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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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诉苦难兵士也不满 设巧计死囚逃生天

    天高云淡,秋高气爽。

    却说陈卿自打上路开始就在打着逃跑的心思,无奈周围虽四野茫茫,他却始终被看的很紧,直到今日看到几个押解的公差上火难受,心里暗暗生出一条计来。

    他开始一改一路走来的冷漠,主动的关心起这些公差,不住的献殷勤,让这帮人很是意外。

    终于,这日眼瞅着暮色将至,几个官差牙齿疼的连口饭都吃不下,陈卿一如既往的关心起来,他们的头头谢铨受不了他这样,没好气道:“老子就是难受也能看好你小子,你可别动逃跑的心思。

    ”
陈卿憨笑道:“大哥说哪里话,你们个个身手了得,我又戴着枷锁镣铐,还能跑哪里。

    ”说完他故意叹口气道,“不过是几日下来,得蒙几位哥哥照顾,小弟感激不尽,所谓日久生情,眼见着你们难受,好心想帮忙罢了。

    ”
谢铨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帮忙,你别动歪心思就不错了,你我们可用不起。

    ”
他看着陈卿灰头土脸的样子,掸掸自己身上的尘土,发牢骚道:“不过话说回来,老子在潞州卫好歹是个旗官,要不是因着你的干系,今天能受这份罪?”
陈卿赶忙恭声道:“是是是,大哥这些人都是我大明军士,本在守土卫国,上阵杀敌,却让你们干这些官府衙役们干的勾当!”他接着又恭维了他几句,谢铨见他很会说话,敌意稍减,加之长途寂寞,如此这番两人很快便聊多了起来。

    半年的牢狱生活显然让陈卿改变了很多,痛定思痛之后,他现在越发的会察言观色,一路上不断说几个军士的好话,尤其是谢铨被他捧的高兴,也就渐渐对他少了戒心。

    这时,陈卿趁机又说道:“小弟见几位大哥连日来为我甚是辛苦,又兼上火难受,心中实在不忍。

    ”谢铨道:“那能如何,这穷乡僻廊的又没个大夫,不然早买几副中药吃吃。

    ”陈卿道:“哪里用甚大夫,小弟从小生长在山里,对山中药材颇识一二,这路边的连翘,车前子都是去火的良药,大哥竟不知道?”
谢铨闻言一愣,盯着他道:“没看出来啊,你小子还懂这个,怎么不早说。

    ”此时他正牙疼的要命,便要手下帮他摘取一些尝试下。

    话刚说完,贾乐便劝诫道:“总旗可不要信他的,我看这小子鬼的很,肯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陈卿也不生气,缓缓道,“贾大哥你真是误会小弟了,我见你们上火难受,一片好心帮你,怎能这样说我,再说这地方,我又没事先来过,你们还怕我把这药里下毒不成?”
谢铨也笑道:“贾老弟你不要一天到晚疑神疑鬼的,咱这么些人看着,他又戴着脚

    镣枷锁,这荒山野地的,他还能跑到哪儿去?”
贾乐长叹一声,本还准备说些什么,终于不再吱声。

    待陈卿采好药物后晒干去除杂质,让谢铨几个上火严重的人嚼着吃。

    贾乐还是不放心,非得让他先尝过再服食。

    不几日众人果然感到疼痛减轻,渐渐恢复。

    谢铨由此更是对陈卿另眼相看,两人一路畅聊,日渐熟识起来。

    在聊天中陈卿知道了谢铨出身贫寒,是世袭的军户,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歇息之余,他便故意向谢铨吹嘘,他姐夫便是潞州首富张知道,那潞绸世家是有的是钱,他还是当今沈王爷的小舅子云云。

    谢铨在潞州这么多年对张家当然知道,连张家夫人姓陈都清楚,再看看陈卿,居然还有这么好的背景,于是对他越发关照。

    陈卿则找个别人忙活的时候,趁机在他身边小声说:“谢总旗放心,回头我会写封书信让你带回去给张家,哥哥你路上对我这般照料,让我少受得好些苦,我姐夫还能亏待的了你,他日后对你也一定多多关照,在王爷面前多推荐则个。

