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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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莫道清风无市价

老三以为得到公主就能得到翼王的支持,对,他没错。可是他忘了出嫁后的阎绮就不是天骄公主了,就不是翼国人了。最多只能仰仗岳父的势力,仅此而已。

    老七在无奈之下,突然开窍。得到翼王支持还有另一条路,嫁过去一个吹枕头风,所以他算计了有酒窝的上官无艳。很聪明,但是不是最聪明。

    和小九比起来,以上两位就素幼稚园的。翼王很厉害,但他总要死的。他挂了,who当领导人?很明显不是公主,而且公主和这个未来领导人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娶了等于娶麻烦。目光要长远,放长线钓大鱼,急功近利要不得。

    这一切其实青王bt早就知道,其实这是他出的一道题。王者,深谋远虑可是条件之一,他可不要一个短视的继承人。

    御座的考验,此为第一。

    这一夜,注定无眠。

    天高月见小,夜寒露更微。

    郁闷,真是郁闷啊。凌彻然披着狐皮披风漫步在营帐外,袖中的两拳始终紧握。天不助他,在公主拍马追鹿之时,他就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绝好机会。当然,动心思的不仅一人。与老三对视的瞬间,凌彻然就明白,此次抢的不是美娇娥,而是登天梯。

    岔口上,三选一。可惜,他选错了路,被老三那头狼叼走了肥羊。凌彻然抬头看了看黯淡的苍穹,忿忿地眯起双眼:估计这会儿,“肉”已经下肚了。

    “唉!”他不甘地摇了摇头,身后始终跟着沉默的护卫,一主一仆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冬狩大营的偏角。

    “胡闹!”寂静中传来一声压抑的叱骂。

    凌彻然黯眸一亮,寻声而去。待近了才发现出声的正是此次唯一跟来的一品大员,上阁备所的司马,上官密。这么晚他在这里做什么?凌彻然微皱眉探脸一瞧,眉梢微挑,这是……

    “爹!”一名男装佳人撒娇似的跺脚,“爹~”素颜似雪,清眸流盼,不愧是仅次于云都二美的碧荷佳人……上官无艳。“爹,女儿这不是担心您不适北地寒恶,才女扮男装一路随行的。”

    喔?鱼目混珠,到今日上官司马方才发现,真是糊涂啊。当初舅舅硬是将此人拉到了一品高位,是早看出他智短易控吧。

    “哼,说的倒好听!”上官密白了女儿一眼,“你爹虽老却不糊涂,艳儿你处心积虑不就是为了见那人一面么。”老头语气有点冲,毕竟女儿那时候倒贴追求定侯已成为云都的笑谈,让他这个一品大佬着实无颜啊。

    上官无艳娇嗔地嘟起嘴巴,娇容透出绯色,倒是别有一番风韵。“爹~”她拉住老头的衣袖,“女儿不给您添麻烦,就远远地看一眼。”她伸出笋芽般的玉指,“就一眼。”

    “不行!”上官密拉脸甩袖,背过身去,“你给我趁早回去,这哪里是女人该来的地方!”

    “爹!”上官小姐不依了,忿忿跺脚,“要不是您不给女儿出头,不为女儿牵线,女儿至于千里追夫么!”

    喔?隐在树后的凌彻然挑起嘴角,追夫?看来这碧荷佳人是有备而来啊,有点意思。

    “您明明是当朝一品,女儿又是名满王都的大家闺秀。若说比不过那容若水和董慧如,女儿咬咬牙也就忍了。”上官无艳绕到她老爹面前,玉颜微红,染着薄怒,“可为什么那韩月下也骑在我头上,她那哥哥只是个二品,算起来还是您的部下,凭……”话未说完,聒噪的嘴巴就被上官老头一把捂住。

    “丫头,你还要不要命!”上官密长须微抖,圆眼暴睁,“这军国大事轮的着你插嘴!”

    上官无艳气呼呼地推开她老爹,撇脸轻道:“爹爹还是那么怕事。”

    “你!”老头上前一步,举掌欲掴。半晌,无奈地垂臂,“唉!”这声叹息似有不甘。

    一个无脑,一个无胆,还真是便于掌控啊。凌彻然冷笑一声,刚准备离开。忽见上官无艳瘪了瘪嘴,腮边出现两个深深的酒窝。他停下脚步,眯起双眼,片刻之后便有了主意。

    真是天助我也!

    荣侯两手背后,松闲地走出阴影。

    “七…七殿下!”上官密一见眼前这人,顿时傻了。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他恨恨地剐了女儿一眼,都是这个丫头惹得祸!

    凌彻然笑容淡淡,温煦的眼眸瞥向面容煞白的上官无艳:“上官小姐安好啊。”

    被点名问候的某女垂头屏息,速速躲到老头身后,嚅嚅出声:“臣女见…见过七殿下。”

    凌彻然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果然如表妹所说,碧荷佳人不过是外强中干的绣花枕头。不过,他要的就是这种笨女人。

    上官密虽然不够聪明,但好歹也在官场混了几十年,知道眼前这个看似温和的主子实际上有多阴狠。心头惴惴,不觉之中背上已浮起一阵冷汗。

    “小姐这份孝心,本殿着实敬佩。”

    毁了,果然被听见了。“咕……”上官密喉头微动,手心湿漉。他身后的上官无艳更是臊红了脸,低着头不敢应声。

    “本殿听说,会盟宴席上还缺一个领舞啊。”

    闻言,上官无艳美眸一亮,猛地抬头:“领舞……”

    上钩了,凌彻然暗笑,他无害地笑开:“酒宴一事原属三王兄掌管,他这一不见,自然就压到了本殿头上。在王侯面前献舞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胜任,这人选让本殿着实犯难啊。”他蹙眉摇首,轻轻叹气。

    这可是出头的好机会,上官无艳兴奋地手指微颤。她最擅舞,只要在定侯面前一展妙姿,他一定会对自己倾心相对的。思及此,她慢慢地从老头身后走出。

    上官密暗叫不好,刚要扯住女儿的衣袖,不想却被她巧妙躲开。

    上官无艳垂首望地,微微屈膝:“臣女不才,愿为殿下分忧。”

    “喔?”凌彻然装作惊喜地出声,“上官小姐会舞?”

