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武威
第四卷 第三章 武威
第01小节
“西方山岗危机!”
幕僚半是惊恐半是震动地呼喊,他原本也是经惯阵战的,并非初上战场的雏儿,但在他并非短暂的战争生涯中,尚未见过一支如同方凤仪领着的和平军这般勇猛而又狡黠的部队。敌人人数上的优势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敌人并不倚仗这人数上的优势实行人海战术。在他心中原本足够让和平军攻上半日的西方山岗第一层壁垒,敌人只是一个冲刺便已经接近了,而且在接近过程中并未受到严重的打击。
赤着上身拄剑而立的董成微微哼了声,这个时侯大惊小怪,岂非长敌之气灭己之威!
“无妨,旗手,传令西侧山岗,退至第二道壁垒!”
城头的旗手将手中天蓝色的大旗摇了三摇,西侧山岗上的守军这次总算见着了主将之令,他们在方凤仪即将扑上前的一刹那,纷纷退走。放弃一道壁垒,对于士气虽然略有损失,但总比被和平军冲上来发挥人数上的优势一击全歼要强。而且,藏身于壁垒之后的守军毕竟比和平军体力上要略强一些,在短兵相接前便可甩开和平军,重新获得居高临下的优势。
推倒木栅栏构成的壁垒之后,和平军能做的便只有用弩箭将跑得慢的敌军射杀。西方山岗上和平军由于方凤仪奋不顾身而取得的优势,只不过因为守军的退却而又平衡起来。
“进退之间,倒也是训练有素,先生认为呢?”李均脸色依旧平静,战术上的变化向来难以在他脸上找到反应,以今日之情来看,这场战斗的最终胜利者应该是他,除非他犯下不可原谅的错误。
“确实如统领所言,且看看方凤仪又将如何应付。东侧为何僵持不下,方凤仪攻下了一处壁垒,蓝桥为何还在那儿犹豫不前?”
魏展的话让李均微微一笑:“他在等我之令,他虽然勇猛,却非鲁莽,有时还有些小心过甚了。杨振飞!”
“在!”他身后一骑精神大振,应声而出。这员叫杨振飞的战将,乃是一年前自岚国慕名来投的豪杰,只因在家乡为人打抱不平杀了豪门子弟而流落四方,在听说和平军李均登台拜士之后认为李均胸有大志而赶来投靠。李均虽然优礼有加,但因为一直休养生息,所以对他的军略才干还未在实战中证明。现在李均提他的名字,便是要用他了。
“你领本部五千人去替下方凤仪,他们冲刺虽然不久,但这山岗之上极耗体力,不可以疲惫而损我将士!”
“是!”李均不是用他替下裹足不前的蓝桥,让杨振飞略有些意外,但只要有仗打,是攻西方山岗还是攻东方山岗对他而言还是一样的。因此他回首向本部人一招手,五千由轻步兵、铁甲步兵与士卒混编而成的军队齐步前行,虽然在万军之中,这五千人的步子仍如同一人迈出般,整齐而有序。而其余各部将士,则仿佛没有见到般,仍神怀肃然。
对于李均换下方凤仪之令,魏展扬了一下眉,但便未就此多言。他道:“这两年来日夜操练,今日方得见之成效,有军如此,天下任可纵横了。”
李均哈哈大笑:“正是,以往在无敌军中,陆帅治军更是严整无彼,后来我和平军忙于流窜,训练得自然少了,再后来和平军与佣兵为伍,虽说也取其之长补我之短,长了不少本领,但始终未正规化,这实为一件憾事。两年来我心无旁虑,再有先生等全力相助,今日和平军总算略具雏形了。”
“唔,方凤仪下来了。”魏展点点头,忽然插上一句道,前方山岗之腰,方凤仪似乎与杨振飞略有争持,但还是退了下来。
“为何要将我换下来!”方凤仪双眸怒睁,紧盯着李均,毫不客气地质问道。“我军破敌壁垒,士气正旺,此时正可乘胜追击,一举攻破敌人剩余壁垒,你为何派人换我贻误战机?”
“因为我还要你活着。”李均面色平和,一句话令方凤仪吃了一惊。
“此话怎讲?”
“先前你身先士卒,以自己气势压住敌军,因此方能让敌人慌乱而措手不及。如今敌军已经镇定下来,知道依那城头将令行事,我观你似乎仍欲逞勇而攻,未能攻破敌阵事小,若是将你这般将才折于此处,我便是杀尽此关中守军又如何能补偿?”
李均之语让方凤仪头脑彻底冷静下来。正如李均所言,勇力并不足以倚恃,他方才能突破敌之壁垒也有侥幸成份在其中,如今敌军实力并未因第一层壁垒失守而受损,而他麾下将士方才冲刺之间体力大耗,确实不宜接着凭气力去夺第二处山寨。
“末将明白了!”方凤仪深深行了个注目礼,以他的军略将才,原本不应想不到这一点,开始只是被立功之心冲晕了头罢了。他那万人队也都被替换了下来,回归到本阵之中。
这里调动也落入城头董成眼中,他神色未变,目光却闪烁不定。兵法云临战阵则不易将,李均却违之而行,在初战小胜便用另一支部队替代先头的部队,不知他究竟是何意。方才那敌将如此勇猛,应是李均帐下虎将,本来正想设计杀之以扬军威,李均这反兵法而行之策,却让自己的打算落了个空。难道,那个李均在敌军之中也能窥测到自己的心意?当年陆帅战无不胜,据说便是能如兵法所言“料敌先机”,李均莫非真的得传衣钵,也有此神技?
“不可胡思乱想。”董成猛然从思忖中惊醒,如今不是想些这样无聊的传闻之时,必需要破敌才是。他侧首向东面山岗望去,和平军攻打东面山岗的部队依旧裹足不前,似乎主将有些怯懦,李均为何不换下此将?
战鼓再度激响起来,新换上西侧山岗的杨振飞手执双斧,浓眉一拧,杀气让他周围的部下都为之心中一跳。
“大家听到方才下去的人说什么吗?”杨振飞问道。
“没有。”和平军经过这两年整顿,军纪极严,平时虽然上下不禁,但在战阵之中时号令森明严,方才如果有人胆敢出言报怨立刻会被军法处治,因此方凤仪也只是略一凝滞便不得不下山去质问李均。
“不!”扬振飞双斧轻轻交击,道:“我听到了,他们嘴里没说,心里却在嘀咕,说咱们全是捡便宜的,那好吧,咱们就让他们看看,咱们到底是不是捡便宜的!”
