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末浮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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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山匪流寇

一夜约走了七十多里。待天光大亮,才发现前头山势重重,渺无人烟。杨速、郭阜都提议说歇息一下,吃点东西再走。我挥鞭指指前头道:“先越过那座大山再说。”

    爬了半晌,人困马乏,行速变慢,还是连人影都见不到。只好命令车队在山道上原地休息。询问了有猎户经验的李升,告诉我这一带因为多土匪、贼寇,所以老百姓都跑光了。朝廷曾派地方官员攻打过几次,都是无功而回。我问那些土匪、贼寇都是些什么人,李升哼了一声道:“流民而已。”我心里暗暗好笑,他的境况恐怕不比“流民”好到哪里去吧?还非要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那些人肯定也是吃不饱穿不暖的农民嘛。

    当然了,想归那么想,到了这种地方还非得小心翼翼不可。我命令探马四处侦查,再叫杨速带人把一段窄小的山道用木石阻住,往上又走了一段,默记了四处地形,这才放马回去。

    妇女们取了粮食,正自发愁没有锅灶。我赶忙着人拿铜盾充锅,一面命李升带人在附近打些野味。当下待众人吃饱喝足,又休息了片刻之后,便令车马继续赶路。

    翻过了山便是一个谷地,大道及此,变得险恶无比。我心中一动,退到队后问杨速道:“你说前面会不会有埋伏?”

    “哪儿?”他大声道,四处观望,“我杨速最是痛恨鬼鬼祟祟之辈,有本事出来与我们一决高下。”

    车流急停。郭阜、李升带人赶到前头,我问道:“刚刚派出的探马,有几路回来禀告情况?”

    郭阜道:“只一路探子来报,另三路不见返回。”

    我眉毛一挑,道:“看来不能入谷,顺原路返回到坡上,再着人打探。李兄、郭兄,你们带队断后。杨兄,你看管财物,把驽弓、盾牌、铠甲等物拿出,分发给众兄弟。”

    马车掉过头来,又统统往回赶去。方才走了一半,只听数声号角吹响,谷口两端山头,黑压压现出无数人影,皆以圆木、巨石往谷底滚落,震耳欲聋之间,已塞住谷道。

    众人吓得呆了,妇女孩童更是哭叫起来。我望着尘烟满天的山谷,激零零打了个冷颤,心道:老天保佑,若是慢得半拍,只怕现在连尸首也找不到了。当下挥刀大叫,众人更是没命价赶车马往山上奔驰。

    还好早些时候观察过地形。我指点着众人将车马头尾相接,在高坡之上围成圈子,马匹尽皆卸下,集于山顶。众乡邻都下车避于山头,着专人保护。这才将士卒分批集于车后、坡前,齐集弩弓利箭,准备坚守。

    山下杀声震天。从对面山上,可见漫山遍野的敌人冲杀过来,个个是凶悍无比。但仔细一瞧,又不太像正规部队,都是毫无章法的乱打乱冲。李升在我耳边忧虑地道:“都是些贼寇,也许早埋伏好了,单等我们来送死。他们大都只劫财物,所以下手特重,是为亡命暴徒。”

    我苦着脸点点头,心道:好小子,欺负我们人少,居然用那么狠的路数,简直是下三滥。幸好山人我深谋远虑、灵感突现,要不然早就“灰飞烟灭”了。回头望望,众人皆有惧色。当下强自镇静,奋声叫道:“众位,我们虽然人少,却是精锐之师!我们要保护家小、财物,便绝不能示弱于敌人。倘若被敌军攻破,不但金银无存,连命亦会赔上。众位,我等当以一击百,奋勇杀敌。胜败在此一举!”

    众人轰然应诺,我往下看去,只见乱军纷纷,叫嚣着杀上,把我们全没放在眼里。低声问道:“他们大概有多少人?”

