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国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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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受审

    不等话音落下,早有两人手提灯笼,顺着木梯攀下,几步走到袁帆面前,不由分说,立时动起手来。

    自知身陷囹圄,袁帆索性不再反抗,任由一人从背后扭住双臂,再有一人用绳索二次绑缚,随即又有一面黑布望着袁帆眼前一罩,脑后打结,紧紧扎住。

    “好汉要将这位上官如何处置?”刚才与袁帆说过话的老人,却于此时大着胆子问出一句。

    “管好自个,闲事莫问!”为首那人厉声喝道。

    “老丈莫慌,量他小小海贼还不敢怎样!”袁帆先是轻描淡写安慰老人,随即却又强装镇定,问向身旁海盗,“尔等可知某乃何许人也?”

    “少废话,我们姐老大有请!”那人却是不以为然,连推带搡之下,已把袁帆拽出舱去。

    蒙眼,绑手,被两名壮汉夹立中央,对面却是手捧圣旨,坐了个四平八稳,面目更是半点不知。

    袁帆一点都不喜欢这种谈话方式,可惜没得选择。

    “你就是那个郑鸣?”问话的仍是那个清脆女声,虽然十分好听,口气却无半分温柔。

    “某乃袁……郑鸣!”本名刚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鬼使神差之下,袁帆忽然改口,用了那个已故钦差的名号,这还不算,袁帆随即又十分硬气的再加一句,“你要怎地?”

    只因袁帆清楚,明代御史大都有些舍得一身剐的臭脾气,硬气得连皇帝老儿都会牙疼,只是出口之时,袁帆特别留意自己口中发声,果然便与那说话的女声一模一样,真是奇了!

    “小小年纪,竟已官居四品,你真的便是大明朝的右佥都御史?”女声再次传来,却满是质疑味道。

    袁帆一愣,心道人家说得没错,自己今年才过二十七岁,即便面相老些,却也不过三十出头模样,怎么就能早早升上四品?

    但既已自认大明钦差,此时再要反悔已然晚了,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大不了死扛到底,再说此处天高皇帝远,乃是人迹罕至的化外之地,谁又知道京城官场里的情况。

    袁帆忽然打定了主意,“是了,怎地?岂不闻,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官职品级与年龄又有何干?”

    袁帆一面随口胡诌,一面脑中急转,努力搜索有明一代郑姓高官,待到脑中划过那人之时,袁帆顿觉眼前一亮。

    见那姐老大并不做声,疑心似还未消,郑鸣再次开口,只是语气更加强硬起来,“想我世代簪缨之家,小小四品御史何足道哉,便是出个公候将相、一品大员又算什么稀奇!”

    这番话说得又快又直,又很符合官场逻辑,对面那人听了,竟未继续纠缠,反而一声冷笑出口,“既是官宦世家,那你为何不在京城享福,偏要跑来这天高海茫之地?”

    “朝廷机密,恕不奉告!”袁帆硬气依旧,索性玩起了外交辞令。

    “哈!哈哈哈哈,好个佥都御史,大明钦差,骨头倒是硬朗,只是脑袋笨得厉害!”银铃般的笑声之中,饱含赤裸裸的嘲讽。

    “士可杀,不可辱!”袁帆已然完全进入状态,梗着脖子再顶一句,拽出一句明朝御史惯用词汇。

    “哈,你还有脸自称为士,请问你的须发何处去了?须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或损,难道你这位出身高门上户的御史钦差连这也忘了?”女声忽然厉声叱道。

    袁帆闻言一惊,心道百密一疏,竟忘了自己此时还留着板寸,即便很久没有理发,此时也不过两三公分,胡子虽已几天没剃,却也只有些胡茬,这副尊容,漫说与束发高髻、长须飘洒的明代官员形象格格不入,就是做个寻常百姓也不够格。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袁帆心思一动,决定再把那位已死钦差拿来垫背,于是袁帆不紧不慢说道:“须发形貌固然紧要,但若与所负皇命相比,郑某宁愿移孝作忠,先履其职了!”

