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行千年斩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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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你有不平心,我且来问问

    公共汽车摇摇晃晃,上面的行人昏昏欲睡,李邃坐在最后一排,静静坐着,他手里拿着一封信,这封信他已经看了很多遍了,这封信是在两个月前自己还在沧州的时候邮差寄到的,信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回关中。”

    这毫无疑问是李邃师父古信的风格,那鬼畜的字迹便足以证明,一具多余的话都没有,信上甚至连开头和落款都没有,言简意赅,至于回关中干什么,李邃自己也不清楚,几年前他出师下山时,他的师兄,也是唯一的师兄秦典曾告诫他这几年怎么游历都行,去哪都行,但等到1996年的时候万万不可回来,说是师父的意思,李邃牢牢的记在了心里,那时候年纪还小,他知道他师父这么做一定有其理由。

    可是他很久没有见过他师父了,很久很久了,李邃非常的思念那个脸上总是挂着正气凛然的笑容,但说话却不怎么正经的男人。

    就这么三个字,一下子就让李邃跟倦鸟一样迫不及待地回到了这个熟悉的地方。

    但他回来以后,师父却再也没有了书信的联系,师兄也联系不上,李邃非常的迷茫,能做的事情只有等,等他的那两位好比父亲和大哥的亲人。

    随着公共汽车的一顿颠簸,售票员提醒站点到了,李邃便走了下来,在他面前,是另外的一栋医院大楼,上面的大牌子写着“第五人民医院”。

    来到了医院的前台,跟着漫长的队伍一起排着队,李邃心里面有一些不是滋味,竟有一些紧张,就像是一位即将要做重大手术的病人一般。

    等了二十多分钟,李邃才来到了队伍最前面忐忑问道:“请......请问我想看个病人,崔正良,他在哪?”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话语之间都有些词语颠倒。

    前台工作人员翻着手中的簿子,头都没抬道,西楼207,重症监护室,来访人员做个登记。

    李邃签完名后,走出了正厅,顶头乌云密布,像是要来一场急雨,在旁边的水果商贩处,买了两个苹果,然后便向着西楼走去。

    推开207的门,李邃来到了房间内,一个中老年汉子带着呼吸机,躺在那张小小的床上,整个房间非常的安静。

    李邃拉开了病房窗帘,虽然没有阳光,但房间还是更亮堂了一下,他坐在崔正良的病床前,把一个苹果用手搓了搓,搓掉上面沾的一点泥,放在床头柜上,自己拿着另外一个苹果一口啃了下去,啃了第一口,第二口,第三口,他只是不断地啃甚至都不嚼,只有“嘎嘣嘎嘣”的声音。

    过了十分钟,苹果已经啃的光秃秃的了,李邃却没有扔掉,抓着苹果核,一直看着崔正良,才慢慢开口:“这苹果还真是挺脆的,不沙,估计你不爱吃。”

    “崔叔,你说你呀,打牌技术那么差,天天晚上跟人打牌,赢一天输三天的我也是服了,一大把年纪瘾大的不行,你小孙子要是知道,指不定咋笑你,你为啥就不肯跟我学个两手再去跟人大杀四方,天底下谁不知道我李邃赌术人间无敌?”李邃说着说着笑了

    起来,尽是苦涩。

    “我呀,最烦你这种老家伙,晚上钱输的多了,第二天搬砖恨不得用上吃奶的力气,好多赚点?你划不划得来啊?晚上不打牌买瓶啤酒跟人吹吹牛逼难道不好?你孙子现在是年纪小不懂事,要是再长大点明白事理了,我就给你孙子说,看他不过来锤你。”李邃一边说一边用膝盖撑着胳膊肘,手扶着自己额头,挡住自己的眼睛。

    门口,有个人稍微开了个门缝,背靠着墙壁抽烟,正是周德民警官,他是刚刚到的,结果没想到在这里又碰到了李邃,他没有进房间,而是站在门口,一直在听。

    走廊另一边,一个年轻警察提着一壶热水,走了过来,远远看见了周德民刚想开口说话,周德民伸出一根手指嘘了一声,示意安静,然后自己就转身离开了病房门口,走向了那名警察压低声音道:“等会再来吧。”

    在病房内,昏暗的光线下,李邃的面容沉在阴影当中,他双手交叉托在托着自己下巴,一直盯着崔正良的被子,过了足有十分钟,才缓缓站起,把被子慢慢褪了下去,撩开了崔正良的病服,伤口处已经被包扎起来了。

    李邃两指慢慢放在伤口纱布之上,双目合上,过了片刻轻轻道:“混账玩意。”