众将士神色一凛,方凤仪领军攻破了第一道壁垒之后被他们换下,若是他们心中也会如此嘀咕。如今主攻的是他们,倘使不能攻下敌人下一道山寨壁垒,便是活着回去也会被讥嘲得抬不起头来。在以军功战绩夸耀于人盛行的和平军与狂澜城中,若是被人以此讥嘲,确实生不如死。
“不用多说了,杨将军,攻吧!”部下的大声请战让杨振飞嘿嘿笑了起来,他忽然将双斧放在地上,自后腰掏出个酒葫芦,打开盖子放在鼻前深深嗅了下,然后将酒葫芦一举:“攻下瓦口关,痛饮三百杯,现在不是喝的时侯!”
“攻下瓦口关,痛饮三百杯!”士兵都呼了起来,杨振飞麾下羌人极众,羌人性喜烈酒,力大无穷,但生性较为平和,并不非常爱战斗,若是激起他们狂兴,他们个个都是以一当百的无敌勇士。如今杨振飞先教之以耻,再诱之以荣,让这些平和的羌人战士身上的血也开始沸腾起来。
“攻!攻!攻!”杨振飞连吼三声,到最后声音撕裂长空,他双手举斧当先冲了出去,但羌人身高腿长,动作虽然迟缓了些,却也未曾落在他身后。
“羌人!发狂了的羌人!”即便是董成此时心中也禁不住登地狂跳了下,千余狂化了的羌人战士,在于羌人数量迅速减少的这个时期里,是极有震慑力的战斗力。即便是一个万人队在这千余羌人面前只怕也弱不禁风,而且羌人的体力与耐力较之常人更为深厚,李均以他们为第二拨攻击的主力,想必是利用他们的优势来攻击经过一轮冲锋并失去一道壁垒的守军。
“无计可施了……”见到这千余为沉重的铁甲所包裹,却依旧步履矫健的羌人战队,董成也不由得觉得自己已难以为续。若是兵力弃足,以厚实的阵势或可阻他们一阻,但如今兵力上的劣势让他实在是无法再施计了。
羌人象一道墨色的墙般推上了山岗。第一道壁垒与第二道壁垒间的地势,原本就没有第一道壁垒与道路间那么陡峭,羌人的推进速度并不快,但却不是守军射出的箭矢能阻挡的,即便不是身被铁甲,这样的弓箭能否射破羌人不亚于铁石的肌体也是问题。
至于滚木擂石,因为地势的影响威力也不算大,羌人动作有些笨拙,但力量上的强大足以弥补这一缺撼了。
“轰!”一声,一个靠近栅栏壁垒的羌人便没有象常人那样想办法去翻过去,对于他沉重的身躯而方翻过这栅栏实在太困难,他只是用手中的巨盾去撞击那栅栏。栅栏摇了几摇,设置的时侯士兵并未偷懒,因此栅栏没有被撞倒。
“轰!轰!轰!”更多的羌人战士嚎叫着常人无法明白的语句,用巨盾、大斧、铁锤、重棒攻击着栅栏。即便是石墙只怕也无法禁住这样的攻击,躲在栅栏之后的守军心胆俱碎地看着自己的防线被突破,被击碎。
“啊!”一个羌人伸出左手抓住守军刺来的长矛,咬牙用力,单手将那守军连人带矛举了起来。守军发出凄厉的叫声,却忘记放手松开矛柄,或者是将这矛当作自己的最后防具。那羌人一掷,这个守军与他的矛一起被掷在身旁一个同伴身上,两人一上一下倒在地上,还没有爬起来,一只沉重的脚便踏上他们身上。强大的不可抗拒的力量从那只脚上传来,他们只觉得这座山岗似乎整个儿压了上来,便骨裂脏碎,再无生机。
“退至第三道壁垒。”董成低低地说,然后又大声重复了一遍。传令的旗手慌忙摇旗。事实上即便不传令,守军也开始败退了。大家都明白,退到最后,仍旧是被这群羌人攻破的命运,但在危急之中,逃得一时便算一时。
“果然大规模用上了羌人,我曾见过陆帅的表章,便有厚待羌夷诸族以为我用之句,李均果然大规模用上羌人,我军中虽然也有十余羌人,如何能抵得住这么多敌军?”
董成心中忐忑,虽然未显露于形,却也让他自己大吃一惊。今日甫一接战,他便处处下风,虽然也斗智斗勇,却仍难以支撑。
“会不会有法师?”他忽然想起,在陆翔的那份表章之中,曾提到要重视法术在大规模战争中之用,如若李均除去拥有颇俱将才的属下、勇猛的羌人,还拥有形成规模且可运用于实战中的法师部队,那么这天下还有谁能阻挡他?
“令东侧山岗向下佯作攻击,以牵制李均,使之不能向西侧增兵。”虽然明知可能徒劳,董成仍不得不下了这个命令,如果眼睁睁见着李均利用西侧已形成的败溃之势乘胜追击而不顾,那身为主帅者还有何面目见拼死而战的将士?况且,东侧的李均部队一直裹足不前,想来领兵之将若非胆怯便是无能,如果在佯冲之中发觉敌人破绽,如兵法云“化假为真”也有可能。
但东侧守军的佯攻反而激怒了蓝桥,他一直虚张声势不曾以全力攻击,便是在等李均的具体指令。如今李均换下了西侧的方凤仪,对于东侧的他却不闻不问,这让本来就少有机变的他有些奇怪。正迟疑间,那东侧的敌军却向下冲了过来。
“是以为我好欺负吧,是想抢我的名声功绩吧!”他开始咆哮起来,那些随着他眼见西方两支部队都立了战功的部下们更是嚷嚷着求战。“师父说过,有人想同你过意不去,那你就要同他过意不去!”蓝桥巨剑在半空中一闪,“胆敢与我过意不去者,哼哼,冲!”
