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耀阴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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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暗夜屠村

    乌云遮月,夜色如墨。秋风吹过,凉意浸然。



    崎岖的山道上,迤逦走过来一队兵卒,个个盔歪甲斜,衣冠凌乱,静谧的夜中更显脚步拖沓。曹二耷拉着头斜倚在马背上,脸色苍白,没一点血色。胡乱扯些碎布把右臂伤口包扎了一下,虽然不再出血,但稍一用力,就会扯动伤口,疼得直冒冷汗。他一路上心烦意燥,只由着坐骑跟着队伍,踏踏前行。他们已经两天没有进食,加上白天被人家打得心惊胆裂,个个萎顿不堪。如若再找不着吃的,说不定真会饿死在这荒郊野外。一想到此,心中更觉惨然。



    陡然听得有人闷声叫道:“前……前面有村子!”



    队伍沉沉前行,乍听到这声叫唤,都是吓了一跳,纷纷瞪眼瞧那叫喊之人,有人骂道:“赵山炮,神经八脑说些什么东西,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破地方,哪来什么村子。别是你饿花了眼,到时候再把狼招来。”



    那赵山炮也是无赖性情,跳脚骂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老子肚子是饿,可眼睛没瞎呀。瞪我干什么,看前面啊。”说着伸手指着前方。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浓稠的夜色中,倏尔闪过几点如豆的亮光,虽然由于太远显得有些模糊,可是浓浓的漆黑当中却是极为显眼。众人大为激动,两眼放光,仿佛面前已经摆满了美酒佳肴。



    众人心情陡然变得无限美好,有人打诨道:“山炮,还是你小子眼贼,不愧是强盗出身啊。当兵这么些年,手里的功夫一点没落下。”



    赵山炮道:“嘿,刚才是不是你小子骂我来着,这会儿想起我的好来了。老子当初溜门撬锁的时候,你还在你娘肚皮上啃奶子吃呢。”



    众人一起大笑,无不心情大好,一边商量着抢劫大计,一边便要冲将过去,抢个痛快。



    曹二忽道:“大家伙忘了白天被人家痛宰了吗?这会儿没脑子地冲进去,还想被人家一锅端吗?”



    赵山炮道:“曹二,你说什么屁话。就凭这些手无寸铁的村民,还不是手到擒来。噢——”他忽然拉长了声调,好似恍然醒悟,调侃道:“不过,你就不一样了,胳膊没好利索了吧,没事,待会我抢了来,少不了你的。哈哈哈。”



    曹二一阵气憋,冷笑道:“也不知道是谁还没上去打呢,就吓得屁滚尿流。怪不得到了现在大家伙都累得不行了,就你精神这么好。”



    赵山炮恼羞成怒,道:“你说谁呢。真把自己当根葱啦,别看你平时人五人六的,惹毛了我,小心老子宰了你!”



    曹二讥笑道:“有种你来试试。”



    赵山炮虽然长得五大三粗,却忒得胆小,当兵就是来混口饭吃。这几年战祸不断,民不聊生,想偷也没处偷了,不被别人惦记就算好的了。看见有人打仗发了财,于是便当了兵。趁着兵荒马乱,加上空空妙手,过得很是滋润。此时听得曹二讥讽,虽然见他受了伤,可是老虎病了不是猫,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上前动手,曹二可是杀过不少人的,哪里是他种滥竽充数的人能够比的,只是色厉内荏道:“老子不跟你一般见识。”



    这时有人调停道:“山炮你小子别犯贱,小心二哥一巴掌拍死你。老曹,你刚才想说什么,我听见你好像话里有话啊。”



    曹二点头道:“咱们当兵的,说白了还不是是给人当炮灰使的。虽说咱不怕死,可也不能白白送死。大家伙这么哄哄嚷嚷地冲进去,人家隔老远就能听到动静,还不早早起来做好准备。咱都饿成这样了,随便来个人就能把咱打趴下,何况还是一个村子,有不少人呢。”



    众人一听之下,都觉在理,便道:“那你说怎么办,难不成咱们绕过去,活活饿死不成?”



