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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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真龙

    陈旭蒙心内猜测这位陈家长老的出现,乃是当今家主的安排,毕竟无人知晓陈长老的行踪。这反倒是陈旭蒙想岔了,陈长老早已成就元婴,百年之前便半步渡劫横行大陆,他的存在就是陈氏乃是陈家能在大周立足的根基之一,哪里是区区陈家家主可驱使得动?若非其心中仍有苟存于世,给身后子孙留下福祉的念想,这才话里行间处处为家族着想。

    自陈旭蒙来到祖地,陈长老便心中了然。他自知寿元不多,虽然其不精丹道,冒然开炉炼丹。机缘巧合下,得了陈旭蒙出言相助,才炼出了半炉“回生膏”,冥冥中仿佛有一双推手,推动此事一般。半炉三成药力的药膏,对于寿元不多的陈氏长老而言,无疑是价值连城。

    “罢了,你随我来。”说完这句话,陈长老抬步出屋。

    略显苍老的背影,却健步如飞。待得陈旭蒙走出屋外三尺,那土屋无声无息之间竟土崩瓦解。陈旭蒙不必回头便知那屋之所以积年不倒,全凭那陈长老法力维系。陈旭蒙大步奔跑,却也只能勉力跟上,陈长老神速之下,不到一刻便走到那祖地华池旁。

    这陈家下人口中的陈家天池,千年前本有一这祖地华池不如说是一方水潭,占地数百亩,乃是黄河堵塞支流而潴水而成。潭面无风,如未磨之镜,朝阳映照下与天成一色,碧蓝幽静竟不知有多深。

    陈长老立在潭边,手掐灵诀,口诵真言,仿佛某种禁制被打开,只见那平静无波的潭水忽然如同煮沸一般泛起腾腾雾气,水面翻滚,竟从潭水深处隐隐传来龙吟之声音。陈长老道:“饶克正何在!”只见潭水中浮出一个头来,端得是鹿角牛耳虎眼狮鼻马齿鳄嘴虾须鱼鳞,待得其脱水而出,冲天而起,只见其颈项似蛇,四只鹰爪腾云驾雾,颔下生明珠,颈下有逆鳞,通体碧绿。陈旭蒙这时才拖着尚未痊愈的躯体及至岸边,见此情景亦是毛骨悚立,背后瞬间被汗水浸湿。

    要知道陈旭蒙原身所处一界,并无这般上古神兽。而前世行至灵界乃至仙界也未曾见过一条真龙,只在前世仙界的书本上看过各类奇兽异状,如今能在这人界看到一条真龙,即使陈旭蒙身为真仙亦是大为震惊,而恐惧却来源于这具躯体,陈旭蒙不禁心下起疑,但此时也只得压下心中疑虑。

    青色真龙一抖身体,清晨启光反射着龙鳞熠熠生光,水如雨下,浑身没有半点水滴。果然是真龙,这驭水之能,世间万物无出其右。

    “饶克正在此,见过陈先生。”青龙口吐人言,声如铜盘。

    “自那仙界坠下,已有百年光景了吧。”陈长老沉声道。

    “自克正下界遇袭已有一百一十一年了。蒙得先生大恩,克正得以保全性命,敢问今日先生唤我,是有何吩咐?”青龙抬爪,遥似一揖。

    陈凌云也不回答,只苦笑道:“百余年对你而言只弹指一挥间,对我辈而言,却已足够长了。”

    说罢便撩起下摆,席地而坐,举手投足间尽显洒脱,那青龙也于半空盘起,这一人一龙如同多年未见好友一般谈笑风生。

    听闻那一人一龙一番谈论,陈旭蒙这才方知这青龙来历。

    这青龙本名饶克正,千年前诞生于仙界蔚海,为蔚海龙王第十二子。因其酒后失言,扰了那龙王寿宴,被摘去头顶尺木,贬斥人界。大周地界虽物产颇丰,但真龙乃何种神兽,自诞生便是金丹境界,其浑身至宝岂是常可得见?