他虽然遇事缺乏机变,但驴脾气若是上来了便无论如何也不肯罢休。于是,正在关注西侧溃局的董成忽然听到东线发出的呼喊声第一次超过了西线!
只见原本向山岗之下佯冲的守军,被一股红色的人流迎面逆击,一员敌将手中巨剑在秋日阳光下闪着暗蓝色的寒光,当先领着这红色的狂流以瀑布倒悬之势直冲而上。那守军下攻原本是虚,但冲至一半时忽然遇上敌人以如此声势反攻,便按董成事先的布置回头欲退回壁垒之中。可是下山容易上山难,下山之时他们可凭借居高临下的优势,上山之时他们便与和平军同样要爬坡了。而且他们气势已衰,奔跑的速度便难以快捷,和平军则积蓄已久一举暴动,正好追上个首尾相连。
“要糟了!”董成混身冷汗,即便是他脸上不动声色,但身上的汗水却瞒不住部下。
原来主攻东侧的敌军之前并非无能怯懦,而是隐忍不发!这员敌将恐怕比西侧两员敌将加起来还要可怕!兵法云“扮猪吃虎”者便如是也!此时此刻,他心中仍旧未忘记在兵法中一一对证李均的用人用兵之道,但他对蓝桥的推测,前后都与事实不符,蓝桥既非怯懦无能,也非扮猪吃虎,只不过他生性如此而已。李均熟知他个性,固此能用之,董成不知他个性,因此蓝桥便成了他败局的致命一击。
东侧山岗上的崩溃,比西侧的崩溃还要来得迅猛。蓝桥的狂野攻击,根本没有人能够抵挡得住,极善技击之道的他,双手挥舞着巨剑,在乱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剑尖、剑锋、剑锷、剑柄,在他手中无一处不是杀人的利刃;肩、肘、膝、腿,在他身上无一不是败敌的武器。他经行之处,血,象小溪般汇集在一起,沿着山麓慢慢淌了下来。
幕僚心惊胆战地看着这可怖的屠杀,不知何时董成已经从城头上消失,他再出现时已经盔甲整齐,站在大开的瓦口关城门之下。
“如今之计,只有突袭李均主寨,让他主军后退这一途了。兵法云‘败中取胜需兵行险着’,不如此不足以扭转败局。如今李均注意力定然也在那两侧山岗之上,我突然出击,如能得手尚可全身而退,如果兵败,不过一死而已。反正两座山岗失守,这瓦口关也难保,不过是迟死早死罢了!”他心中如此抉断,因此领着这八百骑兵突然从关中杀出!
在这道路之中,骑兵奔行极速。八百骑兵如同一枝利箭,直射向李均所在的主军。
“你果然来了!”李均对此,早已经预料了,如果换了他,此时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不,还有另一条路,但此人以陆翔为其楷模,那另一条路,是不会轻易走的,至少是不会抛弃这关外山岗之上残存的千余守军而走的。
“愚忠之夫啊。”李均心**电转,但瞬间惊觉:“我为何会如此批评以陆帅为楷模之人,莫非我心中深处,也是如此批评陆帅的?”
第02小节
风越来越大,自穹庐草原上刮来的南风,与自海边刮来的东风不同,带着草原上秋天那特有的肃杀之气。
八百骑兵以董成为箭尖,破开这风,直突向李均主阵。一千尺!八百尺!六百尺!四百尺!眼中所测大致距离在急速缩短,而被突击的对象似乎尚无反应,既不见惊惶失措,也不见剑拔弩张,只是静静的有如黑夜般的沉立。
“三百尺!”董成心中大喜,若是八百骑突入敌军主寨,无需击溃敌军,也无需杀死李均,只要自己部下齐声呐喊“杀了李均啦”,和平军必然军心大乱,兵法云“三军夺帅”者是也。
就在这时,李均低沉却清晰有力的声音似乎在耳迹响起:“不要放箭,活捉董成!”
“刷”!李均身后,一面赤龙战旗突然展开,在南风之中左右摇摆,数万和平军都高声狂喊起来:“杀!”
数万人的声浪汇集在一起,即便是晴天霹雳也无法与之相比。五千铁甲重骑在那一瞬间出阵,在李均与众将身侧形成专克锋矢之阵的雁行阵。马上铁甲骑兵手中拿的是沉重的长枪,这长枪比普通长枪还要长上一尺,枪尖在阳光下闪着星星的光芒,宛若毒蛇在阴暗中窥探的目光。
“不好!”看着如墙如林的敌阵,董成立即明白,自己这兵行险招又失败了。如今唯有一途,便是战死在此,让妻子如其所愿享有哀荣。只是,她这次执意要来瓦口关观战,自己战死之后,和平军能放过她么?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这儿女情怀只在他心中闪了一闪,便被他抛开。“为国捐躯,岂顾妻子?”董成横起长槊,这片刻间,距敌阵不过百尺了!
铁甲骑兵也开始冲刺起来。因为身被重甲,又不是力大无比羌人,因上马上的战士都必需倚恃马力才能穿着如此沉重的战甲。而马背负着如此重负,身上也披着链子甲,冲起来自然没有轻骑那么迅速,也不可能同轻骑去比较耐力,但在这短途的冲刺之中,因为铁甲带来的厚重感,给予敌人的压力更胜于轻骑。
即便是山中猛虎,也拿浑身被甲的刺猬无能为力,况且这只刺猬比起老虎的个头还要大上许多。董成一摆槊,绝望地呼道:“不胜,则死!”
“不胜,则死!”这八百轻骑都是追随他日久的老部下,虽然明知是死路一条,却仍旧紧紧跟随。刹时之间,八百快骑凝成的锋锐杀意,化作有形般破开南风,直突入和平军铁甲骑兵阵之中,即便是隔着三层战士,李均也感觉到这让他热血沸腾的杀气!
就在两军交接的一刹那,李均微微一皱眉,厚实的铁甲骑兵,竟然给敌军区区八百人冲出一道裂缝来!