    李升皱眉道:“似有五六百之众。”我嘿嘿一笑,不加置词,心里却想:我们总共加一块儿才百八十个而已,我看不打也罢,弄两块金子、扛上小清颠了罢。

    敌军十分骄横,以为我们人少就容易欺负,大大咧咧地追上来。我早在山腰备足木石(刚刚用来塞路的),当下待人走近,便指挥部队推下木石,顿时将敌军前锋部队打死大半。

    “把头盔都丢在石头上面,然后撤!”我命令道。

    众人又是一排石头抛下,俯身悄悄撤回。敌军阵脚虽乱,但人数众多,顿时两队敌军小心翼翼地摸上,齐对山腰处拼命放箭。

    射了半晌,他们才发觉上当,重又整队往上冲锋。取得了先头的小胜,众人士气一振,都将弓箭搭于弦上,静静等待。我低声传令道:“全体听我号令才准射击,若有抗命者严惩不贷。”望了杨速一眼,他会意地笑笑,将头伏下。

    透过车帘看去,二百多土匪蜂拥而至,似乎对我们弃下的车马极感兴趣。有几个人骑乘矮脚马匹,一望即知是专业山贼。我先是心一沉,屏住呼吸,心道:你们来吧,来得快,死得也快,我们虽然人少,也要拼到最后一个,才能算数。狠狠盯住帘外,只见敌人越来越近,似是小心翼翼,但是走到约四五十步时未见响动,都欢呼起来,拼命往前冲,连那几个乘马者呵斥之声都毫不理会。

    看着他们连口水都淌了出来,一副欣然受死的快乐样,心道:当真是要钱不要命了,瞧瞧,好像要一头跳进钱里洗个澡才痛快。妈的,成全了你!眼看靠得极近,这才一声大喝:“放箭!”

    众人手心里早捏出一把汗来,闻听发令,齐声大喊,俱露出头来,张弓开射。一时间箭镞密如珠雨般洒出,周围敌军顿时大片倒伏。李升更是箭无虚发,在射程之内的敌人被串了好几个糖葫芦。

    “先射骑马的!”我高叫道,李升恍然大悟,方自擎弓之时,发觉那几人已是掉头而逃,扔下些兵卒充作倒霉蛋。不过有些土匪着了箭后,还凶悍地往前冲来,更有几个甚至趴住车辕,不要命地爬上,被我们连劈带砍地做掉了。不过几分钟,敌人的第二次进攻即告粉碎,赢得干净利落,周围横七竖八的尸首,粗粗清点竟有七八十号之多。

    众人高兴得一片欢呼。我心里明白,贼寇死了不过四分之一,这时候千万不可大意。叫道:“众位,快佩上刀,骑马冲下山去!这是关键时候了,莫要等到他们清醒过来,那我们必将死在此地!哪位愿做先锋?”

    “小弟来打头阵!”杨速叫道,众人个个摩拳擦掌,主动请缨。乱纷纷地将山头上待机马匹又赶了下来,我已见山下三四百贼寇似在集结一般,又生一计,道:“先赶下空马,然后再杀下去!”

    土匪军众多过我们数倍,但两次惨败的教训,令他们胆战心惊。这时猛听山腰一片人喊马嘶,百多匹马疯了一般扑来,顿时大呼小叫,四散躲避。我命令所有人一齐喊杀,越大声越好,紧跟着骑兵队出击,个个挥舞马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下山去……

    敌人的士气已然丧尽了。

    我懒洋洋地坐在山腰上晒太阳,心道:还是观战罢,我这样的人才,是不可或缺的,死不得哪!自语一番,忽然想笑:我怎么这么能干?这些天屡屡化险为夷,快成国宝级人物了。小清若在就好了,自古美女爱英雄,像我这种要脸有脸,要才有才的人到哪儿找去?哈哈,哈哈!

    在卫兵的护送下,众位乡邻互搀互扶着下来,竞相坐在我的旁边。新儿一蹦一跳地跑过来,扑到我怀里。那瞎眼老汉带着闺女也来了,颤颤地哑着声音道:“神仙哪。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还从来没看见这么打仗的。原以为我们几个老头儿都活不成了,这么多强盗啊……闺女说,都被打跑了,我还不相信呢。哎呀,我活了那么多年,只听说过伏波将军才会这样的用兵。”

    我望望山下,尸首堆满了道路。丁六的几个手下,正忙着“打扫战场”。微微一笑,道:“老人家,不过是几个毛贼而已,何足挂齿。不过你提起的伏波将军,到底是谁啊?”

