斧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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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黯然色

    启元四年八月,一股莫名的风潮在举国上下刮起,有关于道教与佛教的未来成为众人茶余饭后新的谈资,与此并列的话题还有道教的盛会,以及白马寺的正源法师。

    据说是因为三个月前发生的那件大事。

    龙虎山山门被人砸了,尽管龙虎山已经尽力避免消息的扩散,但这种轰动秘闻的传播,哪怕是影响力天下第一的国教,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控制。

    有传说龙虎山封山三个月,不久前才刚刚重新开山的;也有传说南派龙虎山被邙山的弟子砸了场子,一直找不回来;还有的说龙虎山掌门亲传弟子张秉叛出龙虎山之类的。

    众说纷纭,好不热闹。

    事实如何,没有人知道,但大家一致肯定的是,道教内部有大事发生了。

    有持悲观言论的人:禅宗正在崛起,而道教却在内耗,大晋宗教纷乱谁是最后赢家?

    也有乐观言论:龙虎有张秉,北邙有齐大磐,道教正是巅峰时刻,千年未有之大气象。

    更有人将白马寺的正源法师与年龄相仿的齐大磐视为禅道二教的未来,期待两个孩子将擦出怎样的火花。

    今年的九月初九,是道教的大日子。

    正一,终南,茅山,青城,武当,崆峒,三清等众多道教名派要派人到北邙,为大晋国祚祈福。

    以往的祈福,由北邙一家主持便可,但这次,却必须要天下名山都派出人来。

    原因无他,这是新君登基以来,第一次为大晋国祚祈福。

    皇帝登基后,三年大赦天下,赋税全免,自然无力筹办这等道教盛会。

    今年六月份,上半年的税收一到,国库有了新的资金,祈福事宜便正式提上日程。

    作为大晋的国教,历代皇帝都给予了足够的重视,大晋的国家权利,有一半被道教把持,这在历朝历代里,都实属罕见。

    但即便是司马氏,也只能在有限的空间里争夺权利,而不敢触碰道教的利益。

    为何?天下四大家,赵,齐,王,李,齐系龙虎,茅山,武当,青城;王系终南,三清,崆峒,就连李家也不干不净,北邙除了齐家便是李家说了算。

    换言之,把控大晋国祚的家族,基本与道教脱不了干系。

    司马与赵氏的旁系里,有很大一部分也掌握着道教的话语权,简单来说,道教已经和大晋的皇权融为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因此,当国库有钱,道教的事,便是头等大事。

    时间已经是八月,中秋节将至,又有一批新科状元将被分派,主持分派工作的,赫然是升任礼部郎中的田青禾。

    一年的时间,连升三级回京进入翰林院,短短数月后又连升两级,升任到所有官员梦寐以求的礼部,还是在赵乾福的眼皮子底下,田青禾再也洗不清自己的身份,他已经和赵家紧紧绑在一条战船上。

    尤其是当自己的女儿成为太子的正妻,自己成为大晋朝最年轻的国丈。

    田青禾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在回京的那天起,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但不论如何,自己什么也做不了,顺应局势是自己唯一的选择。

    于是有新科状元执学生礼向田青禾辞行,于是有谄媚阿谀之徒给田青禾各种好处,无论是西城的宅子,还是前朝的古玩,或者是某位大家的字画,短短一年,那些自己曾经以为珍贵到遥不可及,而现在已经大白菜一般的东西,已经令田青禾深深麻木了。

    他惊讶于上层社会的奢靡,更对他们习以为常的态度表示厌恶,但他有家庭,有孩子,他是国丈,父凭女贵,但他也得值得起这份分量,不能丢了女儿的脸。

    于是田青禾试着阿谀,试着虚伪的面具人生,更是在习惯性的真真假假里逐渐颓靡,迷茫,找不着真正的自己。

    无尽的痛苦折磨着田青禾的内心,一边是对世俗的厌恶,对上层社会的痛心,另一边是对女儿的亏欠与心疼。

    田青禾努力的融入着上层贵胄的圈子,将自己变得虚伪,变得贪婪,变得心狠,变得色厉,变得陌生。

    他强行逃避心底的恐惧,于是纸醉金迷,他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回过家了,上次回家的时候,是一个田夫人的巴掌,于是满腹的委屈再没有人可以诉说。

    沉迷与堕落,乐在其中,田青禾笑着,如同行尸走肉。

    按照规矩,所有的太子妃在成为太子登基之前都要先改姓。

    这个改姓,并不是要太子妃自己改,而是,要太子妃的父亲来改,田青禾,今后要被叫做赵青禾。

    而改姓的日子,便被定在了今年九月初九,道教为大晋国祚祈福,之后太子代替皇帝告祭太庙,国丈改姓为赵,领爵。

    无数的风言风语在流传,市井小民也好,皇亲贵胄也罢,私底下,田青禾有了一个新的称呼,三姓家奴。

    改姓的规矩由来已久,据说是对赵家的补偿,毕竟司马家的天下,有赵家一半的股份。

    司马炎当年便是有赵姬的扶持,有赵家的倾力相助,才从乱象纷纭的南朝众多势力中脱颖而出,最终与大周南北而治。

    赵家的地位,哪怕是后来帮大晋灭了大周的王家与齐家,也只能捏着鼻子承认。

    赵家,不仅有赵勾,礼部,更有着整个大内,以及无数的封疆贵胄。

    也难怪会有那句话:“这天下,除了我司马家坐得,也就赵家能坐得。”

    如今,这样一个庞然大物盯上了田青禾,他又能如何呢?

    女儿拱手相送,妻子冷脸相待,身边的人无时不想看自己的笑话,田青禾的痛苦,有谁能言?

    他很想念那个陪伴自己度过很多个漫漫长夜的孩子,可是,为什么他已经不是他了呢?

    田青禾想着,自己去白马寺很多次,见到的却再也不是那个熟悉的王质,而是一个充满陌生的孩子,那眼神,有愤恨,有冷漠,有疏远,唯独没有那种冷冽。

    而那种冷冽,才是自己熟悉的王质啊!

    田青禾如鲠在喉,却只能无语凝噎,他经常抬起头仰望天空,独自失声:“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然后又常常木然流泪,独自低吟:“先姓王,后姓田,现在又要姓赵,三姓家奴,可不就是三姓家奴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