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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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忠之所托

    云末驾云行了不知多久,终停下来,她目光中出现了一丛芬芳馥郁的玉茗花,轻轻走过去,这些玉茗向着晨曦、迎着风温柔生长,那些柔软的花香味入了她的鼻腔,在她心里竟然滚烫了起来。她在白纱下的笑颜竟比那玉茗花更娇艳更动人,她顿了顿,心想,不知至空师兄与师父如何了?瞧她不管不顾的走了又会不会生她的气?

    她一向随性而为,来去从未与谁言一声,自然也是因为无挂念她、无她所挂念的,就连她甚信任的九灵、江渊也未必知道她的行踪。

    可现下她竟在想,苍台山那二位倒真真成了拴着她的两根线了……而这样的感觉,竟然还十分的不错。

    她驾云登了高处,天朗气清,远处的山脉翻翻滚滚向四处曼延。着实令她一颗心平静下来,她格外喜好看这些山山水水,总觉得观之广大、雄伟,方知本身之渺小与浅薄,心里装的东西多了,那些算不上烦恼的心烦意乱便如沧海一粟了。

    一颗心可以放的东西很多,例如这万千山水,这广袤天地,自己的那些情绪着实渺小。她因着至空心浮气躁,又知万万是不能将自己的心绪不宁摊开放在师父与他面前的。她不愿让谁瞧出她心里是怎么想的,更不愿将自己的一番心事说给谁听,她寻思着在外面四处走走,那种莫名其妙的心思自会淡了的,当然,只是她这样想……

    她立了许久,将扰她烦忧的诸多事按下去,心平气和的向不远处景色甚好的山行去,微敛了敛眸子,这山上罩着一股极为纯正的深黑色浩然之气,非妖、非神,看来是位修为法力颇深的。这山是有主的。若她强行闯了,怕是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她便移了脚步,不往那山去了。

    耳目极聪的她却闻得一阵极痛苦却又极压抑的呻吟声,不由的停了脚步,她虽冷漠,但却对旁人的生死并非漠然置之。

    她的瞳孔抹过一丝诧异,那阵痛苦的极克制的声音,来自眼前一独剩上半个身子的豹子妖。那妖拖着血与秽物混杂的上半个身子,用自己的一双手费力爬着,每每一移动,伤口的地方便被地上的摩擦剧痛。云末又向后看一眼,一条十分长已经被土吞没的血路……他的修为看起来是尽无了,因为受伤太重,只能勉强维持一颗头颅还是人型,看起来十分怪异。

    瞧他爬的方向,竟是那已经有主的山。

    她走过去,那豹子妖抬眼看她,一双眼睛里只余惊恐与慌乱,而丝毫不见痛苦。如此身体剧痛,他竟毫不在意……

    “你这般地步,是因何?”她的声音听起来丝毫无情绪,若不是对着他说,豹子妖也丝毫不敢与云末主动说话的。

    “姑娘若是经过此地,便快快离开吧,免得被伤。”那豹妖声音极虚,却也是极真诚的劝告,自己已然落得一番惨烈之状,却还顾得上劝旁观者,云末若有若无笑了笑,又问:“为何?”

    “这山上此刻正有一场大战,不知会伤及多少无辜,姑娘速速离开吧。”

    云末蹲了下来,瞧他那血肉向外翻着恐怖的半截腰身抬手输了些修为给他,又极淡问道:“自顾不得还要去蹚浑水?”

    豹子妖一愣,满身痛感具无,周身涌入一种极大气十分温顺的气流,犹如一股温水淌过他的每处穴道,本已经是强弩之末的他此刻又有了巨大的力量。他不由蹙眉,这女子的修为竟与他们悉心百年修来的不同,更甚过他们的,具有磅礴与厚重的力量,“姑娘相救,在下却不敢轻易受之,我本就是将死之时,不必姑娘费这难得的修为……”

    云末不以为然,望一眼那甚是奇怪的山,道:“那山上,是何族?”

    豹子妖见云末不与他谈论修为与相救之事,便回道:“是蛇妖。”

    云末几不可闻道了句:“怕不是蛇妖。”

    豹子妖一愣,心道:我明明见过那是只通体墨黑的黑蛇妖……难不成这女子瞧错了?

    “你到那山上有何事?”云末转头看他,白纱下的她目光缓缓,豹子妖也瞧不出这神秘女子是何样貌,因着被她出手相救,便知无不言起来,“回姑娘,我本是这阳陵山的一只豹子妖,半年前一只黑蛇妖……兴许不是蛇妖,夺了我们的山,杀了我族诸多同类。我族不服,于今日重夺此山,故此一战。”

    云末又问:“你打算这样……去支援?”

