她有希望进入县级班子的。关键就看许见群书记和邢文通书记谁能当一把。

她正想得入神,手机响了,打开一看,是苏芳的信息,苏芳是林小麦的大学同学,在昆山县县委办公室工作:“坐在司机后边,走在领导旁边,关键时候抢在别人前边。”林小麦笑了,苏芳爱给她发信息,只要收到有意思的信息就给她发过来,但是这种内容的信息还是第一次,苏芳一定知道了些什么,她在提醒她。她给苏芳回了电话:“哎,什么意思?”

苏芳笑了,说:“算你聪明,从河南来了一个大师,道行挺深的,让他给咱们看看,你也来吧,挺准的。”

林小麦说:“我没时间,晚上在一品香饭店吃饭,办公室安排的,看样子很神秘。”她真有心让人看看自己今年的运气,更确切的说,是官运。林小麦说不出对易数卦理的感觉,即找不出理由让自己信,也没有理由让自己不信,也看过几次,好像有点意思,但都不是很准确,让林小麦对这种神秘的东西很失望,也不再去看。但是现在面临关键时刻,心里就希望冥冥中有什么天机。

苏芳就说:“要不这样,把你的生辰八字给我,让他给你看看。”

林小麦告诉她生日,电话就撂了。

离下班还有十五分钟,办公室书记打来电话,说:“林科长,晚上吃饭邢书记参加,一起走吧。”

林小麦心里一喜,急忙拿出简单的化妆用品,修饰了一下。上车以后,邢书记看了林小麦一眼,说了一句:“小林今天好好表现表现,多喝两杯。”林小麦下意识地看了看邢书记头顶,好像那梧桐花还在那头顶上一样,不由自主地笑了。邢书记说:“林科长笑什么?是不是梧桐花又掉到我头上了?”

林小麦看了看邢书记稀疏的头发,说:“你是不是希望梧桐花长到头上。”

邢书记一听,摸了一下头发,呵呵笑了两声,佯装长叹一口气,说:“唉,把青春和头发都献给昆山啦。”

办公室书记也叹了口气,说:“唉,难怪咱们市委的人说,看人家邢书记和林科长,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说得一点不错,你们确实很般配。”

邢书记说:“也就你的嘴这么不负责任,咱们无所谓,要影响了人家林科长的终身大事,责任可就大了。”大家一阵大笑,都知道李小麦的丈夫在车里和一个小姐鬼混,后来两个人睡着了,第二天被人发现后,两个人都被闷死了。毕竟过去两年多了,大家也不忌讳,但是在邢书记面前,这个玩笑让林小麦好一阵心酸。

这两年,林小麦一直一个人过,别人还以为林小麦旧情难忘,只有林小麦自己清楚,她是在寻找呀。她和丈夫结婚的时候刚大学毕业,她出生在一个工人家庭,身边都是社会底层的人,那些和她一起长大的小伙子,大多和她一样灰头灰脸的,一天到晚连个干净衣服也穿不上,她想要的爱情她连影子也看不见,所以当那个后来做了她丈夫的人穿着一件白衬衣来到她面前的时候,她只是认真地看了看他雪白的衣领,就暗暗地发誓,如果他连着三次衣领都这么白就嫁给他。丈夫一直到死衣领都这么白,可是林小麦从结婚的那一天就后悔了,那个被白色的衣领包裹的身体,是那么瘦弱和苍白,最大的爱好就是打游戏机和玩麻将,林小麦几乎每次**都会哭,一开始丈夫以为她是兴奋,很得意地过来抚摸她,后来时间长了才发现不是这么回事。有一次他们在**的时候,丈夫突然说:“你爱我吗?”林小麦扭动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结婚这么多年,她从没有说过“我爱你”三个字,这一次也一样,林小麦和丈夫僵持了很久,最后还是拒绝了。丈夫从那天起常常喝醉了酒,也很少碰她,再后来就常有不三不四的女人往家打电话。林小麦知道自己伤害了丈夫,但是在她的内心深处,她把这三个字看得太重了,甚至比命运本身还要重,像她这种出身的女人,几乎什么也守不住,只有这几个字,可以悄悄地、不露痕迹地留下来,她把什么都交给了卑微的命运,只有这三个字,一直到丈夫死她都没有说过。

那三个字该给予谁呢,她不再说话,一直望着窗外,心里一遍又一遍酸楚地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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