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雪连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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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临潢府郊外,却是

    戈壁长漠纵千山,苍松绮雪坠云霄

    毡旗瘦马人稀了,浓酒香草芳四漫

    这塞外荒原上,立着许多契丹样式的毡包,外面许多矫健的壮汉正策马疾驰。不远处有一条潺潺的小河,河对岸是一座汉人的城池,里面热闹非凡。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交杂着汉人,辽人,还有许多波斯的商贩。

    这城虽地处塞外,却也不胜繁华,有嬉闹的儿童,竞棋的老人,两旁都是成排的商铺。街墙的一角有一家药铺,眼下还未开张许久,里面的一位药师,正拨弄着算盘,利索地记着帐。他身边的柜台前站着一个伙计,大约十五、六岁,因没什么病人,正无聊地拿着一本医书看得入神。

    那药师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说:“柏影啊,称重的时候要用手将那磅砣遮着些,这样稍微少称几两。若是那些病人没有方子,你就给他们看我们的药王丹,就说包治百病,哈哈,不瞒你说,这药王丹不过是几味气味重的药材捏在一起。”说着,药师奸笑着埋头接着记起账来。

    眼前走来一位面色枯黄的老人,将一张药方递给伙计,道:“小兄弟,麻烦帮我抓一下这些药材。”

    那伙计放下书来,看了看那药方,一面嘴中念着,一面从柜子里抓出许多药来,包在纸上。

    “茨胡一两,却蝉草三两,大黄…”伙计忽然停了下来,对老人道:“老伯,看您这配的药,可是腹中绞痛?”

    老人听得,面露惊讶地点点头:“是呀,这老毛病患了有几载了,发作时剧痛无比,多亏了这药方,才能暂时止住疼痛。”

    “老伯啊,这大黄,茨胡乃是荡涤肠胃,驱寒热气之用。您这腹痛只是湿淫于内,如此小病大补,只会坏了腹中清邪二气调谐,食下肚而难久留,所以反复发病。若是停药一月,饮食以酸淡,疼痛时按含谷穴缓解,此症自然而解。”

    “哎!孙柏影!”药师拂然走过来,将伙计推开在一旁,对那老人连连陪笑道,“我这侄儿只是做些小工,对医药一窍不通,老伯切莫听了去,还是将这药配了,好免去疼痛。”

    老人却摇摇头,道:“我这病确是犯了许久了,那药方如此之贵,听这小兄弟一言,我不妨回去试试,或许还真的根除了这病痛吧。”说罢扭头而去了。

    药师见柏影搅黄了生意,不由地忿然作色,揪起柏影的耳朵便往屋里去。

    “你这小崽子!我看在你父亲的情面上才让你做这工作,你不安分抓药,还卖弄口舌,坏我生意!”说罢,将柏影方才读的那本书,刷刷撕成碎片。柏影已是泫然流涕,那药师还在气头上,如今越发烦恼,将一堆碎银子丢给柏影道:“这是你的工钱,从今日起便不用来我这药铺了!”

    柏影被赶出了门去,垂头丧气地走在街上,父亲在城外打猎,生在猎户世家,因为喜欢医书,方才得到父亲应允,到药铺上班,如今出了这般岔子,也不愿回家去。

    街口围着一群人,时而连连叫好。沙儿不由得凑上前去,原来是一对兄弟在耍大钢刀。只见年轻的那位,原地盘旋两圈,一股劲儿地冲上一块板凳,腾空跳起,向那兄长砍下去,那兄长挥刀一挡,霎时间迸出星火连连,他又提手甩开,反身又是一击,兄长急忙躲闪,刀口便擦着他的发丝过去,一时间险象环生,众人连连叫好。二人这样来回过了几十招,然后作揖收势,围观的人群都看得刺激,将钱两丢在二人眼前的一块布上。

    只见人群中挤进来一位契丹壮汉,膘肥体壮,大声叫道:“你们这些汉人,都是些欺世盗名之徒,耍一些毫无力数的剑法,还自称什么江湖,什么武功,今日我便叫你们瞧瞧我契丹人的厉害!”说罢,便不顾一切地抽出一对板斧冲了上去,这契丹人蛮力无比,一斧子砸在剑上,震得年少者手臂发麻。这二人只顾着躲闪,并不想将事情闹大,可这契丹汉子咄咄逼人,兄弟二人虽暂缓了攻势,却仍是不依不挠。

    那兄长故显败势,道:“我等迁徒辽国,只是谋求生计,并不愿与辽人为敌,还请兄弟止兵息戈。”

    “哼!我辽土自养辽人,你汉人猖獗之极,何必多言。”那汉子一时兴起,攻势如燎原星火,加之兄弟二人不愿伤及对手,处处防备,那板斧忽地就砍下去,只见那兄长的手臂飞出去数米远,肩头已是鲜血淋漓。众人都惊慌失措,四散开去。那契丹壮汉还指着兄弟俩笑道:“哈哈,这卖弄花哨的汉人,哪里是我契丹猛士的对手。”

    那兄长血流不止,年幼的在一旁,顾不上再与那辽人激战,从衣上撕下一块布来,裹在兄长的肩上,道:“哥哥,这厮好不讲理,我这就去将他杀了替你复仇!”