    “哦……”女声明显一滞,“此话怎讲,说来听听。”

    袁帆正等这一句,于是将打好的腹稿一吐而出:“郑某停留马尼拉期间,曾被佛郎机人锁扣两年,前几日才得同胞义商解救,得以逃出囹圄,不料佛郎机人从后追来,毁我座船,杀我随从,勉强逃至此地,却又搁浅礁石之间,这才为你所擒。”

    “如此说来,阁下还是一位忠贞不屈的大明苏武咯?”女子又问。

    “苏武乃是昔日大汉豪杰,郑某岂敢与之相提并论,不过是谨遵职守,不辱使命罢了!”只因袁帆这番逊辞并非完全胡诌,反有几分诚心内蕴,便就说得情真意切,颇为感人。

    “那么,请问苏武先生,你这下……下裳,可也因了这番变故不翼而飞咯?”女子忽然嬉笑出声。

    笑声入耳,清脆悦耳,宛如银铃,可对袁帆来说,不啻为一记平地惊雷,袁帆猛地一愣,瞬间脑补出一个十分诡异的重口味画面!

    画面之中,一个大老爷们昂首挺胸,却又赤着下身,身穿一袭两侧开衩的绯色官服,便如套上一袭过于宽松的女人旗袍,一旦有风吹来,两条白花花的大腿立时暴露无遗,连带着一腿黑毛随风招摇!

    哎哟妈呀,这个场景太辣眼睛,连袁帆自己都有点受不了,以至一下臊红了脸!

    只怪昨夜太过慌乱,穿起那身官服之时,并未留意没有中裤配套,此时自己下身,不过只穿了一条仅能遮住腿根的平脚泳裤罢了!

    再而想到面前便是一位年轻女子之时,袁帆真想立时找个地缝,一头钻了进去,再也不出来了,话说这下可是糗到家了!

    囧归囧,臊归臊,人家既已开口问了,总要先把这事对付过去才好,可找个什么理由呢?

    袁帆遍思无果,索性把心一横,梗着脖子说道:“便是这样了,你要怎地?”

    姐老大毕竟是个女流,又能把一个没穿裤子的男人怎地!只是话已至此,便再也问不下去了。

    “打扫一间干净舱房,给这位上官独住。”沉默片刻之后,女子终于再次开口,只是语气已然柔和了许多,“只是要把舱门关严,不许他乱跑乱走!”

    “得令!”那个男声传来,“只是那个楠木匣子和那顶官帽如何处置,还请姐老大示下!”

    “一并还了就是,一日三餐也不可怠慢了!”

    “谨遵姐老大之命!”

    怪了!既是海盗,本职应是杀人越货才对,可为何放着到手的财物不要,竟还要归还,须知无论是那口尚方宝剑,还是那两方印玺,都是稀世宝贝,多少人做梦都想得到,如此看来,这个被称作姐老大的女海盗头目并不简单。

    正自疑惑间,夹住袁帆的两旁壮汉忽然发力,便要将袁帆推出门去,袁帆却是意犹未尽,脖子一梗,开口说道:“且慢!”

    “上官还有何话说?”姐老大的女声再次传来。

    “请问尊驾,你们要将郑某带往何处?须知郑某皇命在身,刻不容缓,可由不得你们胡闹!”袁帆大声说道。

    “带走!”女声再次响起。

    袁帆还想分辩几句,可两旁壮汉根本不给机会,一左一右架起袁帆胳膊,半拖半拎之下,已将郑鸣带出门去。

    袁帆清楚自己不过是条砧板上的鲜鱼,能够保命已是大幸,千万不可得寸进尺,万一惹火了这伙海盗,真给自己脖子上咔嚓一下,那就不好玩了!

    于是,袁帆收起那口强撑的硬气,半推半就之间,连同那顶官帽和那口楠木匣子,一起被送入一间隔开的舱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