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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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五路伐夏

    李秉常被软禁后,西夏国内各方势力可谓谈梁色变,内战一触即发。

    水了这么多章,我们终于把故事绕回来了。

    西夏内乱的消息由大明星禹藏花麻第一时间提供。

    这位之前提过,就是他与宋不和把西使城献给西夏。

    跟西夏的蜜月期过去了,现在他又跟梁氏不和,向宋一方献殷勤,他写信给熙州说夏国母子不协,杀其重臣,上下汹汹,若发兵来讨,自己会举族相应。

    熙州知州苗授得到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应该是邪魅狷狂一笑,用那一手建立起庞大……

    行了行了,一个梗玩两遍就差不多了,再用就上瘾了。

    总之第一时间肯定是没人信的,大家都是千年的黄鼠狼,你跟我俩甩什么大尾巴?

    两国边境摩擦那么多年了,什么招数没见过,你这骗三岁小孩的三岁小孩才用的诱敌之计连三岁小孩都骗不了。

    那个年代没有电话,连有线电都没有,飞鸽传书只能短距离固定路线使用,要远距离传递信息,只能靠马,所以信息的实时性和准确率都堪忧。

    虽然苗授不相信花麻的消息,但还是尽职地传递给京城,神宗回信说——诸路探报夏国变乱,所说不一。今河南北阻隔,人情去就,尔次第写一文字计会。

    经过一段时间的探查后,得到的消息依然很杂乱,有的说李秉常被抓,有的说他已经死了,但可以肯定的是,西夏确实内乱了。

    然后宋方朝廷上就吵起来了。

    像自古以来所有朝堂一样,此时也分主战主和两派,主战派以种谔等边境文武为代表,认为西夏内乱是绝好的机会。而主和派以朝中文官为代表,认为出兵打仗容易,但想直接通过军事行动解决西夏,很难,主张通过政治手段使其分裂。

    其实主战主和并无对错之分,只是立场问题而已,边军需要战功,自然支持战争,而京城高官求的是稳定,宁愿无功但求无过。

    而且最重要的是,从事后诸葛亮的角度来看,这些文官说的一点都没错。

    但神宗决定干了,原因很简单,熙宁变法已经进行了十年,爷爷我有钱了。

    这种思想,用我们北方话来说,叫烧包、嘚瑟。

    而他的行动,再用一句话来概括——你好狂啊。

    神宗觉得西夏实在太小家子气,整天就会骚扰骚扰,打了十几年也死不了几千人,没劲。

    爷要干票大的。

    有多大呢?

    李宪为统帅,总领七军及董毡三万出熙河路,鄜延领略安抚副使种谔率九万三千出鄜延路,高遵裕率八万七千出环庆路,刘昌祚五万出泾原路,王中正六万兵出河东路。

    这里要着重提一下高遵裕,别看这个人名字很配角,可是大有来头的,他祖父是名将武烈公高琼,父亲叫高继宣。而高继宣的长兄叫高继勋,高继勋有个孙女名叫高滔滔,嫁给了岳州团练使赵宗实,后来赵宗实被无子的仁宗收为养子,改名赵曙,便是英宗。

    直接说了吧,高遵裕是神宗老妈的伯父。

    当时高太后就说了,

    “儿啊,我这伯父很忠心,在报国方面不会落后别人,但他是有人格缺陷的……”

    神宗说,

    “娘,孩儿懂,人人都有缺陷,我们不能强求。”

    “但他的缺陷是气量狭小,过于虚荣,看不得别人功劳高过自己,如果让他当统帅,他肯定会想方设法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不让别人分一杯羹,这会铸成大错的。如果你要用他,只能让他当副将,千万不能做一军之主。”

    神宗像所有儿子一样,当着母亲的面答应,转头就把这事儿忘了。

    记住这个小插曲,然后回到正题。

    五路大军共五十万,按计划,泾源、欢庆两路合取灵州,河东、鄜延两路先会师夏州,然后合兵为一路,再取怀州,最后再加上李宪亲自统帅的熙河路,四路合攻兴州。此外,还请国际友人董毡出兵攻凉州牵制西夏后方。

    这些地名可能跟陌生,所谓灵州,在西夏的名字叫西平府,兴州,叫兴庆府,分别是西夏的东西两京。

    翻译成人话来说,神宗不想小打小闹,这一仗就是奔着灭国去的。

    梁太后哭了:哥哥能不能轻点?

    神宗回答:给爷死!