    他手指之间多出了一张黄色纸条,食指轻轻一碾,一道道如细丝般的黑气慢慢被那纸条吸了去,李邃将纸收好,又帮崔正良掖好了被子,离开床前。

    他走到门口没有回头,轻声道了一句:“崔叔,多谢,多谢你在我身无分文的时候,能让我有口饭吃。”

    李邃推门出去,发现周德民站在门口,吐着烟圈靠在墙边,斜着眼睛看着他。李邃怔了一下,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走,周德民也没有叫住李邃,他灭掉了手里的烟头,注视着他离去。

    大街之上,李邃逆着人流,慢步行走,李邃在川流不息的熙熙攘攘的人群,回过头,又抬起来看了看天空。这个世道不坏,但是也不好,这个社会就像是把尺子一样,丈量两头,所有人的准则都在一把尺子之上,有些时候,或许尺子会慢慢的倾斜,人心则会随之有所偏离,但大抵还是离不开人性二字,坏人多好人也多,能够在世俗洪流之中保留本心,是为一件难能可贵的事。这世上似乎根本没有什么因果,好人不一定有好报,坏人也不一定会尝到恶果,好像天道循环就该如此,每一个人都像是被命运的枷锁束缚住,如傀儡般在一定的时间遇到一定的事。

    这便是不平。

    李邃胸有块垒,烈酒难消。

    祖师爷的绝句诗中写道:

    粗眉卓竖语如雷,闻说不平便放杯。

    仗剑当空千里去,一更别我二更回。

    先生先生莫外求,道要人传剑要收。

    今日相逢江海畔,一杯村酒劝君休。

    庞眉斗竖恶精神,万里腾空一踊身。

    背上匣中三尺剑,为天且示不平人。

    好一个快意人生,在小的时候,便

    令李邃无比向往,豪气顿生,这首诗是他背会的第一首诗。

    “师父,我遇不平当何如?”李邃心里问了一句,接着他便笑着自答道:

    “当斩不平。”

    在这一瞬间,他身后忽然凭空浮现出了一个谁都无法看见的身着白衣年轻男子,这年轻人笑了笑,如烟般消散。

    李邃大步向前走去,半小时后,来到了一个小学的操场,这时似乎也没有几个班上体育课,操场上的人本身就寥寥无几。也许是天色很重,就要下雨的缘故,正门已经关了,那零星几人也都渐渐陆续从操场侧门走了出去,最后整个地方就剩李邃一人伫立在原地。

    他手中那张黄色纸条再次出现,李邃食指作剑状猛地冲着纸条一划,一缕黑烟缓慢升起,朝着城外飘去。

    李邃看了看烟飘去的方向,便向了操场侧门。

    这时,一个胖嘟嘟男孩堵在了门前,距离李邃五部之遥,那小男孩就是看着李邃嘿嘿的笑,脸上肉嘟嘟的,一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甚是讨喜。

    “别挡着小门,来,让开,让哥哥出去。”李邃冲着小男孩道。

    但那小男孩一动没动,只是冲着李邃笑,李邃有些无语,走到男孩前面想把他轻轻拨开,但是李邃稍微一用力,却发现这男孩根本纹丝不动,李邃眉梢一挑,有些惊愕。

    这时那男孩冲着李邃指着操场那头的树说道:“大哥哥,你看见那些叶子了吗?很大很漂亮很漂亮的叶子,红红的。”

    李邃回头看去,那边的枫树上,枫叶似火。

    “那叶子很大很漂亮,可落在地上两天就变得黄黄的不好看了呢。”小男孩不笑了,语气里倒是有些哀伤,他语气陡然一变犹如大人道:“但是来年,这些叶子又再一次被树生长了出来,所以说啊,它们是长生的,只要它能够按照自然的规律,枯萎,掉落,再生长,那便可以做到真真正正的活到千年万年,直到尽头,可是有一些叶子呢,在该凋落的时候不凋落,该枯萎的时候不枯萎,等到冬天的时候,这片叶子就算是真正的坏死了,这叶子所在的枝头甚至都无法再长出新的叶片出来,因为那个已经枯萎的,占住了新生叶片的位置。”

    在那稚气的语气中,李邃听完以后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寒气,他死死盯着小男孩,问道:“小朋友,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循序渐进,自然会有好运,会有福气的。倘若人如果像那死活不凋落的叶子般,不遵循自然的规律,到最后的结果就是‘坏死’了。”

    小男孩说完话后,连李邃看都不看,吐了下舌头便一阵烟的跑开了。

    李邃紧紧跟了过去,那小男孩跑过一个拐角人就不见了,只留下李邃一人在那里不断寻找的身影。

    万里高空之上,一个小男孩,站在云海边界,手里解开一块名叫小白兔的奶糖塞在嘴里。

    这小男孩低头看向人间,一边嚼着糖,一边含糊不清笑着道:“你有不平心,我且来问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