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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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明抢暗救劫走郡王世子 城门遇刺赦免抗倭名将

    雨后的夕阳染照着潞州四围苍茫的群山,黄色的土地在这夕阳的映照下更加的泛黄,透出一种枯寂的荒芜和寂寞的野望,却也埋葬着一个个黄土地上长大的人,埋藏着一段段属于他们的传奇过往。

    陈卿和李杰并肩站在一处坟头,那坟头的墓碑上写着张安的名字,而在他旁边,还有一座高大的陵寝,陵寝的大墓上刻着灵川郡王朱铨訸的名字。

    这里是潞州城郊的西王村,沈王家族历代郡王死后都安葬于此。

    “张安临死之前,并不知道我们已经打下了潞州城,他一再劝说我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真想不到张校尉是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人,我当年还错怪他,如今想来真是惭愧啊。”

    “我们把他安葬在灵川王墓旁,也算是对他最好的告慰了吧。”

    “你怕不怕那个幕后黑手会找到这里?”

    “不,他不敢,我相信再恶毒的人心中都有鬼。”

    陈卿望着远处遮隐的山峦道:“潞州的确不是久留之地,这地方我们占不得,我已下令,三日后全军撤离潞州城,这个地方我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回来。”

    李杰点点头,长叹一口气道:“在走之前,我想去村子里看看,我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我想到我哥哥和妹妹的坟头看看,你知道在哪里吗?”

    陈卿想起洁茹,心里一阵心酸道:“我知道,我带你去,我也早该去看看她。”

    村口的一排兵士簇拥着两个人一起到了马坊头。

    陈卿带着李杰登上了一个小山头,那里竖立着李卓和李洁茹的墓碑。

    李杰远远看到便已经无法自已,及至走到那墓碑前,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手扶着墓碑痛哭流涕。

    “哥,妹妹,我来看你们了,对不起,我现在才来……”他回想着小时候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景,捶胸顿足道,“是我,是我连累了你们啊。”

    他越哭越伤心,连带着陈卿想起当年和洁茹相处的那些瞬间,也是泪眼模糊。

    忽然他的目光停留在洁茹的墓碑上,这块他当初不惜花费数金为洁茹打造的洁白的汉白玉墓碑上竟然黑污污一片,像是被人泼了墨汁一样。

    他瞪着那黑色的墨迹,胸中似有一团怒火在燃烧,大声咆哮道:“是谁,这是谁干的?”

    李杰正哭的伤心,看到他手指的地方,也是勃然变色。

    “来人,给我找,把马坊头全村的老百姓都给我赶到这里,我要找出这个人是谁,谁干的!”陈卿转身对身后的卫兵道。

    很快,兵士们便赶着马坊头八十多户村民聚集到了这里,连村子的老婆子和小孩子都不放过。

    陈卿挥舞着

    手中的马鞭,大声咆哮着:“你们,谁知道,这里是怎么回事,谁干的?给老子滚出来,今天找不出这个人,我把你们全村变成一片坟地!”

    地上黑压压的站满了人,却没人说话。

    李杰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些他的乡亲,神情是那样的冷漠。

    “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如果没有人认这件事,我就将这里夷为平地,你们所有人,必须用你们的血,把这墓碑上的黑漆给老子擦干净!”陈卿嘶吼着,像是一头随时可能吞噬人生命的猛虎。

    “来人,动手!”他一声令下,那些百姓身后的兵士纷纷拔出佩刀,明晃晃的刀在夕阳的照射下发出森寒的光芒。

    这时一个老头子颤巍巍的站出来跪在地上道:“大,大人啊,不是我们,是,是她!”他指着人群中一个蒙着花布头巾的老婆子道,“就是她,是她说这个女人不洁,会给村民带来噩运,是她暗里给泼了黑漆,说是这样,才,才吉利。”

    陈卿一双眼睛狠狠的瞪着那个老婆子,手上的兵士已经把她硬生生的拽了出来。

    “婶,婶子!”李杰上前两步叫一声道。

    那老婆子似乎不敢看他的眼睛,低着头一句话也没说。

    陈卿认得这个老婆子,当年就是她四处传闲话故意刺激躺在病床上的李卓,间接造成他吐血而亡;又是他在李卓的丧礼上,出言不逊,侮辱洁茹不知廉耻,又四处传她和陈卿的闲话,让洁茹临死前都咽不下那口气。

    “你,果然是你,老东西,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你还活着。他妈的这是什么世道,好人都不长命,你这种毒舌妇,闲话精却偏偏活的好好的。”

    李杰连问陈卿这是怎么回事,陈卿告诉了他当年此人的做派,把个李杰气得当场指着他的鼻子道:“婶子,你说,你怎么能这样,咱们可是亲戚啊。”

    那老婆子抬头瞅他一眼,脸上还是写满了鄙视,好像他是什么不祥之人一样。

    这一幕被陈卿看在眼里,登时如火上浇油,也不顾李杰的感情了,他大吼一声道:“来人,把这个整日只知道搬弄是非,四处拉扯闲话的疯婆子,把她的嘴给我撕烂,撕烂!”