    这话一问,连妇女、小孩子们都纷纷笑起来。杨新仰头稚气地道:“鹰叔叔,伏波将军就是马援呀,他打了好多胜仗呢。”

    我哦了一声,也随着他们笑起来,心里暖洋洋的,忖道:把我比做名将马援了,嘿嘿,可当不起。假如“马革裹尸还”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当下众人随便地闲聊起来。隔了约摸半个时辰,追击敌军的杨速、丁六带队首先返回了,后面是几队的战马,驮着大包小包。众人欢声雷动,脸上都有一种藏不住的喜色。我站起身,笑道:“瞧见没有,将军们都凯旋而归了,还不快上去慰问慰问。”众人齐声大笑。

    其后计点战果,表彰功臣。除去三个探马恐遭毒手,另伤了几人外,其他一干人等皆是生龙活虎。李升、郭阜无不凛然垂手,对我显得毕恭毕敬。丁六也忍不住赞道:“大人以少胜多,一举荡平贼寇,深具大将风范。我等这才明白昨日何以终至溃败了。今后当以大人马首是瞻,尽效死力。”

    我淡淡道:“仗是你们打的,功劳自然是你们最多。杨兄,你此次立了头功,但切不可骄傲,记得把战利品分给弟兄们,知道吗?李兄弟──你箭法高超,性情稳重,又有讨杀马老二的大功,我命你任督军,记功过、严赏罚。纪律严了,仗才能打得好。”

    李升躬身道:“多谢颜大哥提拔。不过我等刚已议过,想要推举颜大哥为众人的首领。一来尊卑有序,以便服众。二来众人无不钦服颜大哥策略之奇,处处高人一筹。望大哥应允。”

    我心道:当过官的品位就是不同。我其实已是众人之首,就差个说明了。李升这时候跳出来,看来是怕自己当了官,招人疑忌,干脆怂甬我正式地当个头头。不过话又说回来,我本就是当头儿的人才,那么费劲地从羌部奔到这儿,不当个头头对不起小清,更对不起自己。不由笑道:“我们就几十个人还闹个什么!非要确定一下吗?”

    杨速等人俱是躬身施礼,士卒也一起下拜。我诡计得售,笑道:“好吧,我应允就是了。你们先起来,备马备车,赶快离开这个地方最是要紧。”

    众人俱是欢呼起身。郭阜上前来秘密道:“大哥且慢,我们在那些贼寇的头目身上发现了这个东西。请大哥过目。”将一黄帛包裹的物件恭送上来。

    我接到手上,便觉沉甸甸的。打开来一看,却是一块五六公分见方的玉印。上面刻了几个古篆,我研究了一会儿,又递回去,感兴趣地问道:“刻的什么?”

    李升道:“上面镌刻着‘镇西大将军章’六个字。可这绝非朝廷颁绶的印信。这伙贼人居然私铸将军大印,罪名不小。”

    我笑道:“镇西大将军,名头倒挺大的。那这章能说明什么?”

    李升道:“杨速格毙一贼寇头目,搜出几封信来。署名都是‘天公将军张角’,要那贼寇领众加入太平道造反。言词中对朝廷甚为恶毒。我等想将此事通报邻近州县,叫他们也好有个防备。”

    我挥挥手,心道:黄巾军开始闹事,那帮土匪自然是得了张角的好处,想伸一脚捞点油水罗。可惜鸡飞蛋打,被我整得连将军大印都丢了,嘿嘿,倒是提醒了我一下,借鸡下蛋如何?当下不痛不痒地道:“太平道造反……太平道干吗要造反?还不是跟我们一样,被官府、豪强们逼得走投无路了吗?我们还不是一样,都在造反吗?又干吗口口声声‘朝廷’……现下朝廷能管得了什么?我们杀马老二,是造反,太平道的人要杀皇帝、公卿──那一样也是造反,他们的事情,我们管不着,我们的事情,他们也管不着。所以说,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高祖刘邦起事于亭长,按现在看来,不也是‘贼寇’么?”