    ”
这话一说,谢铨更是激动的不得了,居然还有这种好事,若不是陈卿被判了死刑,他巴不得现在就跟他拜把子,以免他日后反悔。

    “这趟总算没白来,看来老天爷还是照顾我谢三刀子的。

    ”他一改一路上的冷漠,对陈卿更加感恩,为了表示下,后来甚至在歇息时候,他都招呼下人为陈卿卸下身上的重枷放松下手脚。

    贾乐虽不乐意,却没有他职位高,只能勉强同意,同时对陈卿更加小心看管。

    这日,几人来到离汾州不远的一处驿馆,谢铨竟邀陈卿一起上前吃一杯酒,说道:“马上就到汾州了,你不几日就要问斩,也没几天活头了,今日哥哥就容你吃上一杯酒吧。

    ”贾乐闻言刚要阻止便被他喝下。

    陈卿高兴的凑过来,闻着酒香,亲切的差点掉下泪来,连声感谢谢铨,一口一个大哥,叫的他浑身舒服。

    月华如水,透过纱窗流入了地面,天地间涌动着多日来少有的温馨。

    几杯酒下肚,谢铨叹道:“陈老弟你的事情,我们几个都听过,说实在话,你要是不犯这事,以我的性格,咱们兴许还能成为朋友。

    ”
陈卿长叹一口气道:“事已至此,再说也没用了,来生吧,来生小弟不只和你做朋友,定要做个兄弟。

    ”
这话让谢铨听着很是感动,两人就此寒暄起来,借着酒劲,聊兴愈浓。

    谢铨长叹一口气道:“不瞒你说,兄弟,哥哥我虽是个旗官,也有很多无奈何的事情,所以这次你别怪我,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
几杯

    酒下肚,陈卿连说:“冤有头债有主,哥哥一番心意,我是知道的,回头变成鬼,我也不会找哥哥你的麻烦。

    ”
谢铨又叹息道:“你明白就好,我们这些人,别看表面风光,其实有时候感觉还不如你们农民好,好歹自由。

    干我们这行,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不说,唉,其中苦楚一言难尽啊”
陈卿本想说些什么,见他眼中透出一丝忧郁,忙问道:“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们当兵的,世代军户,有军饷,有良田,又不受官府管辖,多少人羡慕不得,不比我们这些靠山吃山的农民好许多。

    ”
谢铨道:“你知道什么,如果真这么好倒也罢了,可惜我们过的有时候还不如你们啊!”
见陈卿满脸疑惑,他接着道:“世人都是这山望着那山高。

    你知道吗,在我大明,我们这些人根本算不上兵,只能算是个军户。

    你知道吗兄弟?军户,就是让人看不起的军户!”
陈卿惊讶道:“还有这区别的,我还真不知道。

    ”
谢铨道:“你不是军户出生,很多东西自然不懂。

    我大明军制,京师有三大营,九边重镇有重兵把守,各地也有一些招募武装,守备营,那些才能叫兵。

    而我们这些地方的卫所,不过是世袭军户中出的军丁,世代守着一个地方,主要以屯田为主,战时才听候召唤,还一般轮不到我们上阵。

    ”
陈卿慢慢察觉到他言语间对现状的不满,趁势说道:“那样不是更好,当今天下,我大明边疆多有战事,兵士性命常朝不保夕,你们不用上阵杀敌,也就少了这很多危险,安心种地屯田,守土保家也是一份大功劳。

    ”
谢铨闻言脸色一变,冷哼道:“我呸!安心屯田,屯个屁田,老子身为旗官都快没田了,吃饭都成问题,自己家都养不起,还守什么土,保的哪个家?”
陈卿大惊道:“哥哥这是何意,我听说军户都有国家分配的良田,又不用交纳官府税收,很多人羡慕还来不及。

    ”
谢铨斜看他一眼,又是两杯酒下肚,越说越气道:“放屁,国家还规定农民只交十之一税呢,你干嘛还要造反?”
他说话声音越来越大,惊的旁边的贾乐出了一身冷汗,再看门外的几个军士竟已有打盹快要睡着的,他正要发怒,却被谢铨喝道:“一路上辛苦,眼看快到汾州了,让他们歇息下吧,不要叫了,你若不放心就到门口守着,老子不叫谁也不要进来!”
贾乐没办法,只得提刀侍立在门口,小心注视着里面的动静。

    这时谢铨又道:“老弟有所不知,我们这些军户苦啊,人家当兵的朝廷管军饷,又有安家、马价、衣装、器械等银,月粮也较丰厚

    。

    而我们呢,只有月粮,原本都靠屯田,屯田却被上官占去了,留给我们的常常连家都养不活。

    真的还不如你们农民啊!”说着他又连喝了许多酒,越发的醉了。

    陈卿因道:“既然如此,哥哥何不离开那里,索性弄块地自己也做农民好了。

    ”
谢铨打个酒嗝,吐出一口酒水,苦笑道:“陈老弟你真是太年轻,没见识!军户,军户是个身份,和你们农民一样,一日为军,世代为军,除非全家死绝,终生脱不了军籍,要是能走,老子还能等到现在?”
陈卿见他越说越气,故意火上浇油:“那大哥好歹还有军饷,没田了可以买粮食吃,如今粮价又不高,不也一样能活吗?”
谢铨一听眉毛一横,猛喝几杯酒,大声道:“别他妈给老子提军饷,狗屁军饷,就那点可怜巴巴的钱,也是被各级上官到处克扣,老子们一年辛苦卖命倒成了他们养的家丁一样,各种苦活脏活累活都干了,到头来活得还不如个农民。

    ”
他越说越气,把酒杯往地上一摔,一阵酒劲上来差点跌倒在地,吓得陈卿一阵哆嗦,这时他又抚着他的肩膀道:“兄弟啊,你说,哥哥,苦不苦?”
眼看他此刻越喝越糊涂,陈卿却听得越来越清醒。

    