    曹二道:“干嘛绕过去啊,我还想多活几年呢,在这儿饿死喂了狼,多不值得。听我说,咱不能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去,得悄悄地摸进去,别让里面的人听到动静。趁他们睡稳,一刀下去,没半点反抗就死翘翘了。到时候想吃吃,想喝喝,绝不会弄得偷鸡不着蚀把米。”



    众人心中大震,无不骇然。说到杀人,当兵这么些年,谁手里还没几条人命,可很少见像曹二这么狠的主,说起杀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跟屠鸡宰狗根本没什么两样。



    有人苦笑道:“曹二,你爷爷的真狠哪。”



    曹二道:“狠个屁。不杀他,老子就要饿死了,有没有脑子。”



    兵卒们无不饿昏了头,当下便齐声同意了曹二的法子。有马的衔枚裹足,不让马发出半点声响。众人收拾停当,想起即将发生的杀戮,还有杀戮之后便能饱食一气,纷纷气血上涌,提刀悄悄地冲了下去。



    秋风袭来,众人一齐打了个寒颤。此时乌云低垂,远处山顶没入云端,一片风雨欲来的景象。



    曹二左手提刀,率先骑马到了村口。天将中夜,只一两间屋里面透出微弱灯光,其余地方一片漆黑,显是早已入睡。他强稳心神,待人手全部到位,挥手示意,众人悄悄散开,霎时隐入黑暗之中。



    曹二拍马奔到前面一所屋子不远处,翻身下马,将马拴到一旁树上,提气潜行,摸到了这家门口,轻轻靠门,吱呀一声,门竟然没锁。当下屏气静听,见屋里没有动静,便即抬脚入屋。黑暗中听清了呼吸声所在,悄悄地走了过去。只一下眼睛已然适应了屋内的黑暗,见一家三口躺在里屋炕上,正在熟睡。他忽然想起了远方的家,曾几何时,也像是此刻一样,一家人睡在一起,平静安乐。刹那间的出神让他心下一惊,强自将这些念头甩了出去。



    他轻轻捂住那男人嘴巴,左手刀迅捷地朝脖颈一划,战刀无比锋利,入肉无声,男人无丝毫反抗,便即身亡。转头看向他身旁的妻儿,心下发狠,刀锋闪过,迅速地结束了两条性命。杀人与被杀者,谁也没有吭声,只听得血液从腔子里冒出,汩汩作响。



    曹二不再犹豫,转身冲向另一家。长期的战场厮杀培养了他冷血的性格。只要见血,内心便会急速冷却,无比冷静地将杀戮进行下去。



    村子无比宁静,静的慑人魂魄。屠杀正在继续,空气中弥漫着鲜血的味道,由淡转浓,继而让人作呕。几条野狗惊恐地瞪着这群杀红了眼的人,空气的味道让它们无比窒息,背毛陡然竖立,呜咽几声,转身逃去。



    曹二此时从一家出来,正要去下一家,忽听得有人惊喊:“贼人来了!贼人来了!”



    寂静的夜里,叫声突兀而凄厉,杀红眼的兵卒一惊。只见村外不远处正有一个少年惊恐地瞪着他们,浑身发抖,死力地嘶叫着,声音因为格外凄厉。



    曹二喝道:“赶紧把他宰了!”



    离那少年较近的一个兵卒赶忙奔了过去,举刀就砍。那少年见有人朝他杀过来,一下子从眼前极度的震惊恐怖中清醒过来,看见此人腥红的双眼越来越近,心中大恐,发足便朝山上跑去。兵卒狠劲上来,提刀就追。



    曹二不再看向那少年,心道:“不过一个小兔崽子,彭彪追上去一刀就宰了。”



    这时,村里不断传来呼救之声。少年的声音终于让不少人从梦里惊醒,惊惶地就要夺门奔逃。然而兵卒们已经杀红了双眼,村民根本无法反抗,一刀下去便即毙命。偶尔也有几声打斗,众人围将上去,马上就砍杀了那人性命。完全是一边倒的屠杀。



    过不多时,村子重新恢复了安静。鲜血淋淋,顺着刀尖滴在地上。万籁俱寂,只听得众人粗重的喘息之声。看着眼前的战果,众人默不作声。



    见众人还兀自沉浸在刚才的杀戮之中,曹二喝道:“都别站着了,快找吃的去啊。”



    众人这才醒过神来,纷纷大笑。跑了这么多天,终于能有口饭吃了。一个个美滋滋地去了,过一会儿,便听得他们吆五喝六,嘈杂声起。



    少年匆匆在林间奔逃,仓惶无比。那人还在后面追着,没有甩掉。怎么办,难道我要死了吗?心下正胡思乱想,没看到前面有个小坑,绊了一跤,滚到在地。彭彪见他跌倒,大笑道:“小崽子,让你再跑。”提刀便追了上来。



    少年心下大骇,忙不迭地爬起来往前要逃,哪知脚腕一疼,重又跌倒。原来刚才那下摔得太重,已然崴了脚。少年心中惨然,爬到对面那颗树下,跌坐在地,转过身来,喘着粗气盯着追近的那人。



    彭彪停止奔跑,吁吁喘气,慢慢地走了过来。两天没有吃饭,刚才又是提心吊胆地杀人,又是猛烈的追跑,一路下来,竟然有点眼冒金星,胸口发紧。知道自己已经力竭,强自压下闷气,狰狞地冲那少年喝道:“小子,怎么不跑了,没跑死你个兔崽子。”



    少年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们村子里的人?”



