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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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 沈王病逝王府阴谋再起 朝廷发兵主将畏敌不前

    陈卿从潞州撤离时并非没人反对,当时秦彪便认为好容易打下这战略要地,不可轻言撤离。陈卿不听,说潞州军机要地,占据潞州就是刺激朝廷神经,占的越久越容易引发朝廷更大动作,不如早日撤离的好。

    秦彪说,你要么当初干脆不打,既然迫不得打了也占了,便已是惊动了朝廷,此时再撤意义已经不大了。陈卿只是不听,他以为只要自己及时撤出,放低姿态,向朝廷示弱,必然可以和从前一样换来一时安定。但事实证明,如果说当初攻打潞州是个错误,撤离潞州便是错上加错了。

    他刚从潞州撤离,太原大同官兵便护送着沈王带着他的护卫军回来了,潞州再次回到官军手里。太原官兵同时带来的还有一道由内阁大学生、吏部尚书张璁提请,嘉靖批准颁发的特旨和山西巡抚常道亲笔签发的一道公文。

    潞州知州,刚从大牢里被放出来的宋琏看到旨意后大喜,立马开始进行一系列动作,指挥各县,坚壁清野,同时向百姓宣传朝廷政策,减免潞州六县百姓历年所欠朝廷的一切赋税,同时重新清丈田亩,将历年来勋戚豪强用各种手段强占的民田,还田于民,并再度降低赋税标准,恢复洪武旧制,与民休息。

    消息由州城百姓传出,四方百姓奔走相告,很快义军势力没有扩展的襄垣、长子和屯留三县便张贴了告示,百姓们高兴的告诉他们在潞城、黎城和壶关三县的七大姑八大姨各种亲戚,三县百姓的民心瞬间开始动摇,对青羊军支持的热情开始降低。

    陈卿很快便听到了这个消息,他知道朝廷终究还是要对自己动手了,对前来汇报政务的潞城主将道:“不用管他,百姓们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随他们去吧。”

    那主将刚走,他便召集了几个副帅一起商议,预感到最迟年后,朝廷必有大动作,而瓦解民心军心只不过是为了配合这个大动作的前奏。秦彪忧心忡忡道:“以我对朝廷的了解,他们一向都是要么不动,要么大动,如果只是之前那样兵部调兵遣将,依旧安排卫所军来,不管他几省联军,我们都不怕,怕就怕他们出动京营和边军,这些人战力强悍,武器先进,我们根本不是对手啊。”

    王仲兴不屑道:“秦将军最是容易长他人志气,我军如今有五万多人马,又多在深山老林,道路险峻之处,有太行天险为屏障,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管他来什么军,干他就是!”

    李杰林永也对官军嗤之以鼻,经过这些年几场大战下来,他们觉得官军战力不过如此,虽然他们也见识过秦彪这些边军逃兵的战力,但觉得他们是在平地作战还行,且有运气的成分。如果在这坑坑洼洼的山区,很多地

    方人都走不过,别说军械了,就是来了那些厉害的火器,在这里也没有用武之地,只要守好各要道关口,官军根本不用怕。

    陈卿也觉得,朝廷短时间内调集不了多少军队,尤其是营兵,而且从以往来看,各路官军互不统属,各自为战,很难形成规模战力,他正好可以采取主动分兵出击的战略,各个击破。

    秦彪见五人之中自己孤掌难鸣,只能唉声叹气,希望这次能有好运。

    此后,陈卿又处理了山上的几个俘虏,将之前俘虏的潞州守备李际可和潞州卫千户张平等四人都给放了。他紧记张安的话,原本想单独放了张平,又怕他这样回去会让上面生疑,索性把这些人都给放了。尤其是这个李际可,实在是个庸才,在他面前就没打过一次胜战,让他回去带兵更好,真换个能征惯战的,反而麻烦。

