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出
字体: 16 + -

26 驿路(上)

出了营帐,淑琳就挽了容琳,“三姐姐,你怎么样?”

    德琳有数,笑,“她能怎么样?你没看那酒不过刚沾了沾唇,就有人说‘拙荆不胜酒力’,抢着替她喝了?”

    淑琳点头,“是啊,我看到了,所以才纳闷儿,三姐姐也不算喝酒,怎么脸这么红呢?”看淑琳不无担心,德琳好笑:容琳是个不喜张扬的,最不愿被人看着,偏偏昊琛在那么多人面前一点儿都不避嫌,就着她的杯把酒喝了,惹得太子问“昊琛,弟妹的酒和你的味道不一样么”?被人这么打趣,就她那种个性不脸红才怪!心里明白,嘴里可装糊涂,“是啊,三妹妹,你脸这么红……”

    容琳用手背贴了自己发烫的脸,遮掩着去驳德琳,“二姐姐,你还别说我!我且问你,太子说要和你们一起回城,你怎么也像红脸关公似的再三推辞呢?”

    德琳镇定自若,“他是太子,咱们是庶民,怎敢劳动?”

    容琳不信,“不过是顺路,且是太子诚意相邀……”

    “三妹妹,你是醉了!男女有别,今我若与太子同行,彼此纵然象赵匡胤千里送京娘般无私,也怕有心人编造出是非,你别忘了,我是要进宫的!”德琳先的话容琳还都将信将疑,她总觉得太子和二姐姐不像是初次见面,只言片语中像彼此有些渊源,可听到最后一句,她噤了声,要进宫的人,最重要的是个“清白”,以二姐姐虑事之细致周全,断不会授人以柄,自然不会未进宫先和宫中人有了瓜葛……

    淑琳是头一次听德琳说起要进宫的话,很是吃惊,此前三姨娘说家下有传闻的时候,她还告诫娘别跟着听风捉影的,免得大娘听到了不高兴,未料是确有其事,想也不想就脱口道,“二姐姐,你进宫做什么?是选妃么?”容琳从未细想过此事,听淑琳一问,觉得也有可能,太子和几位皇子都到了年纪,那么……

    看两位妹妹都盯着她,德琳摇头,“你们……是女官,做公主们的伴读,过两年就出来了!”不愿再细谈,德琳转对淑琳道,“你也别挽着她了,看护卫都怎么看咱们呢?!”进来的时候就觉得他们的眼神儿有异,当时还想他们随侍太子,什么样的天姿国色没见过,怎么还用那么样看她俩,现在知道应该是四妹的装束惹的祸,他们只怕是把她当成太监了,容琳明白德琳的意思,轻笑,“二姐姐,四妹妹就算真是你想的那样,也是个绝色的呢!”

    德琳点头赞同,“是啊!只不过……”笑着不往下说了。

    淑琳看她俩都瞄着她说话,却不告诉她到底在说什么,急了,“你们两个就气我!三姐姐,你有姐夫帮着,我不能把你怎么样了,二姐姐,你要再气我,我就和表哥先走,把你扔在这里,看你怎么样才好!”

    容琳和德琳一看她要跺脚了,相顾失笑,“了不得了,四妹妹要耍泼了呢!”

    德琳看看犹在帐门外的振轩和徐兴祖,微微蹙眉,“三妹,那个徐兴祖是做什么的?”

    容琳也看过去,“只知道是徐侍郎的公子,像是太子身边的帮闲。”德琳点头,容琳却想起什么,叫淑琳,“四妹妹,等过后你嘱咐嘱咐轩哥,最好少和那个徐兴祖来往……”

    “怎么了?”淑琳诧异,德琳也看了容琳,容琳似德琳一样蹙了眉,“倒也没怎么,只是觉着那个人看着总像心术不正的……”

    德琳舒了口气,“我也这么觉着!还以为是我多心……四丫头,你切记告诉振轩,那人就算有些虚名在外,也别就把他高看了,凡事心里要有个主意!”

    看德琳和容琳都这么说,淑琳也不敢掉以轻心,“我记着,一会儿就告诉表哥!”说完自己先笑了,把德、容两位笑得发傻,“你魔怔了?”