董成长槊在身前上下翻飞,铁甲骑兵伸来的长枪,被他的槊激荡之下纷纷向左右摆开,运作沉重的战士刚回过手来欲再次攻击,董成的槊已经从他盔甲关节连缝之处刺入,将他挑落马下。失去了马力支持,在身上铁甲重压之下,战士起身都为困难,更何况搏杀,只得眼睁睁看着敌人后面的骑手跟上来,马蹄重重踏在自己身上的链甲之上,将那铁甲都踩得变形,胸口传来剧烈的疼痛,想来已经不免。
“杀!”董成连挑落数员敌人,再回头之时,发现跟随身后的只有五十余骑,绝大多数已经被一片铁甲的海洋所隔开,马嘶鸣声里,不时有凄凉的叫声与沉重的落地声传来,他那雷霆般的突袭,在敌人厚实的阵势之中,收效并不很大。
被隔开了的守军见不着主帅,心中大恐之下,原先鼓起的斗志便动摇,铁甲骑兵的雁行之阵已经合拢而成包围之势,他们虽然做困兽之斗,却觉得筋酥骨软难以坚持。
两侧山岗之上的激战正酣,那里的战事比之这正面更为吃紧,守军明明见了下面的危机,却无力来支援。原本互为犄角之势的防守阵势,因为兵力上的不足而被和平军分割,等待他们的,似乎只有败阵一途了。
正这时,瓦口关上忽然传来擂鼓之声。原本关注着关前的激战,擂鼓的士兵都停下了手,如今不知何人从一个士兵手中夺过鼓槌,在那关头最大的一面鼓上用力敲了起来。
“咚!咚!咚!”正陷于包围之中的董成听得这鼓声有异,偷眼向关头一瞧,心中一时间热血沸腾,只觉得全身上下都有了力气。
“杀下去,击破敌阵!”
那擂鼓之人尖声呼喝,关上的士兵讶然回望,只见孙夫人一身戎装,英气逼人。她那原本温和纤丽的脸上如今全是刚毅之色,双眸之中似乎要燃烧起来。她奋力地击鼓,其余击鼓的士兵也追随着她全力击鼓起来,瓦口关上,鼓声如雷,杀声动天。
“杀!击破敌阵!”关中士兵奋然也冲了出来,潮水般涌向正在缠斗的战场。瓦口关前土势狭隘,原本不利于大军摆开,和平军的铁甲骑兵出战之后便已经将之塞得满满,因此这数千步兵从关中冲了出来,一时间在第一线上双方兵力倒似乎相差无几了。
董成眼见心爱的妻子亲临战阵为己军鼓劲,不由得全身有如火焚,一股怨气自他那槊上施发散开来,将和平军铁甲骑兵纷纷击落于马上。
“李均,拿命来!”他也不管周围还有没有部下,拼力向前突进,李均已经近在咫尺了!
“当!”他伸出的槊被人用大刀挡了一下,那横刀挡住他者大叫一声,连人带马都退了几步。
“死!”董成暂时移开目标,此人在李均身前,若不击破他,如何能杀着李均?于是他的槊毒蛇般寻隙而进,紧跟着刺向那将的咽喉。
那将回手不及,眼看要被一槊穿喉,旁边一杆枪又横生而出,拨开董成的槊。
“唐兄,你欠我一命了!”救了他的人拨开董成之槊,嘴中一面说道,枪法却绝不停留,一气之下十余式连环而出,罡气四溢之下,董成也不得不回槊防守。
“罗氏的闪电连环枪法!”董成心中暗自一动,这人枪法迅捷如电,连绵不绝,乍看起来每一击似乎都没有多少力气,但自己拨挡之时从那枪上传来的力道来看每一击都有雷霆万钧之势,这定是苏国枪法世家罗氏的闪电连环枪!
“罗家小儿,看我破你!”能将闪电连环枪使得这个地步的,定然是罗家的嫡传,没想到一向以身许国的罗氏子孙,也出了个投靠李均与本国为敌的人!董成心中愤怒,忽然大吼一声,长槊以比对方还要快上数倍之速,直刺而出。
这一槊是他全力而出,再也没有在李均面前保留实力的顾忌,李均在二十步之外看得分明,神情不由得一凛,罗氏闪电连环枪法太快,快得连出手的人自己都无法控制,快是其长处也是其弱处。他曾与这名为罗毅的部将交过手,深知只要有人熟悉罗氏枪法的招数,提前将兵器侯在那儿,罗毅便会自己撞上去。而董成此时槊尖便刺向罗毅下一招的必经之处!
但他人尚在三十步之外,即便啸月飞霜之速,也不可能赶在罗毅下一招之前救他,心**电转之下,果然罗毅这一枪直撞而出,臂膀正好撞在董成槊上,被刺了个透穿!
罗毅啊呀一声,抛枪便欲回头,董成心中恨他叛国,一夹马背,槊再次挥出,刺向罗毅后心。先前为罗毅所救的唐朋大刀一摆,为罗毅架开这槊。
“你还我了……”罗毅回首正见着这一幕,胳膊上的巨痛今他丝丝吸着冷气,汗水与血泉水般涌出,但他嘴中仍不肯停,以极快的速度道。
“快回后阵中去,罗毅!”李均轻轻催促了一下啸月飞霜,深知其意的爱马小跑着向前移动,战场中的人仰马嘶让它似乎也兴奋起来,不停打着响鼻。魏展摆了摆纸扇,在左手上敲了两下,但还是苦笑着摇了摇头,未将劝李均不可轻身涉险的话语说出来。
董成连着三槊,将唐朋逼退,正欲乘机杀之,一股强烈的近乎无法抗拒的压力已经将他罩住。他举目一看,那头盔著名的赤龙头盔的李均,便近在眼前。
强敌的出现并未让董成感到畏惧,相反,他觉得身体内的血更加汹涌,似乎极为渴望与李均的生死一战。
“着!”他大吼着挺槊便刺,李均大戟一旋,沉重的戟身在他手中舞得轻若无物,两件兵器相交发出刺耳的金铁之鸣。董成混身震了一下,再看李均连脸色都未变上一变,当年在陆翔帐下李均与另一勇将孟远并称“陆门双锋”,有人甚至以为这二人在战阵之上已经接近陆翔,成为苏国第二第三的武者,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不是三招两式可以解决的了。董成心中微微焦急,他突击而出,原本是为了解两侧山岗之危,撼和平军之阵,如今来看,目的并未达到。自己再是悍勇,终究不可能敌过这千军万马,李均若是抽身退入营阵之中,自己再欲杀他便难如登天,只有片刻的机会!