    处置完他们后,陈卿又单独去牢里见了殷得海,跟他聊了一晚上,同他回顾一路走来的革命战斗友谊,慢慢的见殷得海对他抵触的情绪没那么大了,陈卿又主动说起他哥哥殷得山的事情,说得山当初冒死救了陈奉,便是他陈家的恩人,陈卿作为陈家家长,一直记在心上,从未敢忘,把个殷得海说的很快便没脾气了。

    陈卿长叹一口气道:“我之前有很多事情考虑不周,没有顾及你的感受,心中有愧,你对我有意见也好,反我也好,我都可以理解,对你犯下的过错既往不咎。你如果相信我,眼下山上正是用人之际,你去南大营协助陈相,做副将,如果你还是执迷,我也给你一条生路,你去陈迁那里领五百两银子,算作路费,你走吧,愿意去哪儿去哪儿,我不拦着。”

    殷得海当即跪下,泣不成声道:“大帅如此大人有大量,我殷得海还有什么好说的,从今日起安心为你效命,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两人的手再次紧紧握在了一起。

    眼瞅着年关将至,腊八过了,青羊军派在潞州的探子给陈卿送来一个消息——沈王朱铨钲驾崩了。

    陈卿连问是怎么回事,那人道:“听说这沈王这些年身体本就不好。前两年,他唯一的儿子朱勋壮突然先他而去,他备受打击,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剧后,身体更是每况愈下。最近又提心吊胆长途跋涉跑了一趟京城,说是路上感了风寒,回来没几天便不成了。”

    陈卿听后大惊,想起这沈王和自己曾经的渊源,竟觉得他有些可怜。说到底他不过是坐着本来就属于自己的位置而已,却被人算计,连儿孙都跟着遭殃,他本人至死还背负着杀弟的污名,不知他咽气前作何想。

    陈卿想着,又问如今王府谁在主事,那探子道:“听说是沈王的长孙

    、也是他唯一的孙子朱胤岂,那孩子如今才六岁。”

    陈卿暗叫不好,他想起张安临死前跟他说的话“沈王暴毙之日,就是这位沈王世子和灵川王世子最危险之时。

    “幸亏我早一步把朱勋潪的儿子给带离了潞州,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想着,忽然叫一声,“来人,快,马上给我吩咐下去,从即日起加强大营守卫,尤其是寺里那个客房,给我加大人手,那孩子要是少了一根头发,我让守卫的人全部偿命!”

    大明嘉靖七年的年很快便到来了,青羊军各大营一片红火,比去年还要热闹,而这次却是陈卿有意安排的,因为他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样的热闹他们可能维持不了多久了。

    他让陈迁命令王四,拿出了五万两银子开销,给兵士们发饷银,发米面,还和几位副帅一起亲自去各大营劳军,一路上但见兵士们精神抖擞高呼“青羊军万岁”,百姓们则热情的簇拥着陈卿,跪在地上感谢青羊军对大家的保护,让他们过上了能活的起的生活,不用再担心饿死冻死。

    陈卿行走在青羊里、张井里各处乡村,村里的百姓们听说他来了冒着严寒夹道欢迎,主动拿出自己这些年攒下来的银子和米面,还有他们地里种出来的棉麻,养蚕缫的丝,纺布做的衣服,纳的鞋子交给青羊军。还有个心灵手巧的女子叫萍儿的,给陈卿做了一件羊毛大氅,农村的女孩子都胆大,他乘着周围乱哄哄的,亲手塞到了陈卿手上,一转眼的功夫便跑开了。

    陈卿看着百姓们热情欢呼的身影,眼里不住的流泪。

    这日,他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不早了,云娇已经睡下,睡前将屋内炉火烧的旺旺的,屋子里一片暖和。

    陈卿蹑手蹑脚的走到床边,脱衣上床,云娇醒来,娇躯贴上他的身子,陈卿抱着她,感叹着起义这些年,能得到百姓们如此爱护,死了也值了。

    见云娇难得的不说话,一双眼睛含情脉脉的看着他,陈卿顿时明白了什么,难得今日心情也是大好,他亲吻她一下脸颊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同她好好恩爱一番,没想到云娇一把把他推开背过身去。陈卿以为她还在为岳父上次的事情而郁郁不乐,忙继续好语温存,却见云娇转过身来,噗嗤一笑道:“好了看你这些日子这么辛苦,就不逗你了,我怀上了,嘻嘻。”