    “不,”兄长拦住了他,虚弱地道,“这辽人耿直,性格刚烈,我等都是通晓事理之人,不必与他一般见识。”

    那年幼的还咬牙切齿地看着契丹汉子,怎样也咽不下这口气。

    柏影见状,心说,这汉子如此蛮不讲理,欺侮我汉人,我定要他好看!说罢,灵机一动,跳到那壮汉跟前,道:“大侠好武功,可武功虽好,却有心病,此病若久滞,恐怕年不过而立便不能习武了。”

    “哪里来的小毛孩!”那契丹人正要不耐烦地驱赶柏影,他又赶忙补充道,“大侠若是按住合谷,太冲而穴,自然会感到疼痛无比。”

    “哼!”那契丹人将信将疑地按下了两处穴位,却当真感到一阵刺痛,于是言语缓和了下来,道,“诶,不瞒你说,还真是有一点,小毛孩,这心病可有解啊?”

    “心病嘛,自需以奇方才能解开,这话说天地玄黄,混沌初开...”柏影正要调戏那汉子一番,忽然过来一个骄子,停在这街口上,里面走下来一个成熟漂亮的女子,旁边一位汉人指着那契丹汉子道:“赵国公主,就是他,在街上滋生事端!”

    那辽人见了,反倒欢喜道:“公主,你看这汉人在街上卖弄技艺,蛊惑群众,我便将他们教训了一番。”

    “放肆!”那公主斥责道,“这汉城自有汉人的律法,那条容得你在街上胡来?”

    那壮汉见公主无意护着自己,理直气壮道:“我大辽先皇打下来的江山,何必要分给汉人?我...第一个不服!”

    “这原本便是汉人的江山,我大辽自先皇阿保机时便引汉人安置,安居乐业,所以大辽才能在此立住脚跟。若我辽人只是烧杀劫掠,克地千里,也只会重蹈那匈奴,鲜卑和乌丸人的覆辙!”公主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汉子的腰扣,只看见一个魏王府的令牌,不由得有些吃惊。想那魏王权高位重,不好为敌,于是放缓了语气,道,“你今日犯了错便是算了,若在往常,按律当发配旧都,如今念你初衷无恶的份上,就将这律法抄写个一百遍吧!你可以下去了!”

    那壮汉还是一副愤愤的样子,但转眼一想,又答应了下来,转头正要离去,看见柏影,便道:“公主稍等!今日我遇到一奇童,能治心病,他让我按下合谷,太冲二穴,确是感到剧痛,我想问问他这该怎么治。”

    “当真如此神奇?”公主质疑道。

    “那可是!”柏影凑上前来,“只要心气平和,运气于丹田,然后以童子尿补之,过一个月便自然转好。”

    “确是如此。”公主身边跟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跟随道。

    公主听得,对那汉子说:“既然如此,你且先退下养病,以后切莫上街生事。”待那汉子退下,又对柏影道,“小兄弟可真是了不得,小小年纪,就懂这玄妙之术。”

    柏影正在兴头上,又继续活泼地道:“那是,我可是读遍群书,详闻数千种奇病,那身边的什么大姨夫,大姑妈啦,什么二狗药师啦,都叫我塞—化—佗—。”他故意将那称号拖得长长的,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那公主也不反感,反倒兴奋道:“我辽朝宫内正有这难解之症,纵是我身边这位高明医仙也毫无办法,想来是心病无疑,若小兄弟不介意,不妨入疗宫作个医官如何?”

    “这个不太好吧,本侠喜欢浪迹江湖……”柏影抓抓头皮,推辞道。

    “那,这里有几两黄金,宫内的医官每月俸禄还有十余石,小兄弟不妨再考虑一下?”公主命下人拿出一袋金子来。

    柏影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黄金,忽然两眼发光,“这么多金子,那不是可以买好多好多书本啦?”

    “哈哈,”公主笑道,“这辽宫内有翰林数座,藏书无数,还有世上罕有的医书,你若是做了宫里的医官,这些自然都阅得。”

    柏影兴奋地接过那袋黄金,拍拍胸脯道:“本侠最喜欢乐于助人了,这公主的请求,我自当赴约。”

    “那你且回家收拾一下,这二壮是我的一个家丁,就让他随你前去,等你准备妥当便带你入宫吧。”说罢,公主一行人便出了城去。

    那公主已经走远,这随行而来的那位医师还在原地,悄悄对柏影道:“哈,你那点伎俩,瞒得过公主,可瞒不过我。那两处穴位,原本就是执掌人感知痛楚所在,同时按压,自然疼痛。”

    “那老伯伯为何没有揭穿我呐?”

    “我也是看在,那辽人欺人太甚,所以只字不提罢了。小兄弟,我可要提醒你,宫廷可不比外边,里面的水可深着呐,不该医的人,若是医好了,恐怕要有性命之忧呀。”

    “那老伯伯不回去吗?”