他用眼角余光扫了一下周围,和平军将士已经开始围了过来,“兵法云,一击不中,全身谋退。如今当其时也。”他暗自想,决意在三招内搏杀李均,若是不能杀了李均,便得另觅他途了。方才决死战阵中的勇气,在和平军将士强大的压力面前,也不由微微动摇。
李均并未从他脸上看出心情的微妙变化,戟尖左右一摆,这沉重的戟幻化出如森如林的光影,搅出的风声隐隐如闷雷般,在这极短的空间内,能发出如此气势,照理说戟上由灵力转化而出的罡气,应凌厉无比,但董成却未从李均的招式中感受到罡气的压力。
这让董成更为惊心,长槊斜挑,从李均的戟影中间如电般探进去,漫天的戟影组成的壁障却没有挡住他的槊,他的槊顺利地自戟影中间穿入,有如灵蛇入穴。但让他觉得恐惧的是,他的槊与其说是他刺入的,倒不如说是被李均旋起的戟的旋涡吸进去的,那槊仿佛不在他手中般,让他无法控制。
两匹马此时一错身,董成此时能做的便是借两人远离之机拼力收回槊。李均微微一哼,戟上的吸力突然消失,正用力间的董成由于力量扑空,在马上摇了摇,几乎摔了下来。自己发出的灵力全如数回击在他的体内,让他胸中一阵翻滚。
“让!”他大吼一声,将胸中的闷气吐了出来,槊总算未曾失去,心**电转之下灵机一动,于是他向和平军阵容最密处猛突,将正拨转马头的李均甩在了身后。
李均见他舍下自去突身后,心中略一疑惑,旋即明白,用力夹了一下马腹,高喝道:“曾亮!”
董成倾全力以锐不可当之势突入李均从骑之中,弃众人于不顾,直奔那擎着赤龙战旗的护骑将来。和平军全军,以这赤龙战旗为耳目号令,若是夺过这旗,或者是斩下这旗,和平军也必然自乱阵脚。眼看护旗将无法躲闪之际,李均的护卫队长曾亮大呼道:“冲我来!”奋然跃马上前,长枪直取董成心口。
董成双眸一瞪,原本端正的脸变得煞气四射,槊自下而上探出,格开了曾亮的长枪。曾亮这一阻挡,让那护旗将得以全身而退,不必正面迎着他的锋芒,也让董成最后反败为胜的希望破灭。
但董成紧接着又是一槊杵出,这一式锋芒直指拦住他的曾亮,曾亮全力封格,仍旧无法挡开,哎呀一声翻声落于马下,在地上滚了一滚,又迅速爬起,脸色变得苍白。
身后鼓声更急,那是娇妻亲自在为自己助威,若是此时退走,姑且不论能否全身而退,回去之后也必然为爱妻所不齿。陆翔是死在自己人之手,而自己得以死在国贼之手,也算有强过他的地方。瞬息间,董成战死的决心又坚定下来。
“李均,我们来一决生死吧!”他回首大喊。
但冰冷的气息已经罩住他后心,便是这片刻间的犹豫,李均的大戟已指住他后心。虽然甲胄上的护心镜是青铜打磨的,但也不可能挡住李均的一击。
冷汗如雨下,这已是他第二次流冷汗。第一次是在关头指挥作战,发现自己陷入绝境之时,第二次是在近身搏战自己突入敌军不但无功,而且陷入重围。
“你还想与我决一生死吗?”李均低沉地道。方才他被董成之勇所感染,亲身出战,如今想来自己也颇为懊恼,自己原本不应与手下将领们去争夺这抢关夺城斩将杀敌之功的。若非如此,董成又如何会有机会攻自己的护旗将,曾亮等又如何会几乎战死?
“……”董成心中产生了千万个**头,如今他才明白,逞一时之气豪言壮语容易,在生死关头抉择却难。他深深吸了口气,压制住内心深处的畏惧,坦然一笑:“死则死尔,何必多言?”
如若他求饶,心中深恨自己的李均没准会立即杀之,但他此时犹能铮铮不屈,李均倒不由对他的好感又增了几分。
“那就去死吧!”李均杀意一凝,大戟便送了出去,将董成自马上挑落下来。
“你……”董成本已闭目等死,却不料李均只是用戟挑着他的绊甲金丝,将他挑落在地。他爬起来怔怔看着李均,李均已将戟收了回去,冷冷盯着他,道:“我饶你一命,传我将令,停止攻山,放两侧敌军退走!”
董成双眸怒睁,大口喘着气,一半是因为在李均居高临下睥睨世间的气势下,他不得不靠喘气来平定自己的心跳,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不敢相信李均的话语。
“要杀便杀,我兵力不足,今日之败势在必然,你无需假仁假义来欺弄我!”
“假仁假义?”李均嘿嘿笑道,手中大戟收了回来,“我李均行事,要什么仁义的幌子?**在你也是一条好汉,今日暂不杀你,你回去且整兵再战,明日早餐后,我便再次攻打瓦口关。”
若是李均一戟将他刺死,董成心中还好受些,但李均既不杀他,也不逼降,只是让他回去再战,反倒让董成狐疑不决。
“兵法云欲擒故纵,莫非李均是用此计不曾?”他暗自心想,这一思索之下,那决死之心便消去了大半。
大抵人生决死之心,不过是逞一时之气,如若冷静之后,能有退路便决不会再自寻死路。董成此刻便是如此。
“无论李均是何诡计,我若能全身而退,必有回报之机。兵法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便是如此。”心中拿定主意,他再举目看李均,只觉李均漆黑的眸子有如冷电,直透自己心腑,似乎已经看透了自己的心意。
“让我的部下先退回关中,我最后走。”虽然心意已决,但董成却并未急于回关,若是李均不杀他,也不必急于一时,多了解一下此人的想法,对于以后做战更为有利。
“随你所愿。”李均嘿嘿冷笑,举目向两侧山岗观望去,两侧山岗上的战斗已经结束,董成能要回去的,不过是些残兵而已。
“若是以为你今日放过我,我便会投诚献关,那就大错特错了。”李均的不在意让董成心中异常空虚,不知这对手沉静如海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何等的波涛,于是发言激道。
李均这才重新将目光转在他面上,淡淡道:“无妨,若是你有机会,尽管杀我好了。”
带着万般的疑惑与不解,董成领着残兵败回瓦口关内。见得他生还,孙夫人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但旋即又提起。
“将军……”她见了见左右,欲言又止。
“不必多说,我并未降李均!”董成烦躁地摆手。自敌军中安然得归,部将们都用诧异的眼光看着他。在战阵中虽然看得不真切,但众人都依稀见到他被李均击落,然后二人谈了半晌,如果说他不曾答应李均什么条件,李均便放他安然回关,任谁也难以置信。
董成感受到这种目光,但却无法也不屑去为自己辩解。当年陆翔被置上莫须有之名而杀,天下人都以为其冤,若是自己此时被以叛逆之名而杀,天下人只怕都以为自己确实是降了李均,纵有千口万舌,又如何能为自己辩解?