    “是。”她唇角绽出艳丽的笑容,“臣女曾跟着蝶衣学过五年长袖舞。”

    “原来是舞仙蝶衣的嫡传弟子啊!”凌彻然抚掌大笑,“小姐真是真人不露相,可解了本殿的燃眉之急。”

    不论上官密如何挤眉弄眼,他那迷了心窍的女儿愣是视而不见。万般无奈之下,他小声开口了:“殿下……”

    凌彻然笑笑应声:“嗯?”眸中寒光乍现,惊的老头猛地埋首。

    “有事么,上官大人?”语调轻软,却让人不寒而栗。

    上官密不仅背脊,连额头上都浮起虚汗:“没…没……”明知道七殿下在算计自己女儿,可是他还是不敢出声。怕,他怕啊,这个备所司马一职可是右相大人赏的。人家只要动动脑子就能将自己打入地狱,他只能依附。

    凌彻然见上官密识时务地默声,嘴角微微勾起:“成吾。”

    “殿下。”身后那个安静的护卫突然出声,上官父女这才感觉到他的存在。

    “给上官小姐收拾一个干净的帐子,明日带着小姐去舞姬那里。”他温眸一转,抹出一道异采,“可要好好伺候着。”

    “是。”

    “谢殿下。”上官无艳兴奋地行礼,随着高大的护卫走向冬狩营帐。

    脚步声渐远,凌彻然还俯视着下方,用目光压的上官密不敢抬首。

    “上官大人。”

    “臣在。”

    凌彻然慢慢地俯下身,在老头耳边轻语:“想做左相么?”

    上官密忽地抬首,双眼暴睁:“殿…殿下……”备所司马虽说也是一品,可手中的权柄可断不如上阁的大佬。左相!左相!他兴奋地心跳加速,双目微颤。

    动心了吧,凌彻然高深莫测地笑开,轻轻地拍了拍上官老头的肩膀:“好好干。”

    三个字给了上官司马无边的遐想,好好干,呵呵,好好干。这次别说是卖女儿,就是卖老娘,他上官密也干了!

    开出空头支票的凌彻然虚眼看向远处重山:哼!公主?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三哥你不知道么,枕头风才更有效啊。

    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暗幸几家忧。

    忧,从来就没在这位的心里停留。

    凌翼然靠在椅背上,手指轻敲杯沿:“乔学士,这就要走了么。”

    被点名的中年男子两臂平伸,拱手一礼:“茶也喝过了,再留下去恐遭人非议,下官还是先行告辞。”

    凌翼然理了理衣袍,缓缓站起:“那,就不送了。”

    乔辩垂首后退,转身刚要离去。就只听寒夜里,飘来一声宛转的轻语:“公主的马鞍是大人做的手脚吧。”

    乔辩心脏骤缩,愣在原地。

    “天骄公主自小蛮横,对储君殿下多有冒犯。此次会盟翼王又摆明了要和我朝结亲,若鸳盟既成,那储君的地位更是岌岌可危,毕竟翼王可是出了名的孝女。”凌翼然撩起衣袍,悠闲地坐下,“而冬狩,正是除去公主的最佳时机。”

    乔辩机械地转身,面色惨白地看着灯火下的那人,有了被剥光的耻辱感。

    “嗯~”凌翼然懒散地托腮,媚眸迷离让人看不清目光,“大人见我三哥和七哥对公主紧追不舍,心知只有本殿可以相交。于是就趁着公主失踪、今夜混乱之际,前来一探究竟。”黑瞳一瞟,精光四射,“可对?”

    “……”乔辩屏住呼吸,不敢动弹。这何止是被剥光,简直是被剖体,哪还有半丝秘密。

    “呵呵~”凌翼然笑得妖媚,“大人真是谨慎,喝了两盏茶都不愿透露半句真意。可惜啊,可惜~”

    这两个字成功地引起了乔辩的兴趣:“什么可惜?”

    修长的手指在杯沿来回逡巡,“本殿原以为能在杀意昭昭的翼王手下保住性命,翼国储君应该是个聪明人。”

    原以为?乔辩听出了门道,忿忿瞪眼:“殿下此言何意!”

    “叮!”凌翼然无视他的怒气,以指弹杯,发出清脆而绵长的声音。安静,安静的足矣积聚乔辩的怒火。当他刚要发作,刚要甩袖离去。只听暗夜里飘来微冷的语调:“这点伎俩,连身处局外的本殿都猜得出,更何况翼国王上呢。”

    如寒风吓杀了百花,如冬寒凝住了大地。乔辩心中的怒火骤熄,取而代之的,是不尽的恐惧。是啊,连这位九殿下都猜到了,更何况老谋深算的王上!太明显了,一开始这个计策就太明显了。他猛地回神,无措地望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宁侯:他该怎么办,王储殿下又该怎么办?

    目的已经达到,凌翼然轻轻地勾起嘴角,今日公主失踪、马鞍被毁的消息传来,他就猜到了凶手。自从翼国君臣到了建州虞城,他就发现这位乔学士的异样,乔辩的目光总是停留在公主的附近。果然啊,如他所料,翼国王储怎么会放弃与青国相交的大好机会,这位便是前哨。他故意装病让公主知难而退,为的就是表明立场让乔辩入套。

    大开帐门,请君入瓮,不至上夜这位就来了。坐了一会儿还想跑。哼,那就下点猛料。凌翼然倚坐在那里,他在等,等乔辩开口。

    时间在静默中流淌,焦虑一点一点吞噬着乔辩的心。

    凌翼然随手拿起一本《笑谈》,密睫微垂,目光在纸上游移,嘴角不时勾起。

    “劈啪!”灯盏里爆出烛花。

    “殿下。”乔辩语音涩涩,几经挣扎终是开了这个口。

    “嗯~”凌翼然应着声,手指却稳稳地翻过书页,目光不起。

    乔辩以袖敷面,深深一揖:“殿下救我!”宁死也不能说让九殿下救王储,不能。

    救他?凌翼然慢慢放下书册,秀美的长眉微挑,可真会说话啊,事到如今还要护住主子的颜面。看来,王储一党并不弱。他坐正身子,微敛下颚:“翼王杀李显只是为了下台阶,下一步可就是觅真凶。”

    是,是,是,别卖关子了,直接给个主意吧。乔辩俯首向下,早已是心急如焚。

    “王女难免娇纵,听说公主很不得人心啊,嗯?”

    “嗯。”乔辩轻轻应声,忽地抬首,眼中闪过异色。

    凌翼然睨而视之,笑得轻快:“本殿还听说,翼王曾有意将公主下嫁给宰相之子,而后又悔婚了。”点到为止,再不多说。

    是啊,田相为此耿耿于怀,连送行时都面覆寒霜。乔辩心头大喜,这田相对王储向来事事掣肘。将脏水泼在他身上,这可是一箭双雕啊。好计,好计。兴兴之余,心头涌起不安。他慢慢放下平举的两手,神色复杂地看向眼前这人。

    论手段,论心机,他们完全不在同一水平。

    一个天,一个地……

    这魔瞳,烟波浩渺,透出无尽的……王气。

    王储殿下,臣这次不负众望,终于为您找到了最可靠的盟友。就是他,就是这位九殿下,乔辩从未如此笃定。

    “殿下。”乔辩再行大礼,“此次王储命臣前来,其实是有要事相商。”

    凌翼然慑人心魄地笑开,他知道自己又赢了。他向后招了招手,六幺机灵地为两人再添一盏茶。

    夜,还很长。

    公主?翼王?

    待阎镇百年之后,翼国又是谁的呢?

