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战卡牌
字体: 16 + -

75. 父女(莫陌)

    那个人一点变化也没有。

    他穿着制鞋工厂作业员的连体制服,满身尘土,鞋头上全是断落的缝线。

    当年他躺在重症加护病房躺着的模样莫陌已经不太记得,她记得的是他此刻的长相,与记忆中一模一样。

    她猜想,人总是下意识抛弃回忆中的苦闷之处,以至于搬到新家后的岁月模糊无比,彷佛从流动的水面向下看去,水下全是一片朦胧。

    「我回来了!」

    莫仪文迫不及待地放下双肩背包,张开双手迎接女儿。

    他仍在最好的年华,二十八岁,一个足够年轻、又足够成熟的年龄,一张英挺的脸庞由于兼职工地粗活而晒得黝黑,莫陌可以理解母亲当初为何生下自己。

    十一年前,莫仪文与林慧兰还是高中生,一对人人称羡的情侣,他们在父母外出时发生了不可告人的关系,并有了莫陌。

    两名穷高中生,能做什么呢?连养活自己都有困难,莫仪文与家人闹翻,辍学到附近的煤矿场工作,并租了这间破旧的公寓,一住便是十年,即使后来林慧兰因为无法忍受贫苦而另结新欢,他依然选择继续与莫陌住在这儿。

    说起来,先背叛的人其实是林慧兰,她叛出了这段宣称永恒的爱情,永远离开了当年誓言要永生厮守的丈夫。

    然而他们并没有离婚。

    离婚,就要付赡养费,林慧兰与莫仪文都一贫如洗,前者也不想争孩子,有空了,心情好了,就回来看一看,等到莫陌五岁之后,傅仪文已经完全没有了林慧兰的消息,连她是生是死都不知。

    莫仪文依旧张着手等待,只是他的表情已经多了几分疑惑。

    莫陌扑进父亲的怀抱,那一刻,她的泪水终于涌了出来。

    她恨他,但也爱着他。

    「宝宝,今天有想我吗?」他喊出了那个睽违十二年的昵称,嗓音低沉温柔。

    由于在煤矿场工作太久,莫仪文在两年后被判定得了肺尘病,加上胰脏癌,让他最后几个月非常痛苦,连呼吸都有困难。

    莫陌已经很久没听过有人这么喊她了。

    她用手轻轻抓了一下父亲背部硬挺的布料,「你回来了。」

    ──回来了。

    就是这短短的一句,让莫仪文露出了笑容,洁白的牙齿闪得人眼花。

    他用力回拥了一下莫陌,起身脱下制服,露出内里已被汗水打湿的短袖上衣,健硕的身材隐隐可见。

    「好了,今天晚餐吃水饺吧?」他打开冰箱门,探头朝里面看了看。

    莫陌擦了擦眼泪,声音已经恢复原有的娇软清冷,「随便。」接着装作不经意地问道:「爸爸,我可以看你的包包吗?」

    莫仪文似乎迟疑了一下,回头望了女儿一眼,又很快转回冰箱,「好啊,宝宝想做什么都可以。」

    莫陌没有马上翻找,而是等到莫仪文开始煮水饺后才慢慢靠近背包。

    既然红门让她回到十四年前,无论是真是假,她都必定要找出那个人的身分。

    她只知道是一名男子,连对方的确切年龄、长相等等皆一概不知,莫仪文瞒她瞒得太严,对方又从未主动现身,连莫仪文生命中的最后那段日子都不曾出现过。

    看起来毫无关连,可莫仪文又确确实实地外遇了,和那位不知名的男子。

    莫陌早就忘了自己是如何得知这件事的,正式发现是在搬到新家后,那些破碎的记忆,如今她一点也不愿意回想,只能依稀记起那种心凉的疼痛。

    ──林慧兰离开后莫仪文与她相依为命,这是一种背叛。

    她的小手探入那陈旧的双肩背包,取出一只皮夹。

    夹子里塞着纸钞和几个铜板,前面的夹层则插着三张卡,提款卡、信用卡及身分证,皮夹一面放有林慧兰昔日的黑白旧照,美艳动人。

    莫陌如今对于母亲的印象,也就剩下这张照片了。莫仪文是个十分念旧的人,他会将一些珍惜的事物收藏起来,置于唾手可得之处,以便随时回忆,所以莫陌才会下意识认为那位外遇对象的讯息就在皮夹中。

    她翻来覆去找了几次,仍没有看到任何男性的相片,不由得悻悻然将皮夹放回背包。

    「宝宝,来吃水饺啰!」莫仪文轻喊道,怕扰了隔壁邻居。

    两人食不下咽地吃着水饺,毫无肉味的肉馅在口中蔓延,但谁也没有抱怨,或者说,没心情抱怨。

    莫仪文很明显有心事,而莫陌则是因为过于专注模仿小孩子的动作,无暇发表饺子的口感。

    她其实也注意到了莫仪文的心事,只是不想提起罢了,这场景如同泡泡一般,一戳便破,任何话语都可能成为戳破泡泡的凶手。

    莫陌就这样小心呵护着这颗泡泡,用餐过程中不发一语。

    七点多用完晚餐,莫仪文由于凌晨一点有清洁工的兼职,便先睡了,往常莫陌会写一会功课,然后看电视,九点多才睡觉,不过今天她却反常地要求和父亲一起睡。

    「……吶,爸爸,我能跟你去打扫吗?我会很听话的,我不想自己在家。」她钻进暖呼呼的被窝里,主动将父亲的手牵起来。

    莫仪文伸手拉了灯,父女两人在黑暗中默然相对。

    「宝宝,那是精神病院。」半晌,他带着牙膏气味的声音传了过来,「有一些……精神不正常的人。」

    莫陌执拗地摇了摇对方厚重的手掌,不依不饶。

    莫仪文没有回应,只轻轻吻了吻她光滑的额头,「睡吧。」

    莫陌一直抗拒着睡意,可眼皮太沉重,她不确定自己是何时睡着的,总之当她醒来时身旁早已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