    陈卿当即翻过身子,伸手摸下她的肚子,惊喜的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夫人,你,你有身孕了。哈哈哈,你终于有了,我陈卿又要当爹了,哈哈哈。”他高兴的手舞足蹈,一惊一乍的声音差点把院子里的守卫招来。

    云娇含羞的打着他的手,一脸幸福的样子,嫁给陈卿六年了,

    她终于有了他的骨肉,怎能不开心。

    “不行,我得起床告诉李杰和秦彪他们去,哈哈哈,老子有后了。”他高兴的就要穿衣服。

    云娇阻止道:“你这是作甚呢,坏人。路瑶姐就在隔壁,锦儿也慢慢长大了,她不是你的后吗,你再这样让姐姐生气,我也不理你了。”

    陈卿听到锦儿的名字,一张脸这才黯淡了下来,他这才想起自己是有个女儿的,这些年他对孩子的关心实在也是太少了。

    云娇见他神情落寞,转换话题道:“你呀你呀,可别去人家秦将军面前炫耀了,人家白凤儿姐已经怀孕两个月了呢,要也是人家先生,你嘚瑟个什么劲。”

    果然陈卿一听眼睛又亮了起来:“什么?秦彪也有了?哈哈哈,这老小子,战场上那么猛,没想到床上也一样嘛,这才成亲多久,比老子我强悍多了。”

    云娇羞红了脸,一双粉拳不住捣着他的胸膛:“你呀你呀,现在是越发不害噪了。”

    次日一早,陈卿起床后精神抖擞,见着秦彪两人一阵热聊,都说自己这次肯定是儿子,秦彪还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份老黄历,说绝对错不了。他看到秦彪那个高兴劲,才知道原来他们老秦家就他一根独苗,这孩子一生下来他秦家就有后了。

    大喜之余,两人携手到各村寨看望贫困百姓,给他们送年货过年。自从上次在潞州遇到那帮养济院的孤寡老人,陈卿回来后深受刺激,不仅让人重建了占领区县城的养济院,还扩大了规模,规定凡是孤独无依的,生活贫困的都可以在养济院免费喝粥,每月领取点银子过活。

    就这样,嘉靖七年的年在一片乱哄哄的热闹中过去,陈卿虽和将士们一同饮宴,开怀大笑,但内心里却一点笑不出来,他白天忙里忙外,处理各种事情,看上去和从前一样从容,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云娇又好几次看到他偷偷的抹眼泪。她知道,作为义军统帅,他背负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一年一度的春节,不管什么大事都会被放在一边,全国上下纵情欢呼,大明王朝的巨轮也在一片改革的风浪中披荆斩棘,重新爆发出一股活力。

    正月一过,钦命剿匪总兵官鲁纲便召见了副总兵赵廉,商定接下来的出兵事宜。赵廉抱怨兵部的兵员和户部的粮饷都太费劲,鲁纲则说朝廷也难,不如多等等,秋后再出兵。赵廉当即嗤之以鼻,和鲁纲争执不下,两人一起去京城找到兵部尚书胡世宁,胡世宁表示军马钱粮不日内齐备,要他们着手准备,五月兵发河南。

    赵廉追问为何一定要等五月,胡世宁道:“皇上说了,自古春木勃发,上天滋养万物之时,不宜加兵,秋日肃杀,正是时候。但考

    虑青羊民变性质恶劣,春日一过,五月夏初发兵为好。”赵廉唉声叹气却又无可奈何,鲁纲却是大喜,他早就想着能拖一日是一日,这样有旨意,就更好办了。

    就这么,京营并三关精锐兵马直到五月初九日才开始浩浩荡荡的离开各自驻地,集结于河北保定府,由鲁纲赵廉带领向河南彰德府进发。

    经过一个多月的行军,大军到达山东大名府,和前来协助的山东按察司副使、整饬青州兵备牛鸾率领的山东军汇合,两军一起向西跨过漳河向彰德府进发。

    六月底,鲁纲等人率军到达彰德府,河南巡抚潘陨早就将驻地移到了这里,热情的接待了他们。饮宴过后,议起进兵时间,潘陨的意思是越早越好,现在就是时候。赵廉也早就憋了一口气,觉得是该打了。