    李升慌忙退下。众人闻言也都沉默起来,似是在考虑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我心里清楚他们对于“造反”的概念畏之如虎,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做通工作的。便笑道:“想不明白暂时就不要想。对了,那‘镇西大将军’是几品官?”

    李升道:“二品。”

    我哈哈大笑道:“才五六百号人就称将军,那我至少也是四五品官了吧。”

    众人随声附和,郭阜凑热闹地要拥戴我为“大将军”,我笑着回绝,但又命令郭阜将玉印妥善保管。

    当日向南走了二百多里,待月上中天之时方停住歇息。布置完了巡逻兵士,我已是又累又困,心道:天天这么下去,老子就是铁打的也受不了。小清那丫头,死活不醒来,要看我的笑话一般。脑海里突然忆起与她一起搀扶着,在月光下漫步,欣赏西海自然风光情景,忍不住浑身一麻,快乐得就要呻吟起来。忖道:去看看她,假设她有了些反应,会给我些提示罢?

    勉强抬腿跨上大车,眼睛已不听使唤。小清仍是一如既往地躺着,只不过身上多了一套新装,粗粗看去,又是袄又褂。新儿在一旁正缝着什么,十分细致的样子。哑然失笑,“干吗给你婶婶穿那么多?怕她冷着吗──她可不怕的。”新儿笑笑,仍是一针一针的缝着,“那等婶婶醒了,我再做薄一点的给她。哥哥说,是鹰叔叔救了大伙儿。我们现在不愁吃、不愁穿了,所以便更要想着报答您。”

    我笑着摸摸她的头,却偏又无语,看过小清,也只得老套地提醒新儿早些睡。走出大车暗道:多好的孩子,偏是命这么苦。待以后安稳了,须得好好让她享受享受才是。又转念忖道:这个天下正当乱时,却到哪儿去找桃源呢?黄巾起义,已将东汉政权弄得风雨飘摇。董卓、曹操之流,更是将其变得名存实亡。我的到来,仿佛根本是没有意义的。可能“游山玩水、访遍英杰”,才是我此行唯一的目的。

    苦笑了一声,走向队前。方才派出的几匹探马正陆续返回,有一两人正向郭阜汇报着什么。我揉了揉眼睛,道:“郭兄,今天该你休息,怎么还不去睡?有什么消息。”

    郭阜赶忙过来见礼,道:“禀统领,南去数里外发现几个村庄,有股马贼正在那里烧杀劫掠,村中哭声震天。请统领定夺。”

    我睡意顿消,揉揉眼睛道:“那还了得,叫杨速、丁六带人跟我来,你带剩下的人保护乡邻,备足强弓硬弩,谁都不准偷懒。”

    郭阜立即命人传令而去。各大小头目,连同已睡着的不多时一齐拖来。众人集合完毕,我讲明了情形,这才与杨速、丁六与五十名久经战阵的精兵急速出发。我提戟上马,回首一瞧,兵士们无不凝眉瞠目、振奋果敢的模样。忍不住心道:若此刻这种士卒不是五十,而是五千、五万,齐都杀气腾腾地举着马刀,黑压压一片疯狂前冲,那我还发什么愁?虽说兵贵精不贵多,但也不能太精了。只五十个,可是万万不够的。待此仗打完,应大力扩军,凭着黄白后盾,搞定他几个师。说不准招得老子兴起,也募些藤甲兵来,人人骑着大象,大叫蛮话,这般冲杀过来,任你兵强马壮,也非得败下阵来不可。

    此念一生,心里洋洋得意起来。众人不时投来诧异的眼光,也全然不见。他们或许以为统领大人早已成竹在胸了,却谁也没料到,此刻我在想入非非,全没把战事放在心上。前行片刻,待看到前方横陈的一条大河,众人皆都停住待我发令之时,我方才收敛心神,掩饰般地干咳一声,望望周围地形。

    原来河对岸是个村子,此时浓烟滚滚、哭喊声声。火光中,依稀能看见一些骑马带刀的家伙,疯狂地杀人、放火,甚至有些抢了女子便在马上尽情调戏。我忖道:他奶奶的。如此猖阙,若不杀得狠些,怎么对得起这些受苦受难的穷人。看看那些正在被侮辱的女人,油然想起耶娃,不禁热血上涌,道:“各位,准备杀人罢!”目眦欲裂,杨速在马上大叫道:“兄长,我愿先打头阵!杀了这帮狗养的。”

    我叫道:“不,你带三十人抄他们后路,截住逃贼,便须疾速赶来,不要放过一人!丁六,带你的戈矛队跟我从正中突进。这帮狗日的!”