    显然,九殿下找到了答案。

    其实窥探到这一答案的并不止他一人……

    青国王帐里燃着融融的炭火,凌准靠在睡塌上,双目闭合,手里还拿着一本密折。

    内侍得显见状,轻手轻脚地走到踏前,刚要为王掩起被子,只听一个沉声响起。

    “怎么样了?”

    得显惊了一下,转瞬又恢复了平静:“回王上的话,三殿下和公主还没消息。”

    “哼。”凌准重哼一声,这老三想打什么主意,他很清楚。“老七呢?”他合着眼,继续问道。

    “七殿下出去散步了,至今未归。”

    喔?散步?彻然哪里会那么老实,他这个儿子可不是束手就擒的人。

    “小九,还病着么?”凌准颇有兴致地开口。

    “是。”得显轻重适宜地为青王捏起肩膀,“九殿下这几天都没出过帐,刚才有位翼国官员去探病了。”

    闻言,凌准忽地睁眼,嘴角越扬越高:“呵呵呵~”笑中伴着重咳,得显习惯性地递上一块黄帕。凌准掩住嘴角,一口甜腥冲喉而出。

    兴奋,抑制不住地兴奋。

    今夜,御座初试,一人胜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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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雨欲来风满楼,用这句话来形容当下的局势真是再贴切不过。明日即要登坛誓盟,三殿下和公主却至今未归。到手的盟约会就此付之东流么?周围,大臣们皱起的眉头上,仿佛都挂着这样一个疑问。

    看着眼前精美的尊觯铜鼎及丰厚的鬯酒甹礼,我便明白了。这次会盟决不是青王突然起意,而是早有算计。埋首轻叹,心中浮起一丝焦虑:这两日,哥哥都未曾休息,若再找不到,就免不了被迁怒了。三殿下见好就收吧,若毁了会盟,就算是一万个公主也救不了你。

    “尚书大人!尚书大人!”平日里举止得宜的贾侍郎着魔似的疾步跑来,一向平整的束发凌乱散开,平添了几分女气。

    心事重重、埋首苦干的众人纷纷直身,“嘭!”我身边的魏几晏将礼册重重合上,“疯疯癫癫的成何体统!”老头吹胡子瞪眼、中气十足地斥责道。

    “大人!”贾正道真不愧是老头的好学生,立刻纠正了错误,深深一礼,“大人,三殿下回来了!”

    “什么?!”身旁洪钟似的大吼,震的我两耳嗡鸣。魏尚书一把拉住瘦弱的贾侍郎,吐沫星子如暴雨般喷洒在他的脸上:“三殿下回来了!”

    瞥眼看着一干激动不已的众郎官,不禁失笑:礼部可是三殿下的老巢,我周围的同僚皆为他的下属。三殿下失踪这几日,人人愁眉苦脸,仿若专业哭丧队。这下可好了,眉眼倒吊,变成了一堆弥勒。虽说人回来很重要,但能不能顺手牵羊那才最重要。

    “那…”魏尚书不愧是礼部大佬,须臾后又恢复了镇定,他灼灼地看着贾侍郎,慢声问道,“天骄公主呢?”

    果然啊,老头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关键所在。再举目一瞧,呵,好家伙,这些平日里礼来礼去的书呆子全都目露绿光,幻化成饿狼。权争官斗的可怕啊,眼前这些人全都是压上了身家性命的赌徒,退不得了。讥诮地摇了摇头,转念一想:唉,我不也上了赌桌,接下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贾正道一抹脸上的“甘露”,嘴角越飞越高:“公主被殿下带回来了。”

    “好!”魏几晏抚掌大笑,背着手欢快地踱步。半晌,他将厚厚的礼册扔了过来,我反手一接抱在怀里。

    “丰郎中,这儿就交给你了,钟鸣鼎食皆为会盟之礼,切莫大意。”

    “是。”我躬身低应。

    “博玉。”老头整了整束冠,眉梢带笑。

    “大人。”贾正道也依葫芦画瓢,恢复了优雅仪容。

    魏几晏昂首而去,背于身后的手不住抖动。“走,随老夫去迎接殿下。”

    “是!”贾正道眼角微挑,得意地瞥了我一眼,追身而去。

    抱着礼册慢慢转身,留下的郎官一个个面容舒展,看来的目光多有不屑。是啊,人人皆知我丰云卿曾是九殿下的家臣,如今摘得名花的可是他们三殿下。主子吃肉,下属喝汤,而我只能喝西北风了。再定睛一瞧,那些绿光纷纷转移到我的胸口。摸了摸搭扣上的馨结,了然一笑,这么迫不及待想要取而代之么?

    嘴角悠悠咧开,翻开厚厚的礼册,清了清嗓子:“陈司务,牲礼准备好了么。”

    干瘦的陈秉义略有不甘地移开目光,嘟囔道:“下官这就去办。”

    “嗯。”执笔勾画,看着不舍离去的各位下级,笑道,“劳烦各位臣工了。”

    无人应声,三三两两地低语,袖中的手皆难平稳,看来兴奋劲还没过去。

    转眸一笑,清亮出声:“带来的五色谷物可不多,各位可别给抖光了。”

    悉窣声忽止,绿光消散,众人瞠目。

    嗯,很好,埋首点礼。

    冬日里薄暮一到,四野便昏黯起来。脚下的枯草已结起了浓密的繁霜,垂着头仿若正在叹息。拖着疲惫的身子,迈着沉重的步伐,快步走向哥哥的营帐。

    冷风冻静了天地,更冻静了人心。

    “淮然!”一声娇啼突兀地响起。

    我脚步一滞,隐在帐后,暗暗看去。三殿下的帐前侍女从官列了一路,为首那人正是天骄公主阎绮。

    帐帘一掀,三殿下疾步走出,亲来相迎:“绮儿,天这么冷,你怎么来了。”

    瞠目结舌地看着一百八十度转变的三殿下,顿觉寒气袭人,捂嘴打了个喷嚏:鹰目含柔情,厉色化温煦。真是舍不得儿子套不着饿狼,舍不得自己套不住娇娘。厉害,厉害。

    接下来,天骄公主是着实给我上了一课“什么叫娇娘变色狼”。她踮起脚跟,毫不顾忌地吻上三殿下的唇角,三殿下也毫不含糊地搂住公主的腰,十分享受“美人恩”。真是冬日里燃起一把火,烧的周围寸草不生。

    一干侍从聪明地埋首,认真研究起地上的沙石。

    刚要举步离开,却见吻得正欢的三殿下暴睁鹰目,眼中流露出挑衅之色。偏首一望,七殿下握着手笼,悠闲走近。橘色的微光从侍从手中的灯笼里透出,如轻纱一片,覆上了凌彻然的脸颊。温眸轻转,溢出几丝不屑。他唇畔扬起讥笑,气定神闲地走向寝帐。

    不知七殿下是不是假意掩饰,总之这不疼不痒的态度倒是触怒了展示战利品的三殿下。他鹰目遽紧,铁臂一弯将公主拉入帐中。看来失踪的几日,这两位有的不仅仅是一腿了,而是两腿、三腿……

    月黑风高夜,妖精打架时。

    笑笑摇头,疾步向远处走去。

    不至军帐,便见韩硕叔叔轻手轻脚地卷帘退出。待走近了,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硕叔叔,怎么了?”