    豹子妖垂眸,道:“不瞒姑娘,我这腿便是被族长所断的,我爱上了那黑蛇妖身边的一只小蛇妖,将这要攻山的消息私自告诉了她……族长大怒,我原也是自作自受,只是实在担心她安危,便来瞧一瞧……”

    云末默了默,心道,这世间万物,都以己为先,进退取舍间,都抵不过一颗私心。凡人自有: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俗语。可见所谓真心真情不过是一场梦,是种经不起考验的东西。此刻所见这豹子妖已经落得如此境地,竟还心心念念对方,云末不免心生恻隐。

    “你这样,待爬上去只怕她尸体都凉了……”

    豹妖大惊,面色一刹那苍白,“如此……我也要替她收尸……”

    云末一抬手,将豹子精的双腿暂且变出来,又替他换了别的样貌,道:“我随你去一趟,无论她是死是活,救出她,我们必须离开。”

    豹子妖似是极为惶恐,可他修为尽无又伤残,思量间便道:“若有险,姑娘定要保全自身!”

    云末轻声笑了笑,“你们还不值当我搭了命进去。”话里尽是疏离与坦然,语气极为浅淡。豹妖听后心中愧意与不安也淡了几分,跟在云末身后一同上了阳陵山。

    一路无话,豹妖便开口道:“姑娘可唤我少方,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云末。”云末扔过去两个字再不说话,她一向疏离,少方是因着云末相救便心生感激,总不至于被救了却连恩者如何称呼都不知才出口相问。被冷冷的两个字砸过来,少方也便不再主动开口。

    云末与少方走了不少冤枉路,看来是此山被那所属者变了不少,又绕绕转转后少方猛然身子一震,云末冷眼看去,许多花豹的尸体肆意躺在他们面前,他们的死像竟像是被夺去金丹后而亡的。这到底是何方神圣又或者是妖孽?

    她未曾安慰一句,只绕过那些尸体继续向前走,少方极悲停在原地,垂眸隐忍着。若不是他,若不是他为了一己私欲,他们筹谋多日定不至于如此……

    云末回眸,淡淡道一句:“你报信之时就该想到是背叛了他们,如今又何必故作惺惺之态……”

    少方缓缓抬头,似是反应迟钝般,他望着云末眸子颇有些浑浊,神色竟是极大的悲伤。他从来不愿意承认是背叛了同类,他只是想护着那小蛇妖罢了。是了,云末说的没有错,他如今这般悲伤,不过是惺惺之态……他终究是背叛者,他早该想到的,早该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他的同类因他而死,都是因为他。

    只是自己始终不愿意承认的东西,被云末两句话撕开的血淋淋放在他眼前,他一时难以接受罢了。少方十分无力的行至云末身侧,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云末依旧冷声道:“你既做了选择,就该担负起你选择后的结果,如今你左右为难徘徊不定,可是后悔选了她?”

    少方没有犹豫,“若她有事,我定然生不如死。”

    这就是所谓的真心,云末心中冷笑一声,为了自己的心心念念,将那么多无辜性命陪了葬,这样算的是真情么?她的命便是命,旁的性命便是草芥么?

    却也没有多说,她既生了恻隐之心,就要一助到底。

    往前走越来越多的尸体,大多是豹子一族,少有蛇族,也可见此处经了一场何样的战斗。少方一直在寻找着,眉头紧皱着。少方心地善良,但是却少了些胆魄与见识,也是个值得相交的妖。云末暗想,若是她处在少方的位置,如何两全?她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她定不会以那么多性命去换的与谁相守……想着又自嘲道,站着说话不腰疼…

    忽闻得一把冷静又带着嘲弄的声音:“如今全军覆没,你待如何?”

    云末一把按住听到那声音显得过于激动的少方,想来这便是那夺山者,伸手将挡在他们面前的几枝茂密枝叶拨开了些。坐在正中藤椅上的乃是一袭杂色服饰的男子,他褐色长发散在肩头,瞧不见样貌如何,身形确是十分瘦削,他懒懒的靠在藤蔓椅上,从长袍里露出的一双手泛着苍白的颜色。

    他的姿态里满是胜者为王般的霸道,鄙夷不屑的望着跪在他面前被捆绑着的一彪形大汉。

    那彪形大汉恨得怒目而视,声音如雷:“要杀要剐便来招呼!何必辱我!”

    那藤椅上的瘦削男子轻声笑了笑,向前倾了倾身子,云末便瞧到了褐色长发后微露出的一张有些病态的侧眸,“你不服我?”