    对了,这里要纠正一点,所谓五十万大军,并不是指真的有五十万职业军人。

    关于古代动不动就几十上百万大军的宣传,有些就是纯粹吹牛×的,比如曹操赤壁之时算上荆州军也不到二十万,就敢自吹八十万,再往近了说天祚帝在护不达冈十万人就敢自称七十万,这种就是涉嫌虚假宣传欺诈敌人,应该判决死刑立即执行。

    还有一种不是吹牛,只是玩文字游戏,在统计方法上动手脚,具体来说就是把辅兵和一路上的民夫等非战斗后勤人员都算在内。

    要知道,人是要吃饭的(这不废话吗)。

    而粮食没长脚,不会跟着军队行军,需要人背。

    除了粮食之外,铠甲武器,帐篷,锅碗瓢盆等辎重都需要人力运输。

    如果换算成公制单位,一个士兵每天要吃一点二升粮食,而一匹马在没有青草的情况下需要吃六升,就算有足够的青草,也需要额外吃大豆,小麦等三升粮食,因为只吃青草的马是没有精力作战的。

    由于故事发生在宋代,所以具体数字我们参考《梦溪笔谈》,想要维持一个月的长途行军,就需要三个民夫供应一个士兵,算上回程,也就是维持十六天的作战半径。

    这已经是极限了,再算上军中的辎重人员,军官,技术兵种,背铠甲的民夫……

    总得算起来,这次的作战大概是十三万军队,需要四十万民夫运粮,军中还有三万不是作战人员,真正拿刀上去砍的只有十万人,实际动用人数应该超过五十二万,对外宣称五十万还挺谦虚的。

    当然,这些计算的前提是无补给的远征作战,抢大户不能借鉴沈梦溪这种算法,比如女真第一次南下时,就不需要这么多后勤人员,因为宋朝实在太富了,随便抢个县城就够吃上十天半个月,所以他们的六万人应该有五万以上是战兵。

    十万战兵,分五路,平均下来每路两万兵,这是典型的北宋式兵法,官家在书房看着地图拍板,然后给手下将领下令。

    不过还好,这次进军前半段极其顺利。

    李宪,就是那位捧臭脚典故的主角,以大将李浩为先锋,一路畅通无阻,攻克兰州,李宪建置兰州,以李浩为知州,正式归入大宋版图。

    种谔同样势如破竹,在米脂打了三天没有攻克,等来了西夏的八万大军,种谔在无定川阻击,大败之。

    请注意,种谔手下九万三千人,纸面上比西夏前来支援的八万人还要多,但前面说过,种谔是远征军,九万人中只有不到四分之一是作战士兵,也就是两万人左右。而西夏是本土作战,半数左右都是战兵,也就是四万人。

    所以说种谔面对的是己方两倍数量的敌人,轻松打赢了,而且是“大败之”。

    米脂守将当时就怂了——爸爸,您请进城。

    然后种谔留下一千人守米脂,继续攻下石州、夏州、银州。

    就不走了。

    为什么?往下看。

    泾原路刘昌祚更猛,一路高歌猛进打到灵州城下。

    在这期间,西夏朝中应该是发生过争吵的。

    梁太后在最初的惊慌后,清楚地明白了此事不能善了,召集群臣商量怎么办,虎头虎脑的青年将领们都说要打,梁太后说甚好,谁活够了愿意领兵送死?将领们纷纷眼观鼻闭观口口观心——不了不了,伤身体。

    此时一位老将站出来说:“没事,太后,咱们穷。”

    梁太后上去甩了一巴掌,

    “穷还有理了?穷是好事咋的?”

    “没错,穷就是好事。”