    他怔了一下,猛地回身:“小姐,这天黑您可别吓老夫。”

    轻轻地摸了摸鼻尖:“嘿嘿,原来硕叔叔也怕无脚的东西啊。”够头望向帘里,帐内一片漆黑,“哥哥睡了么?”

    “嗯,为了找那两位,将军已经两宿没合眼了。”

    “哼。”鼻管中喷出两道白气,死妖精!

    “小姐,您现在明地里还是九殿下的人,请不要多做停留啊。”

    偏首望向有些沧桑的硕叔叔,无奈地撇了撇嘴:“嗯,哥哥的伤刚好,请叔叔帮我多多照顾他。”

    “那是自然,小姐早点回吧,将军最心疼的可是您啊。”

    “嗯。”恋恋不舍向内看了一眼:哥,晚安,好梦。

    好梦绵长,盟定四方。

    十一月初八,冬至。阳初生,天官辰时,易行祭祀。

    “天道载物,神鲲合德。地分五国一州,川流三山六土……”

    为了此日,青王自我们出征时始,便在建州虞城筑宫建坛以备会盟。现在想想,若哥哥战而不胜,这一切便前功尽弃,而我们也是死路一条。站在这周长三百步、高约数丈的盟坛圣堂之中,耳边呼啸着阵阵寒风。心,不尽冰凉。

    立于担当司盟的魏几晏身侧,小心地环视四周。堂内置绘有上下四方神明的方明,定睛细瞧不外乎“圣母落簪”、“真龙显世”等神话图样。再转眸,只见四色王旗迎风招展。东为青国赤螭冲云旗,西为荆国孔雀缭乱旗,南为眠州青龙出海旗,北为翼国麒麟踏渊旗。堂中央有一方坑,礼称为“坎”。诸王面北站于坎边,百官列于堂下,一片肃穆。

    “今天下未定,烽火频起。吾三国一州相约青邦之地,共守昌平之约。同气连枝,共御夷敌……”

    夷敌?不言自喻即为西南雍国,青王携助荆之余威,在年末大张旗鼓地筑坛会盟,就是做给那个邻居看的。换句话说:怎样,就是针对你!横啊,真横,青王真是只老狐狸。

    “虞城之盟,可表天地。有渝此约,或间兹命,司慎、司盟,名山、名川,群山、群祀,先王、先公,四姓之祖,明神殛之,俾坠其师,无克胙国。”

    魏几晏终于念到末段诅辞,也就是赌咒发誓,若为此誓天理不容,祖宗八代人神公愤。其实诸王骨子里是不信神的,不然明知必毁此盟,还赌上爹娘老子、国运王势么?

    “十一月初八,盟启。”

    语落,担当戎右的贾正道牵来一头白牛。弯弯的牛角上系着红绸,诺大的牛眼闪烁着纯净之色,对将至的屠杀毫无查觉。我低下头,不忍亲睹。

    “哞!”

    “嘭。”巨物落地。

    一条无辜的生命就此消失,手捧金刀,小步走到杀牲的魏几晏身侧。一只血淋淋的手抽出刀刃,割下牲牛的左耳放于珠盘。作为盟主的青王捧持牛耳,立于正北。抬首偷瞧,却见翼王阎镇虚目而视,似有不甘。

    是啊,这位好大喜功的主儿从一开始就面色不善,明摆着不愿屈与人下。

    戎右贾正道捧在盛有牛血的玉敦,俯首走到盟主身前。青王将热腾腾的牛血涂于口上,此为“歃血”。贾侍郎稍作停留便向前走去,行至翼王身侧,他一个踉跄,玉敦脱手而出。见势不好,我飞身飘去,敢在落地之前将玉敦稳稳接住。

    碧色盛红,诡异的冶艳。

    腥热的牛血稠动着,漾出阵阵暗纹。瞥眼视下,只见明黄色的长靴不留痕迹地后撤。

    翼王阎镇,气窄也。

    偏首看了看面如土色的贾正道,他还能继续么?举目看向青王,只见他神色微凛,向我微微颔首。

    浅浅一笑,平举双臂:“翼王陛下,请。”

    阎镇眼角颤动,杀气扑面而来。

    “请。”再道一声,有一就有二,得罪你也不只一次。我,不怕。

    阎镇不情不愿地伸手,不情不愿地抹唇,不情不愿地颔首。

    我躬身一礼,举步向后走去:“荆王陛下,请。”

    吴陵显然是被刚才那一幕震住了,手脚有些迟钝,半晌才完成“歃血”之礼。

    最后那人,唇畔漾起最真心的微笑,缓缓走去。对视的刹那,仿若置身春花烂漫的三月,那凤眸仿若冬日里的暖阳。

    “定侯殿下,请。”嘴角飞扬在脸上,爱恋充溢在心间。

    修长的手指郑重地没入扬着热气的牛血,轻移的瞬间,一滴坠落在我的手面。含笑而望,只轻轻一挥,熟悉的薄唇便染上了一抹殷红。

    盟约既成,永不相悖。

    而后,牲牛覆着盟书被置于坑内掩埋。

    坎牲加书,礼毕。

    在不远的将来,盟约将如同这头死畜,慢慢地腐烂。

    最后,归于尘土。

    在此之前,大家还是好兄弟,还得讲义气。飨宴增情,鸳盟结亲。

    筵上,青王看着翼王,眼中非但没有半分厌色,反而有几分欢喜。因为就在刚才,三殿下与天骄公主的好日子终于定下,就在明年的立春。

    “本王只得一女,还望青王多加照顾啊。”捧着酒壶,站于王侯身后,听着翼王爱女心切的嘱托,听着青王言辞诚恳的低应。不禁感叹,此时是儿女亲家,而后便饵女侵家,真是世上最危险的关系。

    “父王。”七殿下站起身,冲这边深深一揖,“为庆盟约既成,为贺三哥定亲,儿臣特地安排了歌舞,还望各位尽兴。”

    嗯?七殿下非但不恼,反而主动献礼,其中必有蹊跷。

    只见王上目露兴味,微微一笑:“甚好。”

    春风得意的三殿下则面带讶色,转瞬鹰目虚起:“那,便多谢七弟了。”

    “自家兄弟,何必言谢。”七殿下笑得温善,道的快意。他弯起的眼眸定定地看向烈侯,双手优雅地举起。“啪~啪~”

    两声掌击,丝竹奏起。

    风卷珠帘漫语凝,玉碎碧盘乐闲庭。

    泉吟幽谷莺啼啭,露坠潭渊雨霖铃。

    丝竹琴筝,弄一曲春风。轻歌曼舞,化一行鸥鹭。青纱胧胧,似碧荷曳曳,不说比的上姹紫,也胜的过嫣红。管弦清音,身姿妙曼,端的是春娇夏艳洗荒寒,莺飞燕啼尽言欢。

    放眼四顾,刚才还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老少爷们儿纷纷定神,连一向堪称正经先生的魏几晏也抚须细看,无数道目光飞向歌姬舞娘□□的皮肤上,生生一群饿狼。这就是男人啊,心中忿忿,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左侧,正对修远含笑的凤眸。脸颊忽烫,我可没乱想,看戏看戏,再瞧向场中央。

    雪白的藕臂逐一挥动,青纱层层飘开,伴着轻软采莲歌,此身如至幻境。当最后的朦胧消散,一位身著碧色舞衣的窈窕佳人背身而立。腰肢纤软,绿云半垂,只一背影就引得众狼抽吸。

    “咚,咚,咚。”腰鼓声动,佳人踩着节拍扭动楚腰,双臂一挥,水袖飞起。

    “咚!”重擂过后,她忽地旋身,澄妆影于歌扇,散衣香于舞风,顾盼生辉,撩人心怀。

    上官无艳!惊目相对,讶异屏息:怎么会是她?