    鲁纲摇摇头道:“且不说咱们大军连日奔波,士兵疲惫需要修整最少一个月。眼下夏日草木正盛,太行山本就到处是崇山峻岭,悬崖峭壁,如今又到处是茂密的丛林,此可为彼贼匪之掩饰,对咱们却是大大不利,不如等秋后再进兵。”

    赵廉当即摔了碗筷道:“大兵征战,出得门来,每一天都是大笔的开销,如今边关不宁,战事不断,加上各种天灾人祸,国库亏空。我们吃着朝廷的俸禄,拿着朝廷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银子,就该好好作战,争取早日大功告成,如此才不负朝廷信任、皇上重托,怎可一再拖延,贻误战机?”

    鲁纲本就脾气不好,这下又喝了点酒,赵廉一个副总兵居然敢当面说他,这还了得,当即拍了桌子道:“赵廉,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此次剿匪你是副总兵,老子才是主将,听我的还是听你的,仓促出兵一旦战败,这结果是你承担还是我承担?别蹬鼻子上脸,你算老几?”

    赵廉一气之下摔门而出,潘陨和牛鸾等人见两位总兵官吵架,自己也不好插嘴,心里不由得鄙视这鲁纲,表面上却是一再说是那赵廉不懂事,望他息怒。

    鲁纲这才道:“他年轻,不懂事,光知道蒙着头打打杀杀,一点不明白朝廷的意思,皇上的意思。当今皇上英纵天成,自幼好黄老之术,做事最讲究顺天意而行,从不在不该杀生的时候杀生。我出京前,皇上特意单独召见,说剿匪一事要急但也不急于一时,秋日肃杀,进兵最好,咱们都是做臣子的,你说我能不听君命吗?”

    潘陨道:“对对对,既然是皇上的意思,咱们还是应该听的。赵廉将军到底还是年轻,血气方刚,做事不过脑子,既然如此一切按皇命就是。”

    鲁纲暗自窃笑,其实嘉靖皇上在行军前根本就没单独召见过他,只是象征性的下旨勉励了一番,给他们打打气,

    让他们不要有后顾之忧,好好杀敌,收复失地报效朝廷等等,不过是些客套话而已。

    这之后,鲁纲干脆以此为幌子,不走了,他在彰德府一住就是一个月,在此期间不断给朝廷写奏折,跟兵部要兵马,兵部尚书胡世宁也知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可能青羊山那边真是贼匪满地也说不定,就这么他不断给他添设兵马,又从团营和河北神武卫陆陆续续给他加了两万人马。

    眼瞅着到了八月初一,天气渐渐转凉了,鲁纲还是不动,继续写奏折给朝廷要兵马,说这里贼势大,号称五万人,裹挟各地百姓数十万,官兵有战力的不过才五万人根本不够。这下胡世宁不干了,他娘的你真当老子好欺负是不是,他一面命人不断下公文催促鲁纲火速进兵,一面派人调查这边什么情况。

    听说鲁纲是畏敌不前后,这位刚正不阿的兵部尚书终于火了,眼瞅着下令是没用的,他充分发挥了王阳明心学中从人性的角度琢磨人的伟大研究成果,亲笔给鲁纲写了一封信,说如果再不进兵,他就到皇上面前告状,让御史参劾他,说他鲁纲是收受了匪军贿赂,故而一再拖延,故意纵容贼匪做大!

    鲁纲一收到信这才慌了,赶忙紧急召见副总兵赵廉和河南巡抚潘陨等人,说他考虑再三,是时候发兵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