    可惜这位我穷我有理的老将没有留下名字,在《宋史》中只留下了“一老将”的字样。

    他是宋夏双方唯一的明白人。

    没错,穷是好事。

    确切地说,对西夏这种小国,穷就是好事。

    宋朝主和派不同意打仗的理由之一就是西夏太穷,不划算。

    这话说的没错。

    五十万大军可以带来回十六天的粮食,但这场战争从八月份打到年底,所以说即便宋军有三十多万民夫,还是需要从西夏境内进行补给的。

    西夏穷,就意味着可以执行很有名的那招——坚壁清野。

    话说女真第一次南下时,也有人建议在河北坚壁清野,大家普遍认为这个家伙脑子被驴踢到河里进水了。

    因为北宋的河北,人口大概比整个西夏和辽国加起来还要多,坚壁清野,那就相当于在没有火车的年代来一次简配版的春运。

    有钱真令人苦恼……

    但西夏就没这个问题,西夏总人口只有二百万出头,也就是一个半东京的数量,而且集中在兴庆府周围,想要在这一路上执行坚壁清野,就太容易了。

    这位“一老将”的计划是——不须拒之,但坚壁清野,纵其深入,聚劲兵于灵、夏而遣轻骑抄绝其馈运,大兵无食,可不战而困也。

    也就是坚壁清野,纵敌深入,拉长敌人补给线,而补给线越长就越脆弱,到时候让轻骑兵绕后断线,饿死他们。

    的确是老将,当初辽兴宗耶律宗真来西夏抢劫,李元昊就是用同样的计策把人打跑的,导致这个记仇的家伙在李元昊死后来欺负他的孤儿寡母。

    但这次不好使了,前边说了,种谔一路开无双,把夏州打下来了,这位老将“聚劲兵于灵、夏”的计策泡汤了。

    正所谓天不绝人之路,历史一次又一次告诉我们,想要成功不一定需要自己努力,只要对手是傻×就行了。

    前边说到种谔攻下银、石、夏三州后就挂机了。

    这是因为他们信号不好,确切地说,细心的朋友应该已经发现了,前边提到五十万大军分五路,但现在只出现了三路,这次的问题出现在跟原本应该在夏州跟种谔汇合的河东路军上。

    王中正他老人家……迟到了。

    他带着河东军渡无定河,沿着河往北走,河边土地尽是潮湿的沙地,人马都陷进其中,延迟了行军。

    按说自己迟到大不了扣绩效罢了,可问题在于,他还带着种谔的粮食。

    所以种谔续航不够,做不了事情,只能老老实实缩着进入节能模式了。

    阴谋论笔者又上线了,事实上,战争开始前的命令是种谔听从王中正,但种谔在无定川边大胜后,朝廷命令就下来了,王中正,你听种谔的。

    昔日的上司突然成了小弟的马仔,很难说他心中是否有介怀,那么这次迟到究竟是因为不认路,还是因为想给种谔使绊子呢?

    不可说不可说,瞎想的,不要当真。

    但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拖后腿了。

    同样拖后腿的还有另一位,太后的伯父高遵裕。

    前面说到刘昌祚很猛,一路打到了灵州。

    这话不准确,确切地说,他是绕到了灵州。

    原因很简单,高遵裕也迟到了。

    刘昌祚进入西夏境内,没等到高遵裕,他决定自己干。

    人不够,不能打团……哦不,是不能攻城,他绕过萌井、溥乐、耀德等城,只在磨脐隘打了一仗,打败了梁太后的弟弟梁大王,在天都山下扎营,李元昊在此建立行宫也被一把火烧干净。

    以及在鸣少川抢了地窖里的存粮。

    可以说刘昌祚同学是一路抢劫加乞讨到灵州城下的。

    由于他这一路绕城流窜速度太快,所以当他抵达灵州时,消息还没有传到。

    当刘昌祚在远处看到灵州城时,惊喜地发现——城门还开着。

    老实人总是有好报的——刘昌祚。

    此时的情形是,只要刘昌祚带兵冲进城门,坚守到高遵裕大军杀来,事就成了。

    正当刘昌祚抄起刀准备冲锋时,高遵裕的信使到了。

    我这人交朋友不在乎对方是不是小心眼儿,反正都没我小心眼儿——高遵裕。

    没错,最理解高遵裕的就是高太后,高遵裕此时来拖后腿了。

    前面说过,这是灭国之战,而灵州是西夏二京之一,攻下灵州可是不世之功,这么大的功劳,高遵裕不愿意让给刘昌祚。

    当然,他也没丧心病狂到违抗皇命放弃攻打,只是派信使命令刘昌祚等自己到了一起打。

    消息送到后,他遇上了西夏军队,刘昌祚引兵来援,高遵裕甚至病狂到想找借口杀了刘昌祚独吞大功。

    这个想法被部下拦下了,但他还是解除了刘昌祚的兵权,自己带兵攻城。

    三天后,他终于到了灵州。

    三天时间,灵州守军排队吃顿大餐搓个澡再布置城防都够了。

    所以这次面对的不是灵州大门常打开,而是铜墙铁壁般的灵州。

    十八天时间,没有攻下灵州。

    但西夏人也无力反击,他们决定——宁为玉碎。

    西夏人掘开了黄河水淹敌军,同时派兵绕后袭击粮道,在城外冻了十八天的宋军一触即溃,冻死、踩踏而死、淹死数以万计,最终只剩下一万三千人。

    另一边,王中正同学在黄河边爬到宥州奈王井时,终于把带的粮食吃光了。并且已经死了两万人,按照常理,冻伤者不会少于四万,而他的总兵力也才六万。

    也就是说他从头到尾没看见一个敌人,就已经快要把自己搞得全军覆没了……

    更可怜的是种谔,他在挂机大半个月后,终于等到了……一场大雪。

    遇见八万敌军我主动出击,遇见大雪我唯唯诺诺——种谔。

    饥寒交迫,再加上这场大雪,让他明白已经无法坚持了。

    他带兵回宋境时,已经减员了三分之二,只剩三万人。

    自此,除了李宪之外,五路大军四路伤亡惨重退回境内。

    五路伐夏,损失近四十万。

    看起来是个很大的数字,但说句不太政治正确的话,十万出头的军队伤亡不会很大,死的都是民夫。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这场战争,那就是虎头蛇尾。

    再加一个,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