“李均啊李均,莫非你不仅是要在**上将我完全击败,还要是名誉上让我彻底完蛋不成?”董成此刻从部下的目光中,似乎看到了李均的用意。
“明日晨,李均会再度攻打。”不顾部将们脸上的表情,他缓缓道,“你们以为这瓦口关还能守住么?”
“李均再来攻时,我们兵微将寡,如何还能守住?”幕僚大着胆子道。
“正是,关外高地已失,犄角之势已破,瓦口关虽然城高路险,但若李均派弓弩手于高地之上居高临下射击,只怕我军难以防守。”
“李均军中不仅有羌人,而且还有极擅弓箭的夷人,明日定然会让夷人来射,那时我军数面受敌,力不能支只有败之一途。”
部下七嘴八舌地道,虽然大家有意未提及董成与李均谈了什么之事,但每人古怪的脸色,让董成知道其实每人心中都在想,董成是否与李均达成了献关协议。
“今日若非将军,两处高地上的我军只怕一个也无法生还,如今出战者六千人,生还者只有三千人,兵力减损三分之一,如何还能再战下去?”
“其实……其实李均此次进军并非兴无名之师,朝中奸臣也确实需要有人惩治,若非他们我军如何会只有这些许兵力?”一个部将大着胆子道。
董成瞪了他一眼,其余部下都沉默了,推测他将作出的反应。捻住拳头,指骨发出咯咯之声,证明董成心中是非常激动的,半晌后,他叹了口气,道:“休道你们,便是我自己,也不敢相信李均会无条件放我走,如今他之计策我已经明白,他虽说没有要我献关,但却逼得我只有弃关这一路可走了。”
众将默然不语,只听董成慢慢道:“兵法有云‘天时、地利、人和’,如今天时不利于我,地利我失去大半,人和……李均放我生还,诸位是无法相信我的了,这人和,也算失去了,再战,不过是驱诸位送死,甚至是逼军士阵前倒戈,李均啊李均……”他最后声音越还越小,几近无声。
“如统领所料,董成果然连夜退兵,瓦口关此时已经落入我军之手。”
魏展轻摇纸扇,昨日李均在全胜之际突然放董成退走,让诸军将领极为不解,唯有他深表赞同。
“这关隘墙高路险,若是强攻,即便攻下我也要多损失数千精兵,放董成退走,让他将士猜疑离心,此人用兵极为正统,又失去决死之心,只能退走择地再战。”李均看着这雄关如铁,不由感叹。
“只怕还不等他择地再战,这失关之罪便有人要追究了吧。”魏展注目李均脸上,观察他的神色,慢慢道。
“魏先生之意是……”
“董成用兵,虽然有些拘泥,但极难攻破,若是给他三万人马,今日想入瓦口关势如登天。”魏展道,“既是如此,何不让苏国那昏君奸臣为我除此大患?”
“又是离间之计吗,当初岚国对陆帅的那一手,倒被我们学来了。”李均半是自嘲半是叹息地道,“自古以来,国之干城,极少有毁于敌军之手,大多丧于内部。若是此次进军大事得成,这苏国的昏君奸臣将记首功。”
知道李均同意采纳自己的计策了,魏展大喜:“那时请统领在柳州重赏他们便是。”
“是啊,是需重赏他们。”李均淡淡一笑,将目光投向北方,突破瓦口关这道险隘,后面是一成平川的云阳,如若顺利,三日之内他便可接收云阳全境,除非那董成仍想做无谓的抵抗。
下一步当如何,他心中已有定论,接收云阳事情并不急切,大军隔着地势高竣的穹庐草原,补给方是当务之急。
“传急令给孟远将军,令他不必管其余事情,直指沧海郡,夺取溪州城。再传令给屠龙子云,令他配合攻打溪州。”他低声吩咐道。
魏展眉头一拧,道:“且慢。”传令兵便暂且侯着。
“如何?”李均诧然。
“孟远轻骑孤军深入,此时云阳尚未完全落入我军之手,万一后方有个变故,只怕孟远这五千人马会有危险。”
魏展及时进言,让李均微微吸了口气,不知为何,自己对于身后的柳光仍有着顾虑,急于求得眼前之胜。
“先生所言极是。”他道,“令孟远派探马打探沧海郡虚实,暂且缓进,等我前去会合。”他估计,孟远轻骑奔行极快,虽然绕道前往,也应比自己先抵达云阳首府才是。若是赶得快,没准可以在溃走的董成之先夺取云阳郡,那时董成又会如何应付呢?这个想法,倒令他觉得有趣了。
“方凤仪。”他想了想,如今云阳门户已开,东方的沧海郡将是下一个攻击的目标,而西南方的丹渊、梦泽,有苏国原为讨伐陈国柳光而集结的十万大军,这十万军队无论是数目还是素质上,都非以往遇着的敌人可相比,若不加以防备,只怕自己会落得个腹背受敌的下场。
“在。”方凤仪低沉却有力地应了声。昨日在战阵之上他顶撞李均,要是换了别的主帅只怕立刻身首异处,但李均却恍若未觉。
“自云阳去丹渊、梦泽,有一险隘,你看,在此处。”李均一点地图,指向那名为风林渡之处。“这里左有自穹庐草原绵延而来的山,右有风林河,扼云阳往丹渊梦泽之咽喉,我给你两万人,你夺下此处好生镇守,切不可贪攻进击,如若失去这风林渡,我军便有腹背受敌之忧,你切切记住了。”
“是!”方凤仪一挺胸,李均没有记他前嫌,反而让他成为此次征讨中第一个独当一面之人,这让他精神倍增。过了片刻,他低声道:“昨日我贪功恃勇,统领不怪罪于我么?”
