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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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章 嘉靖帝当殿吓死御史 张尚书提出改革大政

    已经沉默如一潭死水的朝堂,随着一位新任御史的尖叫,瞬间又炸开了!刚还以为必死无疑的几位朝臣用感激和同情的目光看着这位勇敢的小兄弟。

    嘉靖皇帝虽然在气头上,但他不并不是一个容易意气用事、不论是非曲直的昏君,他给了那御史说话的机会,于是满朝大臣都听到了他的奏述。

    “臣弹劾桂萼张璁二人。嘉靖二年秋,他们被贬谪南京期间,有晋商名张知道者,曾上门拜访,给他们送礼馈赠主动结交,臣事后查证得实,那张知道便是太行青羊之乱匪首陈卿的姐夫。张桂二人身为朝廷命官公然接受商贾献礼,以为其游说。臣闻青羊反贼目前已攻占山西三州八县,斩杀我指挥官三十四员,擅杀知州二人,俘虏知州知县三人。如此丧心病狂,而张桂二人却主张招抚,为自一己私欲而置国家法度尊严于不顾,是可忍孰不可忍,臣请处死张璁桂萼二人,以绝天下图谋不轨者之念!”

    他字正腔圆的声音在大殿里传播着,空旷的朝堂再次陷入一种极致的宁静,空气仿佛都被吸干。

    半晌,嘉靖神色平静的看着他,问道:“你话说完了?”

    “启禀皇上,臣,说完了。”

    “你不是说你有证据吗?什么东西,拿出来瞅瞅。”

    丁冬从怀里用颤抖的手摸了半天摸出一本书,嘉靖旁边的太监赶忙下来接起呈上去。

    满朝文武都瞪大眼睛看着这两本书,好像似曾相识。

    书很快就到了嘉靖的手上,精致的封皮上刻着书名《日知录》,然后是作者,王阳明著。

    嘉靖随意翻了几页,拿起书道:“这就是你说的证据?”

    “回皇上,正是。这本书便是那晋商自掏腰包付梓出版送给张桂二位大人的厚礼,这是赤裸裸的雅贿。行贿之人何其毒也,受贿之人何其大逆不道也!”

    “一本书而已,怎么就大逆不道了?”嘉靖淡淡的问一句,满朝臣子都屏气凝神,他们已经都猜到了这本书的名字。

    丁御史一听瞬间激动道:“皇上,王阳明自封圣人,妖言惑众,居心叵测,以言论控制朝堂,挟持众臣,张桂二人就是其在朝堂的代言人,如此胆大妄为,还不算大逆不道,什么才是大逆不道?臣认为,妖书肆虐必使人心浮动,人心浮动必动摇社稷根本,张桂二人接受晋商贿赂在前,为贼匪张目在后,又复接受妖书,惑乱人心,不死不足以堵天下文人之口,不死不足以安天下士子之心!”他越说越激动。

    “好了,够了!”嘉靖把书往御座上重重一掷,雷霆大怒道。

    “丁冬,都察院新任御史,是谁让你坐上的这个位置?满嘴胡言乱语,一本书而已,怎么就动

    摇天下人心,动摇社稷根本了?”

    他说着又拿起那本书,翻了翻,面向众臣道:“这本书,你们在场的还有谁看过?或者说,谁没看过?”

    满朝大臣都低下了头,没人吭声。

    “这本书,朕看过!”嘉靖大声道,“朕的枕头边就放着一本,是张璁给朕的。怎么,难道朕也是大逆不道,动摇我大明社稷根本?”

    丁冬颤抖着身子道:“皇,皇上,臣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嘉靖咆哮道。

    “嘉靖二年的事情,你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这个时候说,桂萼张璁刚刚查明李福达案你就开始拿来说。哼哼,你有胆子,说,是谁指使你在这朝堂上诽谤大臣,造谣生事,是谁?是大学士贾咏还是都御史张仲贤?说!”

    “微臣,我,我从未受过,任何人指使,是我自己,我……”丁冬被嘉靖眼睛一瞪,居然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堂上跪着的贾咏和张仲贤则一个劲摇头道:“皇上,臣绝无指使此人,皇上明察啊。”

    丁冬已经吓得口吐白沫,却还是指着朝堂上的张璁桂萼二人。

    嘉靖继续咆哮道:“你说张璁桂萼为贼匪张目,他张什么目了,是为反贼说情了还是干涉地方司法了?瞪大你的狗眼看看,这个是什么?”他说着从袖中拿出一份奏疏扔到地上。

    旁边的太监立即下去捡起来,给到丁冬手上,见他呆在那里浑身发抖,便帮着大声念“臣掌都察院左都御史张璁上《请平潞州议》,臣昨承圣谕,如掣回兵马,或待其自定,非愚虑所能及者……乱贼不除,未有能安天下之民者也……臣窃闻唐之有吴元济,不啻今日之有陈卿也。裴度谓淮西腹心之疾,不可不除,犹今日潞城为京辅近地,不可容乱贼所据也。其谓两河藩镇跋扈者,将视淮西为高下;犹今日各处强犷之徒,或谓潞城为高下也……今潞城之乱,又不问罪,惟务招抚,则小人之不逞者,又以借口,国典不明,盗风滋长,臣实忧之。切惟今潞城一隅之地,而当三省之全力,其破败亦有可立而待者,倘蒙圣断驻兵征剿,平此一方,则威行于缘边,风闻于天下,而无感有不逞者。”

