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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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7章 败将至战场得子 托孤儿寻条活路

    前方炮火连天,杀声阵阵,将士们在流血,后方马武寨寨一间石头垒砌的狭窄屋子里,陈卿的夫人石云娇也在流血。

    一声声“啊啊”的痛苦的叫声一样是喊天动地,声音直彻云霄,周围十里可闻。

    云娇潮红的脸上豆大的虚汗直往下淌,肚子一阵紧似一阵地疼痛,还没出月子的白凤儿和陈妻路瑶在一旁帮忙接生,白凤儿拔下头上的银簪子将室内唯一点着的一盏豆油灯捻子挑高,屋内顿时亮堂了许多,路瑶则一伸手先把炕上的褥子揭了去,而后把席子卷起竖在了门边,又从灶台底下挖了几升干净的草灰,洒在了席子底下铺摊的谷草上,复又薄薄加铺了层又细又干爽的谷草,垫了几件旧衣服。都这时候了,她还怕生孩子流下的好多血水会污脏了炕面,不吉利。”

    众人一阵手忙脚乱,很快,伴随着“哇——哇——”几声婴儿啼哭的声音,孩子终于平安落地,而云娇已经因为剧烈的疼痛不住抽搐着,幸亏她早年习武身体素质好,不然在如此简陋的条件下,早就一命呜呼了。

    “快,把孩子抱给我,看看!”她躺在炕上努力睁开眼睛。

    路瑶给孩子包裹严实,抱过来给她看。

    云娇用虚弱的手抚摸着孩子嫩嫩的小脸,看着他的眉眼实在是太像陈卿了,脸上露出了虚弱的笑容。

    凛冽的朔风阵阵吹来,陈卿忧心忡忡的看着山脚下像是杀不完的官军,抬头看一眼头顶时阴时晴的天空,人说天无绝人之路,看来老天爷这次是真的不肯帮忙了。

    “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失期当斩。藉第令毋斩,而戍死者固十六七。且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小时候读史书时《陈涉世家》里的这段话。当年首倡农民起义的人也姓陈,那个陈胜在抗击强大的秦朝时面临的绝境怕是比自己今日还要残酷很多吧,但他们投降了吗,没有!

    “今日我陈卿也绝不投降,哪怕战死到最后一个人,也绝不投降,绝不忍辱偷生,绝不!他想着,双拳紧握,目光如电。”

    这时路瑶派来的人跑到他跟前,告诉他云娇为他生下了一个大胖儿子,重八斤四两。

    陈卿顿时喜出望外,连日来的辛苦疲惫都化作满满的欣喜,他飞快的跑回寨里,一进屋子便从路瑶手上抱过孩子,也不理会他哇哇的哭声,在他嫩嫩的小脸上亲了又亲,抬起头来时已是泪流满面。

    云娇心疼的看着丈夫疲惫的面容,用手帮他擦拭下额头上的汗珠,轻轻道:“当家的,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陈卿含泪高兴的点点头,屋外杀声阵阵,成群结队的百姓将一袋袋粮食放在指定的

    粮仓,很多人争着抢着非要见陈卿一面,亲自给他打气加油。

    路瑶安排人把他们拦在屋外,百姓们就跪倒在屋外,泣不成声。

    陈卿听着他们叫着自己的名字,对云娇和旁边的白凤儿道:“这孩子来的真不是时候,我们可能很快就见不到他了。我陈卿走到今天全是因为粮食,因为嘉靖元年官府骗我下山害死我的父亲,我才被迫起事。如今我们兵败在即,我希望孩子长大后不要跟我一样为吃饭操心,希望他在那太平盛世能健康平安的过上一生。”

    “就给他取名叫做,陈嘉粮吧。”

    云娇含泪用力的点了点头,看着孩子粉嫩的小脸蛋,凄然道:“孩子你听到了吗?你爹给你起名了,我家小家伙有名字了,你叫嘉粮,粮食的粮,孩子,粮儿,我的孩子。”她说着便痛哭起来。

    “孩子啊,我的孩子,你的命怎么这般不好,你刚出生,爹娘就被逼到了死亡边缘,可能就要永远的离开你。我的孩子,爹娘对不起你,我们做的事情,后果理当由我们自己承担,你,是无辜的啊。”云娇声音颤抖着,痛哭着。

    一旁的白凤儿跟着一个劲的抹眼泪,他和秦彪的孩子虎子快三个月了,长的结结实实的,很招人喜欢。白凤儿想起自己的孩子就心疼,他都没有好好看过自己的父亲,难道也要跟着一起受累,云娇说的对,我们大人做的事情,一切后果该由我们自己承担,孩子是无辜的啊。

    她当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哀求道:“陈大帅,嫂子说的对,孩子是无辜的,眼下官兵四面八方的围住我们,破寨只在这两日,我不想让孩子跟着我们一起死。他们还小,他们还没有好好的看这人间一眼,我恨呐。”

    陈卿把她扶起来,想起秦彪更是心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凤儿道:“大帅,我并非不看好你,而是我们必须给自己留条退路。我不怕你怪罪,这事我前两天就在想了,我们大人死了没什么,孩子不能有任何闪失。我想把孩子带走,趁着现在官军还没攻上来,夺路逃走,把孩子送到山下一个安全的地方。哪怕他们忘了自己是谁,只要能平安的过一辈子,否则我就是死了,到了九泉之下也对不起秦将军,我死不瞑目啊。”

    陈卿心里陡然一动,看着还没出月子的她脸上苍白的表情,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和躺在床上虚弱的云娇,他觉得心里一阵疼。半晌,陈卿目光一凝,像是下定决心一样道:“白凤儿你说的对,我们不该那么自私,孩子是无辜的,我同意你走,现在就走,而且我还得求你,把我的孩子也带上,把他们救下山。”

    云娇一听要把他的孩子带走,一把把孩子夺了过

    来,哭着喊着不要,陈卿心如刀割,脑海中的思绪快速翻滚着,他知道寨破在即,老天已经不会给他时间多做考虑。他深情的看着孩子,这个他唯一的儿子,眼睛红红的,忽然大喊一声:“来人!”