“换了我是你,在当时之下,只怕也会贪功恃勇。”李均温和一笑,“换了你是我,如今也会令我独当一面。凤仪,好自为之。”
方凤仪离去之后,李均才正式进入瓦口关。此时先进入的探马来报,关中粮食已尽,董成走时将所有粮草器械都销毁,留给和平军的实际上是座空空如也的保垒。
“原来如此,这董成倒真会给我们找麻烦,我已经知道他将去哪了。”李均哈哈笑道,似乎对此根本不在意。
“我也知道他去哪了。”魏展将纸扇收起来,指着东北方,“他只怕先我们一步去沧海郡了,此人虽然用兵正统而略有拘泥,但眼光与判断力却是不错的。”
李均点头道:“不错,他越厉害,给我们造成的麻烦就越大。先生替我修书一封,让如今在柳州的鲁原,不惜财货贿赂那奸贼,定要迫得董成失去兵权。”
虽然李均并未提及那个“奸贼”的名字,魏展也明白所指即害了陆翔的吴恕。那奸贼贪财好利,精于专营权谋之术,深得苏王的赏识,居高位,食厚禄,却不思为国尽忠为民请命,苏王重用这等人物,虽然对百姓不利,但对李均的大业,却是极为有利。
“要我缓缓进军?”
孟远听了信使传来的李均帅令,不由得怔了一下。苏国向来以实内虚外守国,都城柳州有数十万大军团团拱卫,但在边远州郡,多的兵力不过两三万,少的甚至只有数千人。如今突破瓦口关之后,再无险要关隘可以阻挡和平军的前进,正是让他轻骑纵横驰骋之地,为何此时反而令他缓缓前行?
“正是,统领要将军多派探马打听消息,特别要注意董成到了何处。统领估计他会在将军前往沧海郡的途中设伏,请将军谨慎行事。”
孟远听了哈哈大笑:“董成便是设了伏,又能奈我何?既是统领如此看重这董成,我便擒他来见统领就是。回报统领,就说我会小心,决不误事的。”
信使见他似乎有意违令而行,心中一急,道:“将军三思,不可逞一时勇气而误了大事。”
孟远盯着信使半晌,又笑了起来:“你这小子,管好自己传信之事便可了,不必多言,你回报统领,统领自然会明白我之心意。”
信使见无法改变孟远心意,只得匆忙赶回。孟远环视帐中诸将,他身材不高,帐中将领多半比他要高上一些,但在他面前却无人有居高临下的感觉。
“统领要我军缓行,但如今敌军门户洞开,若是我军不抓紧时机,乘胜而进的话,待敌军调整过来,虽说此去并无险关危城,却也总是麻烦,因此,我有意不顾统领军令,全速进军,诸位以为如何?”
众将面面相觑,他们都知道李均用兵如神,十谋九中,如果违背李均帅令,姑且不谈军中违令者斩的军纪,单单这战败的可能性,便让他们噤声无言。虽然孟远与李均关系非同一般,却也难以承担这重责。
“自然,此事若是做得不谨慎,极易出现闪失。诸位放心,我决不会误李统领之大事,而背百世之骂名。无病,你以为如何?”
他点名问及年轻的吕无病,与李均一样,他似乎在这年轻的和平军将领身上看到几丝自己旧日的影子,那时他与李均便是如此追随在陆翔身侧的,而陆翔也是如此点拨他们。
“我……我不知道……”吕无病却没有孟远与李均当年老兵油子的大胆,出身于“披甲者奴”的他,从小便被上下之别打上了深深烙印,这两年来虽然和平军内耳煊目染,但在这正式场合中,他总是有些怯场。
“说吧,我看你若有所思,定然是有了主意,为何不说出来?”
“我以为……若是李统领不欲孟将军进军,只需令将军暂缓便可,无需再加上一句多派探马打听董成消息。李统领对董成颇有顾忌,在清楚他下落之前,自然是不可轻进,若是能确切得知董成踪迹,那又当如何?”说到此处,吕无病眼眸闪了闪,终于平视孟远,“李统领没有交待得知董成踪迹后当如何,也就是允许孟将军在知己知彼之下便宜行事。”
“正是如此。”孟远重重一拍身前桌案,哈哈大笑道:“李统领与我相知多年,他用兵向来要求随机应变,若是我们得知董成踪迹而不相机行事,反而会受他责怪。无病,这打探董成下落之事,就由你负责,其余诸将与我励兵秣马,准备出击!”
董成自瓦口关退军,仍有六千余兵马,这样的兵力,退得又急之下,若是想让人不发觉踪迹,显然是不可能的。吕无病只用了一日功夫,便知道他已退往沧海郡,果然弃云阳而去保沧海了。
“他是想去据守溪州,以断我军海上运粮之路。”孟远得知之后,做出了与李均相同的判断,“令信使速报统领,我军全速往沧海,至于后方之事,有统领伤脑筋便可。”
“快!”
“跟上!”
董成一面喝斥落伍的部下,一面紧锁眉头。车马辚辚,虽然经过一日奋战后连夜逃遁的将士已经疲惫,但他仍不得不驱使众人奔命。好在平时他对士兵宽厚仁爱,因此士兵虽苦却无怨言。
李均此次征伐,补给之难应甚于前次进军陈国。穹庐草原上的戎人虽然与他同流,但那高原地势便是阻碍他大规模补给的天险。他此次来,为求猝然一击,所带的粮草器械定然有限,以他之智,当然要想办法弥补,最好的办法便是夺取良港溪州,利用余州海运发达之优势,用大海船进行运输。
“既然给我窥破了你的用心,如何会让你再次得逞?”董成咬了咬牙,但心中一想起与李均在战阵中相遇时自己两次冷汗直冒,便又觉少了几分信心。
再看自己将士,虽然在与和平军脱离接触之后,他们总算相信自己并未投降,但这种已经动摇过了的信心,究竟能否在下次与和平军的对垒中坚持住,还是一个疑问。况且,如按军制,自己虽然统辖云阳一郡军政,对于沧海郡却没有管辖的权力,那沧海郡郡守代喜向来贪权好财,能否识得大体将沧海郡的兵马调动事宜暂且委任于己,更是个伤脑筋的事情。
“为何还未见到代喜的使者?”在从瓦口关动身之前,董成便已修书一封给代喜,晓之已大局,动之以义理,算算时间,这封信那代喜应已经见过了,如果他当机立断,使者也应返回了才是。
“禀大人。”探马急驰而来,马的口鼻处白沫直流,奔行时想来已经拼尽全力。
“何事?”董成心登地一下,此时传来的消息,十之**不会是什么好事。他虽然全速撤出瓦口关,但侦骑四出,严密注意着和平军的动向。
“禀大人!”探马神色慌张,用手指着东南方:“在距此一百五十里处,有贼军骑兵在活动。”
“贼军骑兵!我知道了,定是李均先派出的那支轻骑吧,他们来得好快。可知他们目标何处?”