    额间绘着白荷,唇上染着胭脂,素艳二色出奇的相和,衬得她整个人如芙蓉出水、清丽妩媚。伴着如水筝音,众舞姬纷纷俯下,场中只剩碧荷佳人独舞。她回身举步,长袖翻动,头上珠钗熠熠生辉,艳光直逼自座。她踢腿下腰,如娇花倚风。她起身旋舞,如摇妍飞雪。懒懒弦动,上官无艳回眸一笑,两颊漾起笑窝,眼波径直掠向修远。

    真的,攥紧酒壶,虚目看向暗送秋波的某女,真的很碍眼啊!

    哼哼,哼哼,不自觉地泛起冷笑。

    某女踏着莲步,扭着楚腰,一点一点向主座飘来。旋身的瞬间,毫不掩饰□□裸的色心,向修远频频眨眼。

    “啪。”凉凉垂目,壶把断裂,将断壶递给身边的小侍,“换。”

    “……”无声。

    “嗯?”横目一扫,小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接过。

    “嗯。”满意地点点头,继续“欣赏”某女的缭乱舞姿。“咯咯。”指节作响,手很痒。

    事实证明我的手痒的很是时候,因为某人皮痒!眨眼的功夫,上官无艳已近至跟前,水袖当空舞,直飞修远去。

    咬牙瞋目,按捺住身体中爆蹿的杀气。忍,我忍。

    眼见水袖如长蛇一般游到修远身前三尺,忽地转了方向。我怎么忘了他的护体真气呢,眼眉弯弯接过新壶,轻轻地抚摸光滑的壶身,好,很好。

    人算不如天算,被震开的绸缎竟飞到翼王怀里。上官无艳娇容惨淡,纤臂一扯欲收回长袖,不想却被阎镇牢牢拽住。丝竹绕梁,娇莺初啭,轻纱翻飞在碧荷佳人身侧形成片片莲叶。一曲采莲,本是定情舞。而今,长袖两端一老一少,一暮一朝,如此搭配真让人哭笑不得。

    那边美人蹙眉,身体后倾。这边白须微颤,兴奋前移。僵持之际,眼角忽地瞥见一点白光,快的让人难以捕捉。

    “啊!”上官无艳满脸错愕,忽地向主座扑来。失去了重心的她像一只无力的风筝,被翼王轻巧地收入怀中。

    定睛细找,一颗珍珠在红色的地毯上缓缓滚动,片刻之后便被舞群踢的无影无踪。殿前献美啊,斜睨下座,七殿下持爵勾笑,挑衅地向上手扬眉。三殿下一扫喜气,面覆阴霾。乐声依旧轻软,舞姬依旧娇柔,只是暖色渐退,仿若一室灰白。

    金爵高举,我敛神走近。翼王苍老的手在上官无艳的柳腰上游移,混浊的眼中溢出□□:“来,给孤笑一个。”轻手轻脚地为他斟满醉云醴,无奈地向后退去。上官无艳檀口微颤,惊恐未定地仰望。

    “怎么?”阎镇枯瘦的手指一路抚摸,最终停留在她尖细的下巴上,“不会笑了?嗯?”尾音紧绷。

    她,清眸黯淡,嘴角无力地上扬,深深的酒窝载不动满满的绝望。

    飞舞的青纱渐渐散去,绕梁的丝竹渐渐停息。座下悄然,飘来无数探究的目光。侯座上,三人神色各异。黑脸的烈侯,笑脸的荣侯,形成鲜明对比。而允之则气定神闲,自斟自饮。这一切他早就料到了么?狭长的桃花目轻瞥,扫过七殿下贴身侍卫的腰穗,果然少了一颗珍珠。

    “青王。”这厢阎老头开口了。

    青王举起金爵,微微颔首:“翼王。”锐目扫向阎镇怀中的佳人,我站在这个位置可以清晰地看到上官无艳惨白的娇颜。

    “这舞姬孤很喜欢。”翼王枯柴似的手指从上官的脸上滑过。

    “喔?”青王虚起双目扫过座下,“这本就是小辈们的一片心意,还请翼王笑纳。”正说着,内侍长得显移步近前,在他耳边低语。青王的眉头轻皱,而后又飞速展开,眼中似凝寒冰。“只不过。”他厉厉看向下座,“这女子不是一般的舞姬。”

    “喔?”阎镇诧异地看向怀中,“怎麽个不一般呢?”

    “她可是我朝一品大员……”青王语调低缓,似带笑意,“上阁备所上官爱卿的嫡女。”怎么也听不出是爱卿,笑里藏刀,阴冷的语气。

    说到这,上官司马已是满头大汗,颤颤巍巍地走下座,跪伏在地。

    “原是官宦千金啊。”翼王欣然视下,“上官司马,孤问你,你愿将此女嫁到翼国啊。”

    真是流氓,上官老头他敢说不愿意么?

    “小女若能伺候翼王陛下,那真是上官家三辈子修来的福气。”上官司马坑着头,大声回应。

    真会拍马屁,可惜只拍着了一匹。另一匹……偷瞥斜侧,青王低垂的右手早已握紧,几乎可见手背上的青筋,这下可拍到马腿咯。

    “好,好。”阎镇不住点头,豪气冲云地拍案,“青国上官氏听旨。”

    上官无艳从他膝上滑下,软软地匍匐在地。

    “孤封你为二品王妃,赐号乐。”

    纤影颤颤,半晌才听见一记蚊声:“臣…臣妾…谢……”话未说完,佳人就晕了过去。

    “王上。”翼王的内侍将她小心扶起,谄笑道,“娘娘喜极而厥。”

    呸,是怒极攻心,真会自欺。

    “扶下去好生伺候。”翼王笑笑点头,偏首看向凌准,“青王啊,这下你我更是亲上加亲了,哈哈哈~”

    青王举起金爵,两人碰杯共饮。席下一片热闹,刚刚将女儿嫁给老头的上官司马满面春风地回座,接受众人的道喜。这场游戏中,女人只是配角。

    觥筹交错,真个杯浮绿蚁,榨摘珍珠,瓮泼新醅。座上笑意浅浅,座下明枪暗箭,却又推杯换盏,擎尊相陪。

    可怜我频频奔走,不停斟酒。可不尽三盏,翼王又开了腔:“各位,孤也安排了歌舞,不如共赏?”