    淑琳俏声道,“不是,是难得看到两位姐姐这么如临大敌的,觉得好笑,那么个只敢用眼角看人的,能有多大的能耐?”

    德琳和容琳听了,互相看看,同时一笑,容琳道,“小心着点儿总不犯大错!”姊妹三人说笑着往车驾处去了。

    昊瑱出帐的时候,一直在叹笑,昊琛让他笑得不耐,皱眉道,“谁挠你痒痒肉了?老这么笑?”

    昊瑱看看在后头让内侍整衣的太子,悄声对他三哥道,“不是……什么人说什么话我今天算见识了!”昊琛看他,等他说的明白些,昊瑱笑,“老百姓说话叫‘早生贵子’,那文雅点儿的就说‘早得麟儿’,到了这身份高贵的人嘴里,就变成了‘早传佳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等着你给他打胜仗呢!还有……”

    “还有你回去真该把书捡起那么一两本了!”昊琛没好气地拦了他的话。昊瑱一愣,继而不屑地笑,“三哥,你担什么心?我不管看不看书,要收拾那么几个酸文假醋的还是绰绰有……”

    “打嘴吧你!”昊琛瞪他,“靠小聪明耍嘴皮子能当得了什么?”

    昊瑱耸肩,“管它呢?!只要能让他闭嘴就好了!”一看昊琛还想说话,赶紧先抢着说,“你倒是一肚子书,不也让他气得回去找小嫂子发疯?三哥,有句话怎么说的?在盗跖面前不可以当君子?反正就是那么个意思!对付徐兴祖这种人,就不能跟他讲什么仁义礼智信,一棒子打到一边去,看他还兴风作浪!”昊琛看他振振有词的,懒得再跟他讲,一看内侍托了鸽笼跟在身后,就道,“你带了去找个稳妥的人一路照料!”昊瑱还想聒噪,看太子已大步过来,就笑着领内侍先去了。

    长亭古道,秋草瑟瑟,太子元成和威远将军相向而立,猎猎长风鼓起他们的襟袍,象两面风中的旗,元成一脸郑重地按向昊琛的肩,“珍重!”

    昊琛不发一言,单膝下跪,早被元成托住,“走吧!我在这儿目送你们!”昊琛回头看看还在车驾处拉着手说话的三姊妹,正欲说什么,元成已经漫不经心地道,“两位尚书小姐你就放心,我自会派人送!”

    昊琛一笑,“那就祝太子马到功成了!”说罢不等元成回应,早接了子安送过来的奔雷,翻身上马,在马上对元成拱手道,“太子请回!臣李昊琛告辞!”打马迳往自己的车驾处去了,剩下元成又叹又笑,“刚说你无趣,你偏又知趣了!”

    又一次在众人的瞩望里登车,容琳未再急着放下帘子,她把头探到帘外,对着愈来愈小的人影挥手,那般长久而执著地挥着,直似在挥别十五年来的记忆……京城远了,长亭远了,德琳、淑琳、振轩和爹娘家人反而近了,近得就像还在身边……容琳模糊有一种感觉,似乎她只是在自己的庭院里没有出去,所以才看不到他们,只要迈出脚去,他们就会看过来、围过来,和从前的每一天、每一刻一样,她依旧是那个大家族里不露锋芒却无人会忽略的三小姐……

    “进来吧,仔细风大迷了眼。”身后有人缓缓地开口,象一声掩不住的叹息,容琳轻轻侧头,把泪意浸进衣袖,这才退身进车里坐正了,眼还看着车外逐次后移的一棵树、又一棵树和那一棵又一棵树外明净的天空,远山像是亘古未移,沉默地看遍南北离人,容琳不知道今日的离去会否在群岚的心里留下印记……

    “别看了,这一路几乎都是如此,若看腻了就更觉得路长了!”昊琛的语调没什么起伏,其实已头痛得不知如何是好,若说悔,他此时真有些后悔坐进车里:看容琳就那么强忍着不掉泪,他竟觉得娶了她离京是宗罪过,和强抢民女没什么差别了。也怪昊瑱,不是他怂恿着说小嫂子像是气顺了,快顺势再哄劝哄劝,让她把心里的小疙瘩都解了,他何至于半推半就地上车?他要不上车,就不必看容琳这个样子,不看容琳这个样子、他也就不会觉得揪心……可陪她坐着,似乎也胜过留她自己在车里受煎熬吧?“觉着难受就哭一场,再怎么忍着也没人说你个好!”哄劝?他都不知道这位小姐为什么跟他治气,要怎么哄呢?