    彭彪嘲笑道:“好奇心还不小。让你做个明白鬼,老子是战场上下来的兵,没活路了,到你们村讨个活法。”



    少年怒道:“那便要杀死很多人吗?”



    彭彪道:“错,不是很多人,是全部人,男女老少所有人。当然也包括你。”



    少年一阵悲凉,那么多村民,一夜之间,都被眼前这些人给杀了,而他也马上就要被杀死了。杀他们的原因,竟然只是要抢他们的食物。他自嘲道:“承蒙你看得起我。你们已经抢到东西吃了,放过我一个人怎么样?”



    彭彪饶有兴趣得戏谑道:“小鬼,原来你怕死啊。那你好好求求我,说不定我会一时心软,忍不住放了你。”



    少年似是大喜道:“那我给您磕头。”



    说罢便挣扎着站了起来,朝着彭彪就要跪下去。忽然,他猛地向左一拧身子,拔足便跑,但右脚仍打着趔趄,一步不稳差点又摔倒在地。彭彪一愣之下,勃然大怒,喝道:“小子心眼儿挺多啊,摔成这样了还想跑呢。也好,那爷爷就成全你。看刀!”朝少年紧追两步,举刀就要砍下。



    少年疾跑间猛然朝身旁一颗歪脖树一拍,就听“嘭”的一声,身后地面陡然一空,现出一个大坑。彭彪正提力间,不及变势,一头栽了进去。又听得“扑哧”声响,显是利器入肉之声;接着传来彭彪一声闷哼,倏尔断绝,好似声音生生从中间被斩断一般。泥土扑扑掉进坑内,过得一阵,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少年脸孔煞白,一手扶树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怦怦直跳。这是村里猎户狩猎大型猎物时做的陷阱,刚才他跌倒时已经看到,为了杀死这人,强自镇定引他说话,使他认不出陷进所在。之后突然发力打开陷阱,那人惊慌之下,果然掉了进去。只是这是平时猎兽所用,不过他看那人似是还有些功夫,也不知道能不能将他杀死。



    少年心神忐忑,慢慢地挨到坑旁,朝下看清。只见坑下木钎无数,早已将那人插得千疮百孔,死得不能再透了。少年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心神一松,跌坐在地。想想晚上发生的惨事,不觉悲从中来,眼泪上涌。



    他父母早亡,从小便在这林子里打猎生活。长期的狩猎使他对血腥味极其敏感,若不是今晚腥味太浓,逼得他半夜惊醒,这会儿早已做了刀下之鬼。



    此时一滴水滴掉落在他的脸上,少年抬头望天,喃喃道:“鬼老天要下雨了吗?”他揉了揉脚踝,站起身来,沿着坑壁缓缓爬了下去。伸手在尸体上摸索,没几下从怀中掏出一块巴掌大的黑色皮布,展开一看,原来是此人的姓名、籍贯、军内职务之类。借着一丝微光察看,才知此人名叫彭彪,隶属剑南道蜀州牙外军,下面还标着他所在番队的校尉名字,叫什么韩致胜之类。少年郑重地将皮布收好,日后报仇还需用它获取线索。除此之外,怀中只剩些散碎银两,以及多半瓶金疮药。将药瓶拿起后,又在尸身上搜寻一番,看是否能找到些吃的东西。他疾奔半夜,腹中已是饥肠辘辘,没想到这人并不带着干粮,不免有些泄气。忽的,他在靴筒旁摸到一块硬物,取出来一瞧,却是柄匕首,轻轻褪下刀鞘,一股寒气摧人心魂。少年这才略微高兴起来,摩挲一番后放入怀中。



    见再无所获,他踩着尸身,轻巧地跃回地面。折下一根粗壮树枝,将陷阱周围的浮土扫了进去,过了一阵方才完工。心道:“这下总算埋结实了。等一会儿雨一下,便没有任何形迹了。那些人就是要找也找不到了。”



    雨滴漱漱落下,少年将树枝上枝叶全部撇去,做成一根光溜溜的木棍拄在身下。他看看天色,转身走向密林深处,左拐右拐,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这时雨势加大,天地逐渐笼罩在着苍茫的大雨之中,昏暗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