    荆王连声应和:“好,好,可惜孤没准备,让几位见笑了。”

    “唉,这本是盟主宴飨,荆王吃着就好。”凌准带笑劝慰,可说出的话却着实尖锐。

    我偷偷看去,翼王脸上闪过几分薄怒,眼中溢出厉色:“孤带来的歌舞可非常见。”他冷哼一声,扬起下巴。内侍挺身长喝:“宣西陆国特使克莉斯夫人晋见。”

    全场陡静,众人好奇地看向殿外。只见一名黑发碧眼的西洋美人缓步走入大殿,红色的鲸骨裙将丰胸楚腰衬得格外迷人。这位迷人的女士走到座前,行了个曲膝礼。翼王得意地笑了,因为这礼只是行给他一人的。这只毒蝎子挑衅地看向面色微暗的青王,向座下招了招手。翼国官座上站起一人,他走到夫人身边低语,看来是翻译。夫人诧异地抬头,向青王、荆王和修远深深颔首。

    好了,玩大了,将酒壶放下,看向一侧,青王的脸由暗转黑,就差拍案而起了。笨,真笨,鄙夷地看向小人得志状的翼王:好大喜功,逞一时之气,非君王所为。

    正当这时,局势的搅乱者,那位美丽的克里斯夫人说话了。令我惊讶的是,她说的是英语:“陛下,我听从您的话来到这里,请您兑现诺言,将入港通行证赐予我。”

    看来前世今生两个时空是平行的,凝神细听,过了十几年,英语倒有些疏漏。

    “克莉斯夫人祝翼王陛下身体康健,问各位王侯安。”那位翻译开始睁眼说瞎话了。

    “嗯,夫人免礼。”翼王做派十足地挥了挥手,“请夫人为我等但舞一曲,以此助兴。”

    “夫人。”原来翻译是会英语的,只是有些蹩脚,“先前说好了,夫人还欠我王一支番舞。等跳完了,我王将会立刻签署证书。”

    很卑鄙,明晃晃的要胁。这君臣早已商量好了,用这种欺诈手段来显威风、长脸面。

    夫人皱紧眉头,深深地看了翼王一眼,半晌方才开口:“那好吧,请陛下说话算数,不要再唬弄我们了。”

    “是,那是当然。”翻译笑笑答应,抬首却这样说道,“夫人说这是她的荣幸,不过她想请在座一位与她共舞。”

    “共舞?”举座哗然。

    “男女授受不亲,何谈共舞?”

    “番人轻礼,番人轻礼啊!”

    下座只有翼国那片老神在在,好似成竹在胸。

    “喔?”翼王斜视而来,厉厉地看向我,“那夫人可看准了何人呢?”

    公主失踪一事我戳破了李氏的栽赃,会盟歃血我保全了青国的面子。翼王你当真那么气窄不容人么?

    “夫人想请那位司酒大人共舞。”果然。

    轰!这一句引起轩然大波,急得青臣纷纷站起:“王上!”“王上!”

    聿宁忿忿疾呼:“自古男女三岁不同床,五岁不同席,怎可共舞?”

    一向沉默不言的哥哥离席跪地:“王上,请三思!”看着他忧虑的深眸,看着他微微摇晃的双手,我心头乍暖:哥,请不用担心。

    凝神静思,脑中分外清明:这已经上升为外交事件,若我不应,那不仅是驳了盟国的面子,更是驳了西陆国的面子,单其中一项罪名就足矣让我身首异处。但,若我应了却没做好,那就是丢了青国的面子,丢了盟主的面子,不论哪点都可让我死无葬身之地。目光扫过座下,飘至上座,允之也已站身,修远将金爵重重放下,一切蓄势待发。

    冲着翼王微微一笑,缓步走到座下。身体微倾,右手贴在胸前,用英语对夫人清声说道:“美丽的夫人,见到您是我的荣幸。”

    殿内无息,骤静。

    抬起头,却见克莉斯夫人惊讶的绿瞳,却见如被点穴的众人。时空仿若停顿,只有我一人能够自由穿行。神态万千、形姿各异,说不出的滑稽。

    “您…您……”夫人嚅嚅开口,“您会英语?”

    看了看面如土色的翻译,微微颔首:“是的,夫人。”

    克莉斯夫人绽出艳丽的笑容:“您说的比他好。”她斜了翻译一眼,看来是吃了他不少闷亏。

    “那是自然。”

    “呵呵呵!”夫人清脆笑开,“您不像他们那样故作谦虚,我喜欢您。”

    “谢谢。”看着爽朗的她,心头也浮起好感,“刚才那位翼国的君主说您要与人共舞,所以把我叫了出来。”

    “共舞?”夫人皱眉视上,惊的翼王坐立不安。

    这样就怕了么?你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吧,冷斜一眼。

    “不过这支舞还真需要舞伴。”她拍了拍手,从殿外走进一名红发男子,他抱着一个木制乐器向殿内微微倾身。

    看着男子怀中的八字形木琴,惊讶开口:“吉他?”

    “您知道?”夫人欣喜若狂地叫道,“这是摩尔吉他,我还是第一次听到神鲲人叫出它的名称。”

    “丰爱卿。”青王回过神来,满面笑容地看来,“如何?”

    偏过头,冲哥哥那边自信一笑,举目视上:“请容臣一试。”

    “好!”青王薄唇带笑,两道冷光向旁边一扫,先前嚣张跋扈的翼王顿时失了颜色,恨恨看来。

    扬扬眉,微微倾身,右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平展在克莉斯的身前:“夫人,可以赏一支舞么?”

    雪白的柔荑轻轻覆在我的掌上,她拎着裙子屈膝一礼:“我的荣幸。”

    “嘶!”“授受不亲,授受不亲!”四下传来老学究的抽吸。

    不理不睬,与她携手走向殿中央,相对而立。

    回眸一笑,与修远温暖的目光相擦:“夫人,请先开个头。”

    “那我可就来咯。”她向乐师轻轻颔首。

    琴弦拨动,轻快奔放的音乐随之流溢,充斥在大殿的各个角落。克莉斯拿起响板,修长的两臂缓缓地妖媚地举起。“哒哒哒、哒哒哒。”她抬起雪颜,好似女王一般地看来,眸中尽显骄傲。随着弦声的加快,她扭动腰肢,翻动胯部,向我慢慢逼近。

    任性不羁的眼神,夸张热情的步伐,用生命来舞蹈。

    “弗拉明戈么?”不禁开口问道。

    “不!不!不!”她打起响板,跺着脚说,“这是克莉斯的舞蹈。”

