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干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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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五百年的夜谈(中)

    “想想就让人浑身难受......不过那群家伙是怎么做到在黑暗中不自相残杀的?”

    “他们的衣领上都别着一根羽毛,在火把熄灭之后就会拿出来;这我也是在事后才知道的,如果当时就能想到的话,恐怕就不至于让结果变成这个样子吧......”

    “羽毛......”

    《三国演义》里面倒是写到过,东吴大将甘宁有一次为了挫败曹操的锐气,曾经在黑暗中率领着精锐部队发动结营;而为了在黑暗中不互相攻击自己人,他就让手下的士兵一人在头上别上了一根羽毛。然而,甘宁的事迹可是奇袭曹操这样的大人物的军队的,振奋人心的事迹,而彼得·阿隆却用着同样的方法来政变和屠杀在场者,如果说前者表现出的是干云的豪气,那后者就只能是令人齿冷的无耻行径了。

    “这样的话,己方无法识别敌我的情况下,也就没法发动反击了......”

    “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包括我在内,所有的人不是在逃跑,就是在哭喊,在投降,而投降求饶的人也免不了被杀死。当时如果不是弗拉德找到我,给我披上平民的衣服,趁着他们杀得眼红的时候跑掉,我也就死在那里了......”

    “难怪之前提到他的时候你会那么关心啊,原来是弗拉德救了你......”

    “他一直在帮我,不光是这一件事。”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分开了视线,就好像都想在这一刻躲开对方的眼神一样。

    “当时我在逃跑的时候也受了刀伤,伤口在腿上,让我一直很难跟上他的步伐。我生怕拖累了他,让他本来能够跑掉却因为我耽误了,一直让他先走,他却说什么‘你的命比我的更重要,你要活下来给无辜的人复仇’,执意在那里照顾我,一直到我们安全地到了瓦拉几亚为止......”

    “有点我之前在波西米亚和马蒂她们在一起时候的感觉了。”

    “当时他如果走掉的话,没有任何人会去试着抓捕他,毕竟他又不是彼得·阿隆最想杀掉的人......但是,他还是留了下来,因为他觉得抛下我走掉的话,是自私、无耻的行为,在他眼里,守护我这样弱小,甚至无力反抗命运的人,应该是他的责任。”

    “你......弱小?”

    “是,那个时候的我,就是很弱小——虽然有着一点剑术和弓术的练习,但完全没法和现在比......也就是从那时之后,我才下了决心,一定要变强,不能拖累他人了......虽然我身为女人的事情没法改变,但我也要像男人一样强,才能够不让自己爱的事物眼睁睁地消逝掉。”

    “唉......”

    正如第一次见到斯特凡尼娅的那天一样,现在的胡浩博一点安慰斯特凡尼娅的办法都没有。告诉她那些属于遥远的时空和地域的知识并不能帮到她,只能让她觉得自己是神经病;对于胡浩博来说,面前的斯特凡尼娅尽管没有比自己大几岁,但如果说起经历的事情,那可能比他正常生活在现代几辈子的时间经历的都要多吧。

    “那让我猜猜,你如此喜欢这片土地上的人,也是有着类似的原因吧。”

    “是啊。”

    “守护,信仰与爱......这是从古至今不变的主题啊。”

    “如果用我听说过的一句话来概括的话,我觉得还算是比较恰当的。”

    斯特凡尼娅抱着膝盖,目光逐渐垂低了下去。

    “我听说,人会有三次生命,被自己的母亲生下来是不变的第一次,进入天堂或地狱是最后永恒的一次,而中间的那一次......就是在生命支离破碎,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被他人所拯救的那一次。”

    *

    “当时,我们并没有考虑直接进入匈牙利的那条路,因为那里肯定会有人仔细排查;大的城镇也不能去,总之除了绝望之外,我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了。偶尔能看到的悬赏,价格也非常高昂,足够一般的平民一生吃喝不愁的——倘若我是那些不关心上层斗争的平民之一的话,我一定会帮着抓捕吧。”

    斯特凡尼娅就这样低着头,用略显颤抖的声音向胡浩博叙述着自己的故事——少年能听出来,她肯定是想到了让她感动的,或者是难忘的事情,不然她不可能这么动情。

    “我们一直在尽量远离着绝大部分人迹,偶尔在小路上走着的时候,听到远方的马蹄声都会心里一惊,就和下一秒就要被逮捕砍头了一样。然而,在野外毕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吃,在身上没有弓箭的情况下也没法狩猎......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我和弗拉德还是进到了一个村子里,要不然两三天不正经吃饭,真的要到走不动路的地步了。”

    “然后我猜,你遇到的村民们,一定很好地收留了你们吧。”

    “应该说,在我们去问路和求一点吃的的时候,那些村民肯定是认出我了,但他们只是招呼着我们去吃饱,换上没有那么脏的衣服,还邀请我们住宿。我们当时还是有些忐忑不安,生怕他们另有所图,但真的是太过于劳累,最终还是没法拒绝这样的提议。”

    “......”

    “到了夜里,弗拉德睡得很香,但我其实还是很警觉,而且由于腿伤还在不停地疼着,也睡不太着。就在那时,我就听到房间外的屋里,收留我的村长召集起来他的儿女,还有不少最信任的村民一起商量着要怎么对待我——我当时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们里面有人要把我卖出去,我听到最后,没有一个人说了这样的想法。最后,村长他说......‘我们一定要让斯特凡尼娅小姐安全离开这里,她和她的父亲这几年一直虔诚敬神,也不会耽于打猎而影响了我们这些农民的生活;现在我们送她安全离开,迟早有一天她会回来,减轻我们在尘世中的痛苦的......’”

    说到这里的斯特凡尼娅,虽然依旧没有抬起头,但胡浩博早已听到了她抽泣的声音;少年也只是在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她所肩负的可能比马蒂都要多,马蒂尚且是一个家族最后的希望,而斯特凡尼娅就已经是一个国家最后的希望了。如果没有她的话,摩尔达维亚人,想必还会在东欧大国争霸的棋盘上,在地狱的大锅里,继续挣扎和煎熬更久的时间吧。

    “之后的几天里,我们所经过的所有村落和有人的地点,都有人请我们吃东西,没有一个人说出我们的行迹......我记得马蒂小姐说到她去布拉格读书的原因的时候,说到那里的繁华,比起佩斯都要更甚,但摩尔达维亚现在能有一个佩斯城都是奢望的程度了......现在,在喀尔巴阡以东这样广袤的土地上,无论是克拉科夫和基辅,还是莫斯科和诺夫哥罗德,繁华的城市就那样星罗棋布地分散着,但摩尔达维亚却无权拥有其中任何的一座,就算是‘相对’最好的苏恰瓦,在波兰或者匈牙利这样大国来的人眼中,也不过是穷乡僻壤罢了......是弗拉赫人天生有罪,不配拥有尘世的荣华吗?如果不是的话,摩尔达维亚人什么时候才能像其他邦国的人一样挺起腰板,成为既虔诚有礼,又生活富足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