    “不了,我本是寻逍遥之人,”他又道,“我治了一辈子的病,只知人心是最难医。小兄弟,你我若是有缘,还会相见的。”说罢,他便消失在了长街尽头。

    “敢问老伯伯怎么称呼呀?”

    空虚中传来一声“花溪子”。

    柏影自然不愿回家去,他忽然心生一计,想要报复一下那医师,于是对二壮道:“这城中有一家药铺,那店奇怪得很,听说这药铺里有一颗药王丹,可以治百病,不知能否得来看一看是否属实呀。”

    二壮爽朗地答应道:“放心吧,公主走时给小的一些银两,除了赶路钱和饭钱还能剩下许多,我替你去买来便是。”说罢二人就来到了那家店铺前,只见药师还忙着记帐。柏影对二壮道:“这药师与我有些眼嫌,只是我平时帮着治病多了,冷淡了他的生意。”

    二壮拍拍胸脯道:“小兄弟放心,我一人去便可。”

    柏影于是蹲在墙角,见那二壮上前便问道:“喂,这里可是有药王丹卖?”

    “什么药王丹?”那药师抬起头来撇了一眼,道,“听都没听说过。”

    “听说这药铺里有钱什么都可以买到啊。”说着二壮从口袋里掏出几腚沉甸甸的银子。

    那药师见了钱两眼发光,满脸堆笑地迎合道:“是呀,这店里的宝贝,只要有钱,什么都可以买。实不相瞒,这药王丹是本人从西域大秦商人手里买来的,价格可是不菲。”

    “那可否拿来看看?”二壮道。

    “就在里屋,我去拿给你便是!”那药师进去了好久,出来的时候抱着一个大圆球,整个散发着药味儿,说道:“这药王丹可是以天山雪莲,高丽人参等熬制九九八十一日而成。”

    二壮买了一个药王丹,到墙角给柏影看,柏影故作吃惊道:“哎呀,这不过是寻常的草药胡乱捏在一起,哪里会有什么药性啊,我们分明是上了那奸商的当了。”

    “这样啊!”二壮懊恼道,“那我便回去找他理论。”

    “去吧去吧!”

    二壮走到那药师跟前,气愤道:“店家,你这药王丹分明就是寻常的草药而已,快将银两退还于我!”

    “谁说的!”药师道,“我这药王丹从来都灵验无比,不信你吃一口看看。”

    二壮不假思索地咬了一口,那药味冲得他直流眼泪。

    “好了,现在你咬过了,可不要找我退钱。”那药师道。二壮怒目盯着他,药师慌张道:“你要做什么?你要是胡来的话我就报官了啊!”

    “哼!无耻奸商!”二壮一把夺过药师手里的银两,然后摆出腰间的令牌,道,“你叫官试试,你看看他们会帮你还是会惩了你这个奸商。”

    那药师丢了银两,又怕那二壮的身份,大气都不敢出,只瘫软在地上做一副心痛样。柏影见已经出了这口恶气,自然夷悦地与二壮一并往上京去了。

    那二壮在茫茫的草原上轻车熟路,不出一日二人已经到了上京的宫中。二壮照公主的吩咐将柏影送到了一处宅子里。

    那宅子风景如画,有几只鹤立在小池塘上,虽是冬日,却是一片别致的景象。耐不住屋外的寒冷,柏影迫不及待地进了屋,里面有满满的两个大书柜,柏影找了把高凳子,爬到书柜的顶上翻腾下许多书来,这其中许多书都见所未见,还有的镶着金边。柏影兴奋地想,这些书约莫够看好多年的啦,先选出几本,就够消磨这个下午了。柏影忽然看见,这其中有一本无名的书,上面没有半点褶皱,不似是被人翻阅过。

    柏影起了兴致,读了起来,心说,这本书竟是推崇以毒药来治病,这古人虽有以毒攻毒之说,可这一味用毒也是医家大忌,此书这般古怪,想来见者翻了一页便失了兴致,这才完好地摆在这里吧。

    柏影正看得入神,忽然看见书页中有些松动,里面是一张布满灰尘的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各种用毒的方法,许多都精妙无比,深奥难懂,而这配方也都甚是罕见,柏影看得好奇,却也蒙涩难懂,只好先将这些文字烂熟于心,等日后到其他书中去找。

    宫里有一处金碧辉煌的住所,只见上午那契丹汉子匆匆进了去。魏王耶律乙辛正坐着喝茶,那汉子进去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见那耶律乙辛脾气大发,摔杯道:“这耶律纠里也太不把我魏王当回事了,竟在大庭广众下羞辱我魏王的下人,还敢让他抄写律法?”

    那耶律乙辛眼珠一转,道:“正好听说她那丈夫萧挞不也受了密令去找宋朝皇帝妥协,这一来还要坏了我的财路。”说着唤来了两名身披铁甲的护卫,道,“枯羊,瘦马,你二人前去将那萧挞不也除了去,提着他的首级来见我。”

    二人接下了命令,便起身离开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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