    是啊,永不停息的舞步,矛盾的综合体,人性的流露。虽然我不会跳,但我只要宣泄出内心的情感,就能触碰到弗拉明戈的精神。

    抬起下颚,我骄傲地睨视,如同帝王一般,这是我的殿堂。两手慢慢举起,长袖缓缓滑下,肌肤感到一阵轻寒。“啪啪。”两掌相击,脚下微移,“啪啪啪。”和着她的响板,清脆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

    今日冬至,闭上眼,脑中浮现出十年前那生离死别的一幕。画眉,痛苦地沉吟:请原谅我不能为你祭扫,这支舞就当奠礼,请你细细倾听我舞动的思念。

    思及此,睁开双目。直视灼灼的绿眸,旋转身体,踢踏脚步,回以同样的热情。她眸中似有惊喜,一手叉腰,贴身而来。拍动两掌,偏身相视,像是两个相互吸引而又若即若离的男女,挑动眉梢,诉说满满的挑衅。她咬着下唇,绿眸燃动,火热之情扑面而来。不能输啊,怎可在较量中落於下风,画眉还在看着我呢,一定要欢快地舞动,告诉她我的鲜活。唇角勾起,压迫似的靠近,将人性的背面宣泄个彻底。其实我有时我很痛苦,有时我很邪恶,我用销魂夺去一条条性命,以暴治暴、以血覆血。对,我不是圣人!

    昂起头颅,扭动双臂,像一支孤傲的鸿雁,旋绕在她的四周。克莉斯面露动容,打着响板翻动衣裙向后退去。人与人的距离可以像银河那样辽远,也可以像树叶的两面那样贴近。

    扭动着肢体,我偏首看去。深邃的眼眸流露出浓浓的骄傲。那是我的骨肉至亲,他支撑着我的生命,将我从寂寥中救起,血浓于水,与他此生难离。

    潇洒地回身,对着上座拍动掌心。以妖女的姿态在他面前舞动,伸手欲探,那是我的爱情。你可知,在恬静的表情之后,我疯狂地读你、唱你、依恋你。

    决绝地挥袖,面对官座打起响指。允之,我感谢你,感谢你给予哥哥第二次生命。还记得初见那夜,光斑驳地撒了一地,你笑颜将我提醒。我的第一个朋友,便是你。

    情感在胸间激荡,是落魄不羁,是昂扬。用脚尖打着节拍,我抬起双臂,收敛下颚,看向我的舞伴。她踩着乐点,翻动长裙,带着暴风雨似的的猛烈,带着海浪冲天的豪气,向我疾步舞来。怎可输你?迈着任性豪放的脚步,我是一个帝王。举起右手,运起真气,沿途打动响指,殿内的烛火一点一点地熄灭。

    渐暗,渐暗,最后只剩几支烛火为她的雪颜笼上一层神秘的橘光。

    贴近,分离。欢快地踢踏,张扬地扭动,闪电般地跺脚。粗犷、坦荡、豪放,这就是我的节奏,在胸中凝结,在血液里流淌,从骨子里激荡。以纯真的性格表述自己的心迹,不加修饰地披露胸中的隐秘。我就是我,为妨惆怅是轻狂,纵横天地吐八荒。

    随着最后的弦音,随着克莉斯急雨般的响板,纵情高吼:“哈!”

    一切戛然而止,一切又恍若新生。

    喘息着与她背身而立,周围一片寂静。

    “您可以帮我吗?”克莉斯的气息不定。

    “当然,夫人是想取得入港通行证吧。”低低回应。

    “是,这是我此行的目的。”

    转过身,对她行礼:“夫人何不与我们青国进行贸易?”

    未待她开口,只听叫好声响起:“好!”“好!”“虽然有违礼教,但……”“精彩!”缓过神来的百官终于认可了这段舞蹈。

    克莉斯看懂了大家的表情,拎着衣裙向周围回礼。“大人。”她认真地看来,“请为我引荐你们的君主。”

    对她轻轻颔首,曲起左臂。克莉斯勾起我的臂弯,施施上前。所经之处,烛火再次亮起,光明的前景。待走近了,我偏首看向克莉斯:“夫人,座中的那位便是会盟的盟主,我国君上。”

    她了然地点头,抽回手臂,抚着衣裙,向青王深深屈膝,说起敬语。

    我如实翻译道:“马雅•圣•路易•克莉斯,见过青王陛下。”

    她移动脚下,向修远和吴陵再次行礼。

    克莉斯虽不认识,但我有义务帮她补充:“见过荆王陛下,见过定侯殿下。”

    青王眉目舒展,很是满意:“夫人请起。”

    克莉斯颔首而立,轻启朱唇,我同时开口:“陛下,克莉斯乃是西陆国海商总盟的官员,此次前来特为开通大陆之间的贸易。”

    “喔?”青王虚起龙睛,“据孤所知,西陆国位于神鲲西南。夫人为何舍近求远……”他意味深长地看向阎镇,“取道翼国登陆呢?”

    委婉转言,却听克莉斯无奈回应:“我与各位船员历经半年才抵达大陆西侧,可沿海岸线一路航行,发现神鲲西面的两个国家都实行海禁。”梁国和雍国啊。

    “而后我们又向东面驶去,那个国家海岸线平缓,只可惜海贼猖獗,让人难以靠岸。”呃,说到青国了,将她的话处理后转述给青王,还好他只是微微皱眉。

    “实在不得已,这才取道最北边的翼国登陆。”这句话我是一字一句地翻译,成功地看到翼王脸上浮起尴尬。

    青王沉首片刻,郑重出声:“夫人,孤以青国之王、会盟之主的身份向你承诺,俩月之内必除海患。”

    举座大愕,克莉斯瞪大绿眸,颤颤出声:“谢谢您,陛下。”她屈膝不起,喜极而泣。

    半年的离乡背井,终于完成使命,克莉斯真是个勇敢而又可敬的女子。

    莫道清风无市价,碧海摇空现遗珠。

    王的宴飨,在轻寒的冬夜热闹结束。我拖着酸涩的身体,向殿外走去……

    “丰爱卿。”沉浑的声音响起。

    冤孽,您不是已经先行离开了么。我真是好运气,暗叹一声,躬身行礼。

    青王从后室走出,明黄的长靴就在我眼前:“丰云卿听旨。”

    站着还不行,跪下聆听。

    “擢丰云卿为礼部侍郎,即日继任。”

    侍郎?诧异地抬头,那贾正道呢?龙睛闪过锐色,我急急颔首。那人今日可算犯了大错,看这位的脸色,能保住命就是万幸了。

    “臣谢主隆恩。”俯首而下。

    “丰爱卿。”伴着这记低唤,脑顶压来一股沉力,他正按着我的头颅。沉厚的压迫感,让我不禁咬紧下颚。

    空旷的大殿里游弋着冷冷的夜风,就这样静了半晌。

    “你多大了?”