    “潞城中国之寇,魁首尚杀指挥官三十四员,屠戮生灵无算,诚不可不诛!”太监尖锐的嗓音将一道洋洋洒洒一千余字的奏章念完,朝廷上鸦雀无声,只剩下御史丁冬以头触地咚咚作响的声音。

    奏疏念罢,嘉靖大声道:“你听明白了吗?你们,在场的各位朝臣,都听明白了吗?张璁这是为贼匪张目吗?有这么张目的吗?”

    “这是昨天晚上,朕召集内阁六部议论青羊民变事后,张璁连夜写的奏疏,他

    还对朕说,自古帝王虽神武不杀,未有不诛天下之乱贼者。”这,像是为贼匪张目吗?”

    满朝沉默,无一人言。

    “桂萼主张招抚,是因为朕属意招抚,桂萼顺朕之意而为也。朕认为上天有好生之德,帝王有不杀之威,青羊民变无非是地方抚按不和,致彼屡谕不悛,复又纠集众多,然为首不过陈卿等人,今虽调集各处人马,恐后不济事,都着掣回。朕撤兵之心都有了,如你所说,难道朕也受了那晋商的贿赂,为贼匪张目不成?”

    “皇上,皇皇皇皇上,臣,臣万死不敢有此意!”丁冬脸色紫青,牙齿快把嘴唇都咬下来了。

    “你还有什么不敢?构陷大臣,混淆视听,蒙蔽君父,胆大妄为!谁给你的胆子?身为御史,朝廷之耳目,百姓之喉舌,不知为正道人心而言论,为苍生百姓而呐喊,却甘为人利用,打击报复同僚。好的不学,偏学那结党营私,沽名钓誉,欺君罔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来人,把这个满嘴瞎话的狗屁御史给朕拉出去,杖杀!”

    他话音落下,两个穿着明晃晃盔甲、身形高大的御前侍卫已经进得殿来,朝堂内瞬时充满阵阵杀气。

    正在这时张璁率先下跪道:“皇上,求皇上手下留情,御史为天子之耳目,有风闻言事之特权,虽有错而不究,今日他不过是履行职责,望皇上给他一次机会,交有司论罪,杖杀大臣,万万不可啊!”

    桂萼见状也赶忙下跪道:“御史言事是天职,是非对错,圣天子自有明断,臣乞陛下开恩,赦其死罪,因言而获罪,有辱皇上圣明,臣百死莫赎!”

    看到两位朝堂如日中天、今日又是被弹劾兑现的人物带头下跪求情,众人纷纷下跪,齐声求道:“臣等请皇上开恩!”

    嘉靖淡淡的看着众人,正要说什么,殿下一个侍卫已经跪下奏报道:“皇上,他,气绝了。”

    御史丁冬,山东章丘人,都察院新任御史,因言论失察获罪,未执行,当场被嘉靖皇帝吓死,享年二十三岁。

    ……

    一个月后

    紫禁城,乾清宫

    “孚敬啊,你快过来,戴上这个,这可是朕一片虔诚求了七七四十九天才求来的平安符。你一个,朕一个,哦对了,给桂萼也留一个,就咱仨有,哈哈,他们朕都不舍得给。”嘉靖皇帝朱厚熜和新任吏部尚书、内阁大学士张璁正坐在一起聊天。

    张璁接过他双手递上来的一个吊坠一样的东西,仔细看里面竟有张鬼画符的符咒,无奈的放回袖子里,嘉靖眼珠子一转道:“孚敬啊,这个东西是要戴在脖子上的,那才灵验,可保你一世平安,你这样是对神灵不敬啊。”

    张骢

    赶忙把那平安符吊坠拿出来戴在脖子上,嘉靖这才高兴了。

    “皇上,朕初入内阁,上书七件大事写成《宪章》,不知皇上看了没有?”

    “哦,看了看了,很好,你说的都很在理。”

    “皇上!”张璁说着便跪下道,“我大明立国百五十年,国风日下,积弊丛生,皇上天纵之才,英断夙成,继位以来诛杀佞臣,废武宗之旧政,朝政为之一新,当此之时更该锐意改革,再图进取,以成中兴之世,臣愿赴汤蹈火以从之,虽死无憾!”