    “你这黑蛇夺山杀我妻在先,还想让我服你!做梦!”说罢啐了一口唾沫在那瘦削男子脚边。

    那瘦削男子却也不恼,修长苍白的指尖轻轻一挥,从他身后便走出了两个步履轻盈,身姿柔美样貌极为出窕,身着一青一紫外衣的少女。

    少方便明显心绪突变。想来这二者中便有他心念那妖了……

    云末还未回眸瞧少方,便听到句:“承薇,让他吃些苦头。”

    “是,主人。”

    那水青色衣衫的女子便移至跪在地上的豹妖首领面前,含着笑意道:“倪力族长好久不见。”

    倪力狠狠瞪一眼,面目都有些狰狞:“若非你这贱蛇妖,我豹族怎会一败涂地!”

    承薇一双丹凤眼垂了垂,“你族落得如此干我何事?”

    “若不是你色诱勾引少方,他怎会将我族攻山消息告诉你!让你们这一窝蛇有了准备!”

    云末动了动眸子看一眼少方,他面色甚为痛苦,唇紧抿着,根本不敢抬头看承薇与倪力相争。

    “我勾引他?自问我相貌普通,若不是你族之辈意志不坚,又哪里能让我钻了空子?莫说我提前得到消息,纵是你们突然袭来,结果也依旧是一样的。”

    少方听闻更是羞愧难当,被承薇所道他意志不坚,与他原本诸多情绪混杂,竟显得可怜起来,一张脸上无法形容的苍凉与难堪。眸子里也是波涛汹涌,始终不敢看那树叶里相对的场景。

    一旁立着的紫衣女子忽的言语道:“承薇你说这许多,莫不是因着那豹子妖心生不忍?”

    一道声音激的少方浑身一抖,他终是猛然抬眼去看,坐在藤椅上始终不语的杂色服饰男子只微微抬手,隔着甚远,那紫衣女子便被扇在脸上一个响亮的耳光。

    紫衣女子便惶恐惊慌跪在地上,“主人奴错了!”

    承薇从紫衣女子身上把目光收回来,手中多出来了几个玄钩,几不可闻道了句:“自然不会。”

    说罢便将那玄钩硬生生镶在了倪力锁骨处,云末听到骨头被打穿的声音,倪力咬着牙不肯发出一句痛苦声,冷汗直流,同血液、骨髓液混杂在一起,让他的眸子里更加血红。

    少方的双手忍不住颤抖,他不敢相信,眼前持着利器亲手将弯钩穿进倪力身体里的是那个温柔善良的承薇,竟是他想要与之共度余生的女子,这般心狠手辣……如何让他能接受的了……

    云末冷眼看着,她将少方难掩不住的诧然与无法接受尽收眼底,心道,这便是爱了,纵是再喜欢再心心念念,不过都是因着她的好,这样的感情当真浅薄。她竟然还动了想要尝一尝情滋味的心思……真真可笑啊,这样的东西不要也罢。

    那边承薇轻声道:“敢问族长可还记得百年前在这山上杀了的百条蛇?”

    倪力被刺入骨头的物什疼的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闻言却还是撑起了眼皮瞧承薇。

    百年前,倪力初初登阳陵山,仗着有所修为便霸山为王,一日醉酒兴起,便同其余几个豹妖端了一窝蛇,将那些蛇虐杀的杀,吃肉的吃了。

    而承薇则是那日逃出去的一只小蛇……

    承薇一双眼睛难掩的恨他死不得,手上的力气又大了几分,另一只弯钩刺进了他的肩胛骨,他庞大的身子终是难耐疼痛倒在了地上,巨大的力气使得弯钩由他身体重新出来,带掉了一块肩膀上的肉……

    血肉模糊,露着森森白骨。

    倪力望着丝毫没有反应的承薇,道:“那日,我,我……喝了酒,是我失徳了……”

    承薇嗤笑一声,声音颤抖,连着手也抖了起来,牵扯着倪力的骨头也在颤动,“醉酒……你可真会找借口……那么多条蛇被你们用这样的钩子挂起来,剥了他们的皮,你还吩咐该死的豹子们煮了他们的肉……你一句失德便想粉饰太平?”

    少方怔住了,他未曾想到,承薇竟有这般的一段过往仇恨,百年前,他的同类对她做出了那般丧心病狂的事……他还怎样怪她心狠手辣?还如何见她?

    云末看着复仇中的承薇,至空那个孤傲冷清的背影不知为何就跳出来横在她的心上,她便微微侧过头不去看承薇,将自己的一番思绪掩在斗笠白纱后。

    ------题外话------

    最近状态不好,心静不下来,感觉什么都做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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