    “臣今年刚过十六。”

    “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他轻轻的叹息。

    “王上过奖了。”

    “爱卿还没有表字吧。”

    “是。”我垂目低应。

    “孤赐你表字少初。”

    “谢主隆恩。”脸几乎贴地。

    隐晦的暗夜、呜咽的北风在宫殿里游荡。冬至,还是那么沉郁,还是那么难忘。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才不见了明黄,头颅才被解放。

    初,始也。

    该开始了,说的是我,还是……

    该开始了,就在风开始的地方。

    该开始了,就在步步惊心的朝堂。

    张弥《战国记•名臣录》:丰云卿,忘山人也。十六出仕,为元初帝家臣。乱世元年,显名于繁城一战,功成于成原大捷。虞城之盟,与番女共舞,技惊四座,回眸一笑,似融融春柳月。卿文武双全,为青隆王喜,赐字少初………入朝半年,连升四级,年少得志,位列青庭四大名臣之智臣,世称月华上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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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絮:刃心

    云遥的夜,是一抹深渊色。

    千重暗色层层递进,远的好似浓墨,将天地万物吞噬殆尽。渐远的恰如深蓝,透出深沉的忧郁。

    灰蓝,晕蓝,蓝灰……

    一点点地将暗色褪去,一点点向虚掩的床帷走近。

    终于窥探到了立冬的秘密,原来夜是爱恋的紫,是含情的蓝。

    “唉。”古朴的拔步床里传来一声叹息。

    淡淡的月光偷溜进帷幔,只见青丝交缠覆满床,只见女子恬静柔美的睡颜,只见男子黑灿难解的凤眼……

    她睡着了,夜景阑无奈地看着怀里的佳人,环于楚腰的双手渐渐收紧,陷入甜梦的某人一点一点贴近。

    “云卿。”夜景阑哑着嗓子在她圆润的耳边低吟,“云卿。”声音染上了淡淡的□□,性感的诱惑着,“卿卿。”依旧没有回应,耳边只有她平缓的呼吸。

    真的,睡着了。

    夜景阑暗叹一口气,俊秀的脸颊与她光洁的额面相贴,心头笼着些许不满。放了一把火,就这样睡了,他不禁皱起眉,修长的手指在她纤美的背部游移。云卿,你真是不懂男人啊。

    柔缓的抚摸搔动了某人的痒经,娥娜小蛮轻轻扭动,温热馨香溢怀而来,激烈地刺激着夜景阑的感官。一股燥热顺行而下,让本就难以入眠的他更加精神。两拳紧了又紧,下颚绷了又绷,青筋显了又显,终于忍了过去。

    比夏练三伏还要难耐,比赤脚行医还要辛苦,真是甜蜜的折磨。夜景阑慢慢松开双臂,将她拉开数寸,目光在皓如凝脂的素颜上逡巡。他自认对美色并无贪恋,面对各色佳人的种种勾引,他都能做到不动如山,而今……夜景阑长指顺着她的额角,轻轻滑动,抚过她细致秀美的眉,抚过她微合沉静的眼,抚过她质若琼瑶的鼻,最终停留在那柔软娇嫩的唇上。

    每见一次,总觉心头蠢蠢欲动,蠢蠢欲动啊。

    他薄唇勾笑,缓缓靠近秀雅安适的睡颜,拨开如丝的乌发,如获至宝地贴近。鼻尖亲昵地抚弄,交换着彼此的呼吸。一阵微痒在心头,薄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似要倾诉什么话语。半晌,他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绪,轻轻地吻上殷红的唇角。只要一下就好,夜景阑这样欺骗着自己。她的唇又温又甜,诱惑着他慢慢探进。湿润的舌尖像是说着诱哄的话语,将馨香的两瓣唤启。还不够,还远远不够。他继续努力,轻柔地舔舐这她的贝齿,奋力闯入缝隙。

    “呜……”某人喉间发出无意识的低咽。

    颀长的身躯忽地一滞,这一声娇音肆虐地侵占了他的神经。嘭地一下,脑内嗡鸣。热烈的情感,如溢出宣纸的字句,无法定格,也无法抹去。他粗重地喘息,搂着楚腰,翻身而上。这已不是心猿意马,而是洪水猛兽。不再是轻缓的探进,而是急急的吮吸。身体的灼热,流窜的真气,夜景阑第一次放纵了自己。黯淡的夜色,衬出了他颊上的红晕。

    屋外白雪纷飞,屋内他贪恋逾矩。

    无意识地,手指探向她的衣襟,颤抖着、兴奋着贴近。她的肌肤有些微凉,她的颈项如玉般腻滑,她的锁骨优美地耸立,她的肩头圆润而纤细。他在她的唇里轻叹,在她的舌尖低语。他,认栽了,他,服输了。夜景阑不过是一个普通男子,不过是一个想亲近所爱的红尘痴儿。

    一声吟娥,彻底摧毁了他本就岌岌可危的理智。长指一扯,衣带散乱,他的手如灵蛇滑过弱柳细腰,一路向上触碰到……

    侵略渐止,他气息不定离开吐气如兰的红唇。凤眸半掩,看向手掌覆盖的地方。一圈一圈的白布缠在她的胸口,美人平缓地吐息。如一盆冷水灌顶,夜景阑脑中霎时清明。不行,还不行,她还有未尽的心事,不能在这时……

    “唉。”夜景阑再叹一声,瘫睡到美人身侧。胸口剧烈起伏,凤眸闪过复杂的神采。这一夜,他真是在天宫地狱游走,心境起伏难平。

    梧雨兄,他究竟是在帮自己,还是在折磨自己。

    “唉。”又一声,夜景阑自嘲地轻笑,今夜他怕是将此生的叹息都吐了个干净。

    “嗯……”内侧传来一声低呜,他身上的棉被倏地消失。熟睡的某人本能地将自己裹成蝉蛹状,红唇渐白,柳眉轻皱。他长臂一伸,将浑身冰凉的佳人搂入怀中。用自己为她取暖,这一次再无□□,只有浓浓的疼惜。

    “娘……”含糊不清的梦呓,“不…”

    他心头微酸,轻抚着她的长发,轻拍着她的背脊。她之所以选择走上战场、步入朝堂,为的是驱逐环绕心头的梦魇。他知道,其实她很脆弱,脆弱的让人不禁想揉进心里。揽紧,揽紧,传递着勇气。

    “……”怀中传来啜泣,他低首垂眸,却见她倔强地皱眉,像是强忍住眼角的泪水。

    他看得出,她的笑中含着忧虑,她强忍着不去回忆往昔。痛苦的过去在白日隐匿,却在子夜钻入她的梦境,侵蚀着她的心。

    “不怕,卿卿。”清泠地耳语。

    呜咽渐止,一切重归宁静,再闻平缓的呼吸。

    怜爱的目光走进她眉间的小路,走进她的脆弱、她的孤独。

    轻柔的细吻拂过她眼角的泪珠,拭去她的痛苦、她的无助。

    虽然他忍得很辛苦,很辛苦……

    但,无悔。

    如火如荼的爱恋,清情淡淡的表达。

    今夜,无眠。

    还未离别,便已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