    他让人强行把云娇拉开,把孩子抢在自己手上,看都不看便交给白凤儿,在一旁云娇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他又叫一声路瑶。

    “路瑶,白凤儿有他们家虎子,一个人带两个孩子不方便,咱们的锦儿已经长大,我今天把嘉粮也交给你,你带上孩子们,和白凤儿一起下山,再也不要回来!”

    路瑶一听说陈卿要让她走,当即从旁边军士的手上夺过一把刀抵住胸口道:“不,我不走,云娇是你的妻子,我也是你的妻子。陈卿,我不管你对我怎么样,奴家嫁给你,什么都可以不在乎,我现在只求你不要赶我走,我就是死也要跟你死在一起。除非你也走,我绝不偷生,咱们的女儿也绝不会偷生!”

    陈卿眼睛一瞪正要发怒,一旁云娇的叫喊声已经越来越弱竟然昏死过去。他吓傻了,路瑶赶忙放下刀具跑到她身边,伸手一摸手上全是血。

    陈卿心急如焚,也顾不得别的了,跑过去抱住云娇,在她额头上不住的亲吻,一声声叫着她的名字。

    路瑶道:“妹妹只是失血过多,又受了刺激,你赶快走开,这里只有我能照顾她,所以我绝不能走,除非你为了你儿子活命,不要了你最爱的女人的性命。”

    陈卿看着这个女子坚定的表情,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他走到白凤儿身边,从她怀里接过孩子,深情的看了几眼,凄然道:“白凤儿,我儿子就交给你了,我现在就安排你下山,你从官廊北上到后岭有一条小路很隐蔽,你一路向西,朝着潞城县的方向走。如果可能,你把他送到潞州张家,我会写一封信,你帮我带上,亲手交给我姐姐,我再从中军大营找些可靠的兵士,他们会一路护送你,记住,一定要确保孩子们的安全!”

    他说着把怀里的孩子重新交到白凤儿手上,那一刻他忽感觉这孩子似有千斤重。白凤儿接过孩子,陈卿又在小家伙的脸上,在他额头上亲了又亲。外面忽然响起又一阵厮杀呐喊声,陈卿头也不回的出门去了。

    过了许久,眼瞅着天色将晚,他带着五十个义军兵士找到白凤儿,又找来一辆破旧的驴车,那驴车上还有个车轿全是用粗布剪裁临时搭起来的,是他们从谷堆地撤退到这里时,他亲自给当时挺着个大肚子的云娇准备的。

    凄冷的北方呼啸而来,带着阵阵寒意。

    马武寨北山崖一条掩映在荒草中的小路入口,陈卿亲自把白凤儿送上车子,还让人做了一个

    背篓放在车轿内,这样在白凤儿坐在车里就能把两个孩子放篓子里一个,抱着一个。背篓上还有绳子系在她的腰上,以便她能随时把篓子里的孩子背起来在身上。

    陈卿转身对那五十名军士道:“兄弟们,你们都是我从中军大营里挑选出来的,当此危难关头,我就把这两个孩子都交给你们了,你们一定要帮我好好照顾他们,把他们平平安安的送出去,都听明白了吗?”

    兵士们轰的一声,一起半跪地上,以手抵住胸口,用铿锵之声道:“大帅放心,我们就是豁出这条命也要保护孩子平安,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陈卿看着这些有情有义的汉子,用沙哑的声音挤出一个长长的“好”字。

    “狗旦,麻田,顺子和赵勇,你们四个就是这支队伍的指挥,你们的任务是看好这车子,两人轮流赶车,两人一左一右护卫,其他人环绕车子周围,你们下山后就换上普通百姓的着装,乘着天黑多赶路,都明白了吗?”

    狗旦抱拳道:“大帅放心,我们必不负嘱托,安全把孩子送到潞州!”

    陈卿含泪点了下头。

    他从脖子上将那块随身佩戴多年的青羊玉石摘下来,交给白凤儿,让他给嘉粮戴在脖子上。

    “”这块玉石是我小时候,有一次随父亲在山上打猎时无意间捡到的。它色泽石青,形如山羊,我很喜欢,多年来把它当护身符一样戴着,当年在王府遇刺,它还替我挡过飞来的箭矢,救过我的命,希望他能带给你们一路平安。”

    白凤儿含泪接过那玉石,攥在手里,紧紧的。

    一切安排就绪后,陈卿又简单交待几句便转身离开。他本想再看孩子一眼却又害怕舍不得,更害怕自己再多停留一刻会突然改变主意。

    白凤儿在兵士们的护卫下踏上了马武寨山后一条狭窄崎岖不为人知的猫路,这条路据说是当年马武将军修筑山寨时从潞城方向运送粮草时简单修筑的。经过千年的演进,层层石土下的浅浅路基还在,路却早已掩埋在了黄土杂草之中,这条路已经多少年没人走过,而此刻,这条绝路,便是他们的,生命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