    杨速颔首,阴沉着脸带兵离去。我提枪纵马,咬着牙想道:怪就怪你们命不好,哪儿不好躲,偏要冲出来受死。也罢,送佛送到西,先把尔等跳梁小丑,辗死在本大爷的皮鞋下再说。高叫:“弟兄们,我们杀进去解围要紧!今天你们都吃够苦了罢,若晌午那战我等失利,恐也会受到这般折磨!这帮欺软怕硬的东西,惯会偷袭这些无辜百姓。他们杀人放火,强暴妇女,无所不为,胆大包天!好在苍天有眼,叫他们撞到我等手里!”长戟一指,众人奋然作色,如虎般随我杀去。

    马贼们估摸着有百多号人,夜晚出来劫掠村庄,显得有恃无恐。杀声一起,立刻惊得呆了,弄不清有多少人、从什么地方来,只觉得危机四伏,不禁惊慌失措,抢了东西便四散奔逃。

    如果他们临阵不慌,先纠集起来,先守后攻,或许还有机会应付,现在如同一盘散沙,杀之直如反掌尔。我心下大畅,着意欣赏群马驰间,战士舞刀挥矛之态,亦瞧着马贼们血肉横飞,如砍瓜切菜似的,大呼过瘾,手中长矛也花哨起来,劈砍挑刺,自觉极富美感、别有韵味。不过,真还没杀了几个,心里尴尬忖道:待会儿计点战果,我当缄默作傲然之态,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架势,以避其责。

    不一会儿,我军的人马便四面围上,杀光了最后一批残敌。我急忙叫人帮助村人救火、清点伤亡。正忙得不亦乐乎,士卒来报:杨速正与一大汉在村口死战。挂记着兄弟安危,便急忙带人赶去。

    从村口逃掉了十数骑土匪,杨速却视而不见。此刻他正与一体格雄壮、满面虬髯的大汉力拼。此人勇力惊人,杨速的每一刀都如疾风般地,竟都被他挡过,而刀刃相交时火星迸出,尤是令人吃惊。我急令将二人围住,备好弓箭,却不准上前拦阻。

    丁六追击残敌回来,奔到我面前亦是惊道:“这厮好大的力气,杨大哥竟只与他打个平手!”

    我笑道:“听你口气,好像杨速的力气天下最大,我只是看见他在村口酒店里,踢断过一条凳子而已。”

    丁六惊讶道:“原来大哥还不知呀。那时我初在马老二手下当差,就曾亲眼目睹过,杨大哥将一尊镇关的铜鼎搬出数十米远,面不改色。我们当时都惊得呆了,以为是天神下凡。所以临洮长张大人三番五次请他担任司马,但杨速生性骄傲,几次都没有应允。”

    我“哦”了一声,心道:原来杨速有这么大的力气,也可称上‘力拔山兮气盖世’了罢。唉,只是头脑太过简单了,若是文武兼备,又不像李升那般城府,应该会成大事。道:“这么说,这虬髯汉子力气也不小吧?可惜,没用在好路子上。”

    丁六也是叹息起来。我们放眼望去,圈内两人皆是脸红耳赤,浑然不见身外之物。斗了足足顿饭有余,杨速和虬髯汉子脸上都流下汗来。我看得心焦,暗道:这么一味蛮打,怕要搞到猴年马月才有结果。我巴巴地赶来杀匪,不是来看戏的。你们若再打下去,我便先撤了去睡觉,看明天早上还打得完打不完……又看了片刻,突觉脑袋一阵发晕,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忙捂住嘴巴,朝四处望望,见无人留意,这才放下心来。就这样又过了小半个钟点,当我几乎睡着之时,忽听众人齐都大喊,忙睁眼一瞧,却见那人已被杨速擒住,扔在地上。不禁揉了揉眼,哈哈大笑。

    原来久未分胜负,两人都已打得焦躁起来,那人一刀劈下后,杨速使计,突地偏头躲过,那人措不及防之下,身体失去重心,栽于马下,这才被杨速摆平。

    我心下大悦,忖道:杨速倒非一味恃勇之辈,这一闪,可是花费了不少时候,思考周密的。叫道:“杨兄,你不碍事吗?”