    手下两个兵士二话不说便上来,把那老婆子架了起来。

    这个时候她才慌了,赶忙低声下气的求饶道:“大大大人啊,饶命啊,民妇知错了,你饶了我吧,我错了。”

    “李杰,小杰啊,你就饶了婶子这回吧,婶子再也不敢了。”

    李杰把头别过去,再也不理会她。

    陈卿正在火头上哪里还容她这般,直接一声令下,很快空旷的田野里便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声,两个兵士先是一左一右用力撕她的嘴,发

    现撕不下,便用随身带的刀割裂了她的腮帮子,就这么硬生生把她的嘴撕下来一块,那老婆子脸上顿时血肉模糊,当场便昏了过去。

    ……

    潞州城南,灵川郡王府

    一排排青羊军兵士将王府围了个严严实实,李杰和秦彪一边让弓箭手上前,一边大吼着里面的人出来。

    陈卿下马大踏步进到府内,直奔府中朱勋潪曾经所在的居所。

    他昨夜悄悄写了一封书信,亲手送到郡王府。他知道此刻,郡王府一定已经知道了他的来意,也一定做好了准备。

    昨夜,他亲自送信到王府,没想到给他开门的那个太监,居然是当年在王府时常带他偷偷溜进长锦宫见朱勋潪和锦儿的那个小太监,叫小松子的,他如今是郡王府的首席太监。

    虽然已过去多年,他还认得陈卿,陈卿也一眼认出了他,两人聊了很久,小松子亲手接下那封信,表示一定会亲手交到王妃手里。陈卿看着他诚恳的眼神,相信了他,他相信朱勋潪不会看错人。

    说实在话,他其实心里并没底,直到今日进来这府里,他的心都砰砰跳的厉害,怕看到的会是王妃和郡王世子的尸体。

    直到他穿过院中的花林,走到一处精致的小屋门口,看到一个气质高贵、着装讲究的妇人正在和他的孩子亲吻告别,一双杏子眼上满是泪水。

    “栘儿,你别怕,跟你陈叔叔走,他是你爹的朋友,是来救你的,不是抓你,你要听他的话,过两年时候到了他自然会送你回来。好孩子,听娘的话,好吗?”

    门口,一个长发覆额,穿着一件天青色竹枝纹潞绸袍的少年一边紧紧的搂着他的母亲,一边向身后望望,含泪点点头。

    “母妃,栘儿走后,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切不要忧思过度,孩儿年后就回来看您,母妃我要走了。”

    “不,不,我的孩子。”那女人哭泣着,一边紧紧的抱住那少年一边厉声道,“不要,你不要着急回来,我一个女人在这里,不会有事。你一定要答应娘亲,不要老想着回来,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听你陈叔叔的话,这里安全了你再回来。孩子,你是你爹唯一的孩子,是灵川王这一支唯一的血脉,你要好好保护自己,不要惦记娘!”

    “不,我不想走,我想娘,我不想走。”那少年忽然稚气的紧紧搂着她的脖子。

    “你走,你走!”那女人站直了身子,狠狠的把头别过去。

    “你不听为娘的话了吗?走,走啊!”

    那少年抹抹眼角的泪水,哽咽着回头。

    陈卿上前一把抱住他的肩头,搂着他转身离开。

    他们没走几步,身后,只听那女人叫了一声“陈卿!”陈卿猛

    的回头,冥冥中像是锦儿在叫他。

    “嫂,嫂子……还有何吩咐?”

    许久,见是那郡王妃,陈卿拱手一礼,无论如何她也是锦儿的嫂子,便是自己的嫂子。

    女子泪眼模糊:“勋潪,勋潪他直到死都在喊着你的名字。他说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便是你和锦儿。”

    “对不起,他没有机会跟你说,这话只有我这未亡人替他说了。”