    古语有云:龙无尺木不能升天。这条青龙失了头顶尺木,无法成就真仙,因而困于此界,遭遇多方围捕。无数人觊觎其真龙血脉,为了争其龙珠、夺其龙角,在当时搅得整个东神州是昏天黑地。那鄱阳吴氏更是全族三位元婴真人一齐出动,以吴氏至宝夺灵剑重伤青龙。

    青龙油尽灯枯之际,幸得半步渡劫的陈家长老陈凌云出手相救,才得以保全。但陈凌云受众人围攻,虽一力击杀吴氏两名元婴长老,亦是身受重伤,无力踏入渡劫境,才闭下生死关。

    真龙承恩,尊称其为先生,自愿潜下陈家祖地华池沉睡,陈家靠得有真龙镇压祖地气运,不余年便将吴氏连根拔起,成为大周八大族之一。

    青龙这时望向陈旭蒙,开口道:“我沉睡百年,先生今日唤醒我来,想必是为了你这后辈吧。”

    陈凌云长老点了点头:“是,也不全是。”

    青龙鼻里喷出两道白气,说道:“我观此子窍穴开通,必是有修道之资,但体内无半分真元,想必是丹田受损。此种情形,已是仙路断绝。若是先生开口,克正也必当相帮,只是怕有心无力耳。”

    这具肉身丹田尽毁,即使是真龙恐怕也无可奈何,陈旭蒙亦是不解地望向陈长老。

    陈凌云并不言语,只是望向那青龙。双目对视间,青龙这才恍然大悟。“此子莫非是想成就外丹?”

    青龙转向陈旭蒙,细细打量一番,有些疑心,张口问道。

    “古往今来外丹成道者,于仙界亦是凤毛麟角,灵界便少有耳闻,此间人界灵气未及那仙界十一,你可知道?”声若珠落玉盘。

    陈旭蒙点头。

    “成外丹需洗练体内灵气输外物,过程痛苦异常,修行之人无得一夜安眠,你可知晓?”青龙又问,声如刀劈古琴、琴弦绷断,常人闻之恐毛发悚然。

    陈旭蒙点头。

    “成外丹一途险象环生,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只得身陨道消,这其中艰险,你可明白?”青龙再问,声已若筋肉撕裂、咽喉扼断,常人闻之恐当场昏厥,就连陈凌云亦是眉头紧皱。

    陈旭蒙面色如常,一字一句说道:“人生自古谁无死?”

    刚才以其元婴巅峰修为的威势,声色俱厉地问出那几句话,陈旭蒙神色不改,青龙不禁心中起敬,但是面上仍旧古井无波。

    陈旭蒙心道,这青龙又何知自己与陈云翔的约定,男子汉大丈夫的承诺岂能随意违背?

    更不用说自己所负一界使命,其心中所向怎会因为其区区几句威慑而更改?

    青龙转过头对着陈凌云正色道:“令后辈淑质贞亮,心性坚毅,乃成大事者。克正愿意从旁相助,但……”

    陈凌云听闻此言,笑了笑道:“你若有什么条件便说吧,有你那龙珠相助,我这孙儿也能少走许多弯路。”

    “五百年前,我父王纳那九头虫为婿,九头虫玩弄权谋,在我辈海域作威作福,鱼肉千百海族。待到父王万岁寿宴,不知受了其何种蛊惑,竟让位给那九头虫,那九头虫便成了那蔚海之主。我在父王寿宴上出言劝阻,反遭打入大牢。九头虫即位之后,更是变本加厉,肆意妄为,不仅软禁我那胞姐,还将我辈同胞尽数放逐。我在牢狱之中,被其拿那寿宴一事做文章,父王便夺我尺木,贬斥我至这人界。”讲到此处,青龙不禁咬牙切齿。“我那胞弟,因不满其暴行,愤而反击,更是被其剥皮抽筋!”

    青龙忽然于半空中,挺直身体,如人一般下揖,“阁下英才卓砾,不愧为先生之后。尺木被夺,距离吾大限也不余百年,龙珠于我已不堪大用。先生对我有救命之恩,克正理当将龙珠双手奉上。但倘若阁下有朝一日能够踏足仙界,克正恳求先生能为蔚海龙宫拨乱反正,还蔚海百族一个朗朗乾坤!”