    “哎呀呀孚敬啊,你说你这是干什么,说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不是说过言事就言事,不要下跪。你我之间,不用如此拘礼,快起来。”嘉靖亲自把张璁扶起来,帮他掸掸袍子上的灰尘。张璁诚惶诚恐,不敢逾矩。

    半晌,嘉靖坐下来,抬头问道:“你说的最紧要事情是什么,只说最要紧的三件事,现在就去办,朕全力支持你。”

    张璁兴奋道:“第一件事便是抑制土地兼并,将农民安定在土地上。皇上,那青羊流民因何起义攻州夺县,又因何三省官军多年剿杀却越剿越多,奈天下勋戚豪强占有大量土地而不纳税,百姓无立锥之地而输有地之粮,土地兼并成灾,皇亲国戚占有有大量庄田,豪强地主强占大量民田,天下额田减半,财政入不敷出,农民丧失土地流离失所而成流民,是以各地起义不断,根本便在于此。臣请皇上坚决清理庄田,由畿辅扩大到各省,由庄田兼及僧寺产业,将清理出来的官田还之于民,并严定禁革事例,不许再侵占或投献民田,违者不论是谁,问罪充军!”

    嘉靖皱眉道:“那第二件事呢?”

    张璁义正辞严道:“第一件事是为安民,迫在眉睫,第二件事便是整肃吏治,罢黜庸官懒官贪官,严肃风纪,整顿官员作风,提高工作效率,并鼓励官员任事,凡天下能爱民者不受资历限制,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什么官职、学历,只要廉洁爱民,都可以推举任用。官员为百姓之父母,天子之股肱,官吏清明则朝野必然清明,吏治新则天下必为之一新。”

    “第三件事便是改革科举,整顿学风,提高应试者素质,强化学校的教育功能,复祖宗股制,行进士、举人、岁贡三途并进法,士风一变,必人思奋庸,贤才辈出而无滞,才俊之士汇聚朝堂,我大明中兴有望,天下百姓有望!”

    他一口气把话说完,好像说的慢了就没机会再说了一样。

    嘉靖慢慢的起身,在地上踱起步子,却不说话,半晌吟咏道:“有雪未为瑞,凶年正可悲,流民几行乞,粒米不成炊。一饭还三叹,黎民正阻饥。”

    张璁紧张道:“陛下,

    微臣拙作,不敢侮天子之口舌。”

    嘉靖长叹一声道:“孚静啊,怎么能这么说呢,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唐代诗人辈出,无不言民间百姓之苦,几行文字却能传诵千年,怎么能说是拙作呢?”

    他慢慢走到他跟前,看着他道:“人都是你张永嘉是个马屁宰相,靠给朕争父母名分而上位。放屁,你今天提的这几条就该让那些自诩朝廷忠臣口口声声为民请命的混账东西都来看看听听,这是个只知道阿臾奉上之人能提出来的吗?你张永嘉有大才,堪大用,是个实干的人,这才是朕欣赏你的地方。”

    “放手去做吧,朕不日就下旨,你说的这些,通通照做,一条一条的做,你放宽心放开手脚,大胆去干,就是这天塌下来,也有朕给你顶着!”

    张璁感激莫名,轰然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孚敬啊你说你,又跪,赶快起来!”嘉靖再次亲手把他扶起,语重心长道:“你刚刚入阁,很多事不要着急,慢慢来,很多弊政由来已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废止的,你可千万要保重身体,朕离不开你啊。”

    张璁流着泪重重点点头。

    嘉靖又似想到了什么,问道:“你和桂萼上次调查李福达案,做的很好,朕还没来得及嘉奖。这个有功人等,朕绝不吝啬。桂萼说原山西巡抚都御史,那个因剿匪不力被罢官的江潮,这次是说了实话,办了公道事的,没有和马录那些人同流合污,我看就不错,这人啊得讲良心,你是吏部尚书,回去拟个旨,让他官复原职吧。”

    张璁道:“皇上,山西巡抚已有人了,江潮怕是回不去了。”

    “哦哦,”嘉靖想了想道,“那就这样,桂萼不是刚掌了礼部吗,调他去礼部吧,给他个清闲的差事,也就是了。”

    “臣遵旨!”

    “山西巡抚,山西……”嘉靖念叨着,“那个常道如何,朕看他空有其谈,不堪大用,去了两年一事无成,损兵折将,丢人都丢到家了。”

    张璁道:“常道此人,其实还是有些手段的,近日青羊民变事,贼匪攻州夺县非是常道无能,他曾制定了详细的剿匪方略,本来能图全功,却有官军中人提前走漏消息致贼匪早有准备,功败垂成,过不在他!”

    “喔?竟有这种事?”嘉靖最恨吃里扒外的人,马上深究是否已查出此人是谁,一定要严加惩治。

    张璁道:“已查明,是沈王府中一个护卫首领叫张安的。”

    嘉靖立时紧张道:“沈王?沈王可曾参与?”

    张璁道:“沈王爷安分守己,从无僭越,顶多是失察罢了。”

    “哦,那你给常道传句话,让他严惩此事,但不要惊扰沈王,藩王是国家之屏障,朝廷之柱石,不可擅动!”

    张璁道:“臣明白,臣遵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