    陈卿心中一恸,一句话也没说,转过身去,迈着沉重的步子向前继续走去。走着走着,他发现自己的视野模糊了,不知不觉,泪已哗啦啦流下。

    身后,那女人大骂陈卿是个畜生,不得好死,然后撕心裂肺的叫着孩子的名字,被几个兵士牢牢的按住动弹不得。

    陈卿一过门口,便把那少年横抱了起来放在马上,发出疯狂的笑声,边命令军士,明日一早撤离潞州城。

    他骑在马上,高傲的走过城南的一座座桥梁民居,目光远远的看到张家的院子,强忍着去看一眼姐姐的冲动,大笑着回到城南宝雨寺,那是他占领潞州城后军营的所在。

    夜色下,宝雨寺内的六府塔塔尖直抵云霄,寺院里传来了梵音钟声,像是为死者超度亡灵,又像是在为生者祈福诵经。

    陈卿站在塔顶高高的门楼上,俯视着着月光下静如鬼蜮的潞州城,他们进城几天了,这城中的民居大院都是大门紧闭,商铺货栈也是半开半闭,除了这寺院道观的出家人,大街上连个人影都很少见,无论是黑夜还是白天。

    他知道这是城中百姓对他无声的抗拒,他知道自己不论如何,在他们眼中都是乱臣贼子,是打扰了他们平静生活的人,是破坏者,毁灭者!

    自己终究不会属于这里,过去不是,今日不是,今后,更不是!

    “是时候说再见了,潞州!”陈卿再看一眼这个让他爱恨交加的城市,眼眶中不觉有泪水溢出。

    次日一早,在东大营陈来派出的两千兵士接应下,陈卿率领队伍浩浩荡荡的离开了潞州城。

    人马走出北城门,刚过护城河,陈卿骑在马上,忍不住回头想要再看一眼这座城市,就在他扭头的一刹那,一支利箭从他的脖颈处刷的一下飞过。只听啊的一声,他身后的一个兵士应声而倒,那箭矢狠狠的射穿了那兵士的一只耳朵。

    “有刺客,保护大帅!”兵士们一阵忙乱,很快便有人发现了河边一棵大树上有人影在晃动,弓箭手立即放箭,那人影飞快的一跃而起,躲过箭矢掉在了地上,很快便有几个兵士上前拿着长矛围住了他。

    “小畜生,居然敢行刺大帅,你活的不耐烦了。”一个兵士上前就要挥刀,被陈卿大喝一声,“把他带过

    来!”

    那人双手被反绑着,挺胸抬头被押到陈卿面前,陈卿见他居然是个八九岁的孩子,身上穿着一件素色圆领小袍,脸容清秀,皮肤白净,一双眉毛如剑般翘起,虽然年少却是生的英武不凡。

    见他过来,陈卿马鞭一指,指着他鼻子道:“哪里来的野小子,小小年纪不学好,偏要学那行刺杀人,你父母老师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那小少年昂起头直视他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不用他们教!我只恨自己学艺不精,没有亲手宰了你!今天落到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任环要是皱一下眉头,便不是好汉!”

    “哎呦行啊你小子,明明是你行刺老子,怎么反倒是你有理了。”陈卿暗暗心惊,刚才如果不是自己正回头那么一下,可能现在早已被他的利箭射穿了喉咙,这小子才这般年纪便有如此箭术,性格又如此强横,跟自己小时还真有得一比。

    他心想着,不仅不恼,反而哈哈大笑几声。

    “你叫任环?”他笑着问道。

    那少年道:“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就是!”

    “好,你小子敢在这千军万马当中行刺老子,算你有种,这样,你以后跟着我,我就饶你一条命,如何?”

    “呸!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才不会跟你这土匪,要杀你就痛快点,我今天敢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这时王仲兴出头道:“行啊你个小王八蛋,落在老子手里了还敢这么横,看来你是不知道我们的厉害。”

    “来人啊,给我剁了他!”王仲兴大喝一声道。

    那少年扬起头颅,脸色怡然不惧,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陈卿哈哈大笑几声道:“好了算了吧,我们虽然是土匪,也不是那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这小子有点意思,爷喜欢,让他从哪来到哪去吧。”

    秦彪拦阻道:“大帅,这小子箭术了得,放了他万一他再来……”

    陈卿挥挥手道:“算了,咱们不跟个小孩子一般见识。他箭术了得,老子也不是吃素的,你让他再来一次试试,能把我射落马下,也算他本事!哼!”

    他说罢头也不回就这么继续打马前行,兵士们按令把那少年解开绳子后扔在地上。

    身后的一顶黑幔轿子里,另一个比他大几岁的少年好奇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从此记住了这个叫任环的名字。

    多少年后,很多人早已忘了陈卿是谁,却有很多人永远的记住了这个人的名字,苏州百姓甚至为他建了祠堂世代供奉。他死后,连嘉靖后期有名的内阁首辅徐阶都为他亲笔写下墓志铭。

    他便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抗倭名将任环。和戚继光、俞大猷一起,被时人并称为‘抗倭三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