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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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花嫁(下)

天大亮的时候,青杏带着两个小丫头子捧着凤冠霞帔来了,彼时容琳已经梳了头、上了妆,青杏正欲仔细看看小姐,却被大小姐、二小姐给“请”出来了:也不光是她,连先前的丫头、四个喜娘并金桔也都被“送”在堂屋里,青杏不知是什么规矩,悄悄地去拉金桔衣襟儿,金桔站了一早晨,正累得慌,巴不得离了众人眼好歇歇,就由着她把自个儿拽到回廊上。料着夫人各处忙着不能立时回来,索性蹲身往廊下的栏杆上坐,青杏急得叫出来,“看脏了衣裳!”

    金桔已坐了下去,“怎么就脏了?这两天这石栏、石阶不知用井水刷多少遍了!你也坐下吧,一会子还有的忙呢!”青杏看看身上的衣服,到底没舍得往下坐:为了小姐的大喜,夫人给家下所有人都置办了新衣服,她和金桔的更与别人不同,不光式样好,用料也考究,别的丫头都是银红色的,独独她俩是桃红色的,一看就知是陪嫁丫头的身份。看她爱惜地略提了裙角站着,金桔也就随她去了,“你手里拿的什么?”

    让金桔一问,青杏才想起手里的东西,“绿菱姐姐给你和我的香袋!”

    金桔愣了一下伸手接过去,“竟忘了这个!”低头系到腰上,青杏也学着她的样子,“金桔姐姐,这个香囊的味道怪怪的。”依她的心儿真不想系,可绿菱姐姐巴巴地从二夫人那边儿赶过来送,还做得那么精巧,金桔姐姐又这么珍而重之的,她不敢轻慢。

    金桔站起身,“‘辟邪翁’就是这个味道。你们北边儿只怕没有,以后想闻也闻不到了。”

    说着话青杏也系好了,原地走了两步,看着香袋上的流苏在裙边儿摇曳,“金桔姐姐,什么叫‘辟邪翁’?”听金桔姐姐的意思好像再看不到这个东西是很要紧的事。

    金桔低着头,“就是书上说的茱萸。今儿个不光是小姐的吉期,还是重阳节,往年这时候家里到处都是‘辟邪翁’、‘延寿客’、就是菊花,今年忙得都忘了这些,幸而绿菱姐姐还想着……”今年用过了这香袋,再不能随手一丢了,压到箱子底儿吧,以后若想到绿菱姐姐和这儿的人,还能拿出来看看……她尚且如此,会念“遍插茱萸少一人”的小姐不知又会是什么样?

    看金桔的脸色不大好,青杏不知是哪句话问得不对了了,小心地觑着她,不敢再说香袋的事,“姐姐,大小姐和二小姐把咱们撵出来,不用咱们给小姐换衣裳是怎么个规矩?”

    金桔瞅瞅她,“不是什么规矩。估摸是她们姊妹有什么话要说,不想咱们在跟前儿,拿这个做个幌子。”这两天影影绰绰地听人说二小姐将来是要进宫的,三小姐又嫁那么远,以后还能不能再见面真是两说着了,大小姐倒罢,二小姐和三小姐一向说得来,冷不丁要分开只怕割肉似的了,哪能让她们在跟前看着哭哭啼啼的?这话金桔只是搁心里想着,没敢说出来,头先夫人就嘱咐过今天说什么都要高高兴兴的,想是就怕这一层,“绿菱姐姐还说什么没有?”