    杨速摇摇头,一脸得意地擦擦头上的汗,道:“不碍事。此人力气还真不小,怎么却自甘沦落,成了一介土匪呢?弄得我半天来,只抓了这么一个。”

    被丢在地上的那人本是满脸懊恼,此时突地翻身坐起,鼠辈、小狗地大骂起来。众人不明白他何以如此嚣张,俱是面面相觑。只听那人坐起身来叫道:“谁是……谁是土匪?你才是土匪。老子单枪匹马地赶来杀匪,却还被诬陷成土匪,哈哈,哈哈,奇闻奇闻!”

    我不解地望望杨速,对那人道:“你不是土匪,干吗要与我们动手?我们正是赶来杀匪的。”

    那虬髯大汉“呸”的一声道:“谁打谁?明明是那小子不问青红皂白的,上来就打老子,老子还以为他是土匪呢。”

    杨速被骂得性起,提刀就要杀人,我急道:“住手!先问清楚。杨速,真的是你先动手的吗?”

    杨速见我口气严厉,连兄弟也不招呼了,急忙摔刀下马,道:“小弟本是无意中发现此人,但他鬼鬼祟祟地,生得一脸横肉,小弟便当他是土匪,与他短兵相接。其实……小弟……”

    虬髯大汉更是怒骂起来,道:“什么鬼鬼祟祟!来来来,你我再战三百回合,暗中使诈的,便不算真本事。”

    杨速亦是恼道:“即便你不是土匪,出言无状,我也要教训教训你。”提刀上马,暴叫:“再战一千合,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我脸一沉,方才的一点喜悦统统化为乌有,暗暗忖道:杨速啊杨速,我真服了,想找机会夸你都不行。至少,你该问清楚嘛,这么冒失,不但连一个土匪都没捉到,还连累我跟着挨骂。今天不批判你一下,看来是不行了。见两人提刀上马,气道:“有我在此,还敢如此放肆么?退下!──嗨,兀那汉子,我看你武艺不凡,力气惊人,不知怎么称呼啊?”

    杨速虽不服气,仍是喏喏退开。那人见状,不由哼了一声,不下马便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姓庞名德,汉阳郡人。不知有什么见教?”

    我“啊”了一声,不由仔细地打量起对方:只见他身体极壮,面阔,粗眉,两只威猛的眼睛,极有神采,下颏上一把络腮胡子,个头与我相似,稍矮于杨速。脚上一双破破烂烂草履,但脚巴奇大,想来其经常走路,这才练出来的。心中念头数转,直到众人投来奇怪的目光,方下马抱拳,道:“阁下是否庞令明?”

    虬髯汉子庞德被我一说,倒有些迷迷糊糊起来,道:“令明正是在下草字,朋友却如何得知?”

    众人顿时窃窃私语地议论起来。我恭敬道:“原来……阁下是庞德庞令明!久仰久仰。在下颜鹰,平素最喜结交壮士。适才见阁下好一番厮杀,却不想全是误会!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不识是一家人。敢问令明兄从哪里来,去向何处。”

    庞德大惑不解,尴尬一笑,道:“恕庞德有眼无珠,这位大哥,难道曾见过我么?我从成都正欲赶回家乡,不想碰到土匪……”

    我哈哈一笑,以掩饰自己的失态,“令明兄将来威振华夏,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我只不过粗通算卜之术,能测知前途命运而已。庞兄勿疑。”

    庞德喃喃自语道:“我……日后能威振华夏?这位大哥,不要骗我。我不过是个小小郡吏,从治几载,只不过有些气力,也从未有人看重过我,嘿嘿,连自己也不敢想什么‘威振华夏’。”沉默片刻,突地眼神凝重,道:“没想到,这种偏僻所在,竟有人知道庞德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