    陈凌云听闻,深知饶克正自知其此生恐怕已无力再踏入仙界,便想将此愿托付他人,也算不留遗憾。

    陈旭蒙听闻此言,却没有立刻答应,只是背过身去,低头思索,神情凝重。

    他本以为这青龙只是因过遭贬,没想到却又这般隐情,陈旭蒙心乱如麻,自己不仅肩负一界命运,又亏欠这具躯体主人陈云翔如此之多,这一切却不方便与他人分说,令他头疼不已。若是自己拒绝,显得有所顾虑的话,却是不合常理,毕竟自己这具身体如今方十七,正是血气方刚之时;若是断然拒绝,也不合自己心内那份侠义之情;倘若忸怩犹豫,恐怕也不符陈云翔本尊心性。

    心中思绪翻滚,不过片刻。背过身去的陈旭蒙便是昂首挺胸,转身对青龙说道:“饶前辈谬赞,在下年方十七,虽愿担下此事,恐怕也是尚未有余力。”

    陈旭蒙这时向着空中青龙回了一礼,见青龙面有失望之色,却又话锋一转道:“但陈某听闻饶前辈经历,深有所感,此番承情收下龙珠,若是有朝一日能成就那真仙之境,必当奉还龙珠,助前辈重登仙界。到时前辈若要为母族同胞争一个公道,在下必当尽全力相助。”

    陈凌云见陈旭蒙侃侃而谈,暗暗点头,心道此子没有贸然答应,不是失智之辈。

    青龙见陈旭蒙量力而行虽未直接答应,但总算是定下了约定,也是神情激动,在空中一个盘旋,化身一位青甲武士落在陈氏二人面前,拱手道:“克正年幼之时,龙宫有一龟前辈,不知何种年岁,在我成年之际以自身龟壳占卜,对我只说了四句偈语便仙去,便是:‘高台倾覆,凡世以避祸,赴难陈情,弃珠得善终。’”

    “克正当时还不太明白,现在想来便是早已聊到龙宫未来有此一劫吧。”

    唏嘘之际,却没发现陈旭蒙听这番话,面上无甚被动,心中却如同惊涛骇浪,那仙界竟有大能可预言未来之事!这饶家龙成年之时,恐怕自己那时尚幼,陈云翔离出生还差百余年!怎会知晓龙宫权倾?怎会知晓青龙被逐?

    龙宫势力恐怖如斯,遍布水中百族尚不得脱离预言,那么自己前世与陈云翔二人的一举一动,是否也在他人的预料之中?

    陈旭蒙脑中仿佛电闪雷鸣,自己前世的种种差池,恐怕亦在他人意料之中。但最后一次,陈云翔全力催发陨星,召出黑洞,抹杀了那近五十名地仙,再回到这一世,恐怕一切都遭到了改写。

    前世那个惊才艳艳的陈云翔变成了一个废人,本应死于闭关的陈长老活了下来,这青龙也由此与陈旭蒙相遇。

    陈旭蒙心如乱麻,数百年苦修的无缺道心泛起丝丝波澜。陈旭蒙不愿让这一人一龙看出自己异样,强行平复心情,接过那青龙递来的龙珠,那龙珠似玉非玉,似石非石,散发蒙蒙青光,通体青白,乃是龙族吸纳法力之用,青龙无力步入渡劫,故曾言此物对其已然无用。

    陈旭蒙强打精神,与那青龙结下盟约,将龙珠纳入丹田,再详陈一番陈凌云炼制回生丹的手法后,与这一人一龙告辞,此时已近中午。陈旭蒙腹内空空,知道已到饭点,自己那几个丫鬟小厮应是已在外院等候,便提步往祖地外院走去。

    正午的暖阳照在赤玉铺就的小路上泛起丝丝蒸气,与此不同,陈旭蒙了解那仙界之能后,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行到外院,如同往日一般,踏上小厮抬的轿子,向着官锦城陈家府邸前去。不过心中思绪紊乱的陈旭蒙没有发现,自己的那几个小厮皆是面色苍白,满头大汗,那几个丫鬟见着他也是嘴唇嚅嗫,却未发出半点声。

    陈旭蒙躺在轿中,不断反思,登上仙界之后,那步步遭人算计,不得不处处兵行险着,果然自己的各般行动皆在他人掌控之中,否则以其真仙之能,陈云翔非凡之智,怎会各处树敌,被逼上重重险境,最后险些被一群地仙断了二人性命。

    陈旭蒙转念一想,此番大能,一定不可能有具体信息。否则以仙界之能,早将自己扼杀于萌芽之中。那么问题便是,自己究竟是从何时开始被仙界之人所洞悉的。陈旭蒙苦思冥想而不得,已是身心疲惫。自接下陈云翔伤重的身体后,他一夜未眠,而白日里又从青龙口中得知仙界之威能,尚且是凡人身躯的他已是心力交瘁,竟在轿上沉沉睡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