“从他们去向看,是前往溪州,以行程判断,两日后可以抵达。”探马面有忧色,他们此行目的地是溪州,董成虽然不说他也看得出来。
“再探。”董成道,但旋即又道:“等等,你且换过一匹马。”
那探马走后,董成陷入深思之中。敌军轻骑冒进,按理说应是半路截击的好时机,但敌军速度太过,以行程来算,恐怕与自己会同时抵达溪州,若是如此,自己根本赶不及在半路上拦他。那沧海郡守代喜,是否也派人侦知了敌军动向?如今自己再派信使去传信,只怕来不及了。
“兵法云,得先机者吉。”无论如何,不可将先机拱手送与敌军。自己败给了李均尚可说是因兵力上的劣势,若是此次再败给李均部将,那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了。
“大家再紧一步,定要赶在贼军之前抵达溪州,进了溪州便可与沧海守军会合,便可以断李均海运补给之心,如此李均大军无法持久,必然不战自败了!”他高声喊道,要振作将士,便要让将士看到胜利的希望。
“是!”将士们固然疲惫,但听了他之话后仍精神一振。唯有在一辆马车中的孙夫人,悄悄掀开车上遮灰尘的帘子,略有些担忧地望了自己丈夫的背影一眼。
“禀报将军,信使回来了!”
奔行直到酉时才扎营休息,勉强进了晚餐之后,董成终于得到了派往沧海郡的信使回来的消息。
“如何,那代喜大人是如何回复的?”他急切地问信使。
“将军……那代喜无礼之极,见了将军之信,立刻撕得粉碎,还道将军弃郡而逃,他将上奏朝庭治将军之罪。”信使喘着气道,脸上涨得通红,想来在代喜那儿受了不少折辱。
“存亡之际,这代喜竟然如此目无大局?”董成愤慨之极,用力拍了下腰中剑柄。
“代喜已令沧海各地,沿途不得供给我军粮草,将军,大事去矣。”
“小人……小人……”董成喃喃地道,接着神色一变,“兵法云,内患不平何以制外。这代喜妄顾大局,不识我退向沧海郡用意,如今只有一途了。来人,令莫子都来见我。”
叫莫子都的部将匆匆赶来,董成附耳低声吩咐了几声,莫子都又匆匆离去,片刻后,帐外传来马嘶之声,莫子都领着军中所剩不过五百人的骑兵匆匆走了。
次日天未亮,董成便起程,这一日里全军赶得极快,沿途虽然无人供应粮草,但也无人阻挠。用了一日一夜功夫,董成终于见到溪州城的西侧城墙了。
“总算及时赶到。”见了城墙之上飘着的仍是苏国旗帜,而非那恐怖的赤龙战旗,董成略舒缓了一下,但旋即皱眉。
“莫子都为何不来迎我?”他心中暗想,正这时,一骑从城中飞赶过来。
“将军,请急速进城,南城城门已被贼军所占,莫副将正在竭力抵挡,请将军急进!”
“来得好快!”没有想到自己兼程赶来,仍然被和平军赶上,两军走的不是同一条路,故此一军进了西门,而另一军则进了南门。
“子都兵少,如何能持久?”董成一夹战马,“诸军将士,落后者斩,奋先者赏,冲!”
眼见主帅当先冲入城中,他帐下兵马也都冲进城里。溪州为苏国一重要港城,论及商旅繁华,在苏国仅次于都城柳州。沧海郡守军数量也不算多,不过万人左右,虽然听说南方有战事,但郡守代喜不曾料想仅四日功夫,敌军便直抵溪州,因之除有六千人在城中外,多数散于各县城。莫子都得董成之令,星夜赶入溪州,以急报之名诳得代喜接见,便将他拘禁起来,夺了他兵符大印,正交接时,却不料孟远后脚紧跟着赶来,一举便冲开南门。莫子都调动本部人马及溪州守军在大街上与和平军对峙,双方往来冲杀,虽然兵力上莫子多略多,但却禁不住和平军的攻势,已经步步撤退从南门处的街头,已到退到城中。
董成进了城中,放眼放去,街道两旁都是门户紧闭,原本商旅往来的大街上,除去来回运送伤兵的马车外什么也没有。耳听得城中心处杀声震天,他心中焦急更甚,再次令道:“杀退贼军,再来安顿,冲!”
他来得正是及时,眼见莫子都阵脚不稳,他堪堪赶到,令士卒拆除两侧房屋做为街垒,挡住了和平军骑兵,孟远见伤亡两百余人仍无法前进,只得稍稍退却,但眼见和平军骑兵犀利,虽然城中地势不利骑军冲锋,但董成也不敢轻易去反攻。一城之中,双方暂且安静下来。
“敌军用意,并非夺这溪州城。”董成道,“是想夺这溪州良港以便补给,子都,你于此与敌将对峙,只可佯攻不可实战,我去占了港区。”
来到港区,他刚刚令部下列阵,和平军便接踵而至,见他阵势森严,这支和平军的将领吕无病也不作无谓的攻击便下令退却。这溪州城中,和平军兵力不足五千,董成自己部下再加上从代喜处夺来的将士有一万二千余人,兵力虽然占优,但军心不齐,董成不敢大意,因此一时间,双方对峙,以待再战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