    “没有,她和二夫人急着到前头去,说是姑爷就要来亲迎了,怕误了时辰。”

    “你还没出了这个门呢,就先称开‘姑爷’了,看我不告诉小姐去!”金桔真是羡慕青杏可以这么没心没肺地高兴着。

    “不叫‘姑爷’叫什么?”没想到小姐会带着她走,青杏只觉得粉身碎骨无以为报,一门心思想着把什么都做的妥妥贴贴的,能当得起小姐的看重,听金桔那么一说,她生怕有什么不对,赶紧就问了。

    金桔一笑,正要开口,忽侧耳听屋里的动静,就听屋里一阵抽气声,然后,“三小姐?”“三小姐!”的低呼响成一片,金桔几步抢进屋,青杏也随着进来了,一看丫头、喜娘正乱纷纷地行礼,“给三小姐道喜!”“三小姐大喜!”金桔也只剩下在原地抽气的份儿,那个大红吉服下如粉雕玉琢般娇媚的人儿竟是她的小姐?!不大敢相信地去看并排站在小姐身后的大小姐、二小姐,二小姐似乎刚哭过,能看出新补的妆,躲躲闪闪地不看她,大小姐静琳倒还镇定,似乎很得意众人的反应,清了下嗓子含笑,“你们两个丫头还傻站着?是不认得你们小姐了还是不知道要给小姐道喜?”

    金桔和青杏这才如梦方醒,赶紧上前,容琳一双眸子水光莹润,面上却是微微笑着,任两个丫头行了礼。早有管事嬷嬷得了消息送来了热腾腾的“开脸饺子”,于是静琳姊妹三个一处,丫头喜娘们一处,一块儿用过了,也有吃四个的,也有吃六个的,不过是应个景儿罢了。容琳让静琳逼着,勉强吃了六个。

    正漱口,院中有人风摆杨柳似的过来了,德琳的丫头眼尖,早报进来了,“佩鸾来了!”静琳先起了身,佩鸾恰恰到了门口,“大小姐,新姑爷已经到了,正在门前下马!夫人说请小姐快着点儿!”

    静琳又坐回去了,“不急!等他给爹、娘磕头时再去也不迟。他磕了头还要先赶回自己的下处等着迎接喜轿,必不会在这儿耽搁太久,到时候他从西廊走,咱们从东廊进,省得白眉赤眼撞在一处还尴尬。”

    德琳道,“给三妹妹盖上帕子不就成了?”

    静琳摇头,“混说!三妹妹还没给爹、娘辞行,哪就能蒙帕子了?金桔,那个销金帕子你先收着,你家小姐磕完头才能让娘给她蒙上,你记住了!”金桔答应着。这边佩鸾就来给容琳行礼,容琳一把搀起她,想说话的当口,又一个丫头跑来报信,“新姑爷家‘催妆’了,老爷让小姐们前去中堂!”

    静琳只得起身,“走吧!”喜娘们早搀起容琳,一行人络绎出了门,三转两转的就到了前院,只听门口锣鼓唢呐响得震天,满院子里乌泱泱的都是人,一看到她们这一行,“来了、来了”的声音就响成一片,然后就不知道哪一个一下昏了头,早忘了静琳的话,照直就奔眼目前的西廊去了,走在后头的静琳一抬头,叹了声“苦”,赶紧让身边的德琳和丫头先停下转向墙壁站着,自家赶到前头接替了一个喜娘,小声提醒儿,“妹妹,低头!”

    容琳从出了齐氏的房门原本就是半低着头、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儿的,闻言更低下去一些,不及问什么,已感到迎面过来了人,然后就听到静琳细如蚊蚋的声音,“妹妹,恭喜了!”容琳顿知是和李昊琛走了个迎面,刷地就红了脸,站在原处动不得:游廊够宽,却容不下这样的两队人交错而过,正没主意,眼睛的余光里已看到一角喜袍下的皂靴,很沉稳地停在路中间,顿了那么一霎就转往墙根儿站住了,显是让她们先走的意思,感觉到静琳在致意,容琳微微欠身,模糊听到一声男子的轻笑,顾不得细究,被静琳和喜娘挽着,身不由己地直往中堂去了……

    中堂里,杜老爷居中坐着,齐氏和二夫人分坐在他两边,三夫人和四夫人坐了一侧,两位公子和少夫人坐了另一侧,其他兄妹散坐在两边,容琳一步步往室内走,逐次看着她的家人,长长的裙裾拖过青石地面,那种寂寞的声音很久以后还在容琳的心里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