    听到那人像是不耐的口吻,容琳的离愁反被冲淡,哭?在一个不懂得的人面前?他也太看低了她!无言地放下窗上的帘子,厢轿内登时暗下来,容琳的眼一时不适,索性合目,却听有人道,“你们姊妹感情倒好!”语中的欣羡让容琳不由睁眼侧目,“怎么知道?”一想也就明白,都追出城来相送,不是情分到了又是什么呢?

    却听昊琛道,“凭根簪子就能知道是自己的姊妹,可见是极熟悉的了。”

    听他说的是这个,容琳一怔,继而微笑,“那倒没有什么。簪子是有暗记的,所以一看就知道。”虽是一晃眼,却也足够她认出来。

    昊琛挑眉,“哦?”他对暗记不暗记的不在意,只是能让容琳温婉地浅笑轻语,这却是意外所得。

    容琳微笑,“那簪子上的天意子念珠是姨娘求来的,共是七颗,听高僧说随意佩戴能添福慧,姨娘就又格外斋戒持珠念诵过了,给了我们姊妹每人一颗……”

    “那你怎么不戴着?”昊琛看了容琳的头顶,发上并无簪影。容琳有些局促地移了移身子,“也不是都嵌成簪子,象大姐姐是手串、四妹妹是坠子,七妹的还是长命锁呢……”

    “哦。那你的呢?”

    “我的?”容琳像是吃了一惊,犹疑片刻才道,“我的是个链子。”颈链。昊琛没想那么多,脱口道,“我看……”

    容琳移开眼,勉强道,“金桔收着呢,等得空了找出来你看。”这话原也没什么,可她闪闪躲躲的反让昊琛起了疑,目光一闪,看向她立着的领围,几可猜到那链子应在她颈上挂着……

    他了然的笑意让车里的气氛忽就暧昧,容琳有所觉,却因想到的另一件事而顾不得眼下的难堪:“糟了!”她的慌乱影响到昊琛,绮念顿消,沉了声音倾身,“何事?!”

    容琳的眼中全是懊恼,“二姐姐的簪子在太子手里!”光看到他拿,没看到给,又叙了那么长时间话,只怕都忘了!当时要是自己接过来……内侍是呈给太子的不错,那么太子看过了自己要过来或是过后提醒二姐姐何至于……

    昊琛定定地打量了容琳好一会儿,看不出她有转移话题的故意,就为她的失措而叹气,“你还怕太子会贪了你们的东西?”往日里看这尚书小姐像是胸中颇有丘壑的,不料也会有这虑不开事的时候,别说不是什么奇珍异宝,就算是,太子元成也不会用那些下三滥的招数巧取豪夺,她把太子看成什么人了?

    容琳皱眉看了昊琛,无奈,他也算是周到的人了,怎么就想不到这其中的厉害?“我是说千万别忘了还或是别忘了要!”昊琛还是不大明白,容琳不得不细细解说,“那簪子是二姐姐的,又是那么样的随身之物,竟到了别的男子手里,一旦让外人看到了,让人怎么想呢?”昊琛懂了,若让外人看了,确像是男女私相授受的定情之物,委实是大忌了,转念一想,忽就失笑,这倒是个机缘,不知太子会不会把握……

    容琳见他有心笑,不满,“将军,你还别不当个事,这样的东西……”

    “她只需说丢了、不知被谁捡了去不就完了?”

    容琳嗔他,“才说了那是姨娘念诵过了给我们的!二姐姐要是不珍爱能总戴着?再说她一个官家小姐,丢也丢不到外头去,怎么就流到外头了?”

    昊琛让她诘得无语,随口道,“许是下人们捡到了,拿到……”

    “家里人都知道那是我们的,捡了不赶紧送还倒往外传,不成了家贼了?”昊琛看她板了俏脸、连家里的下人都护着,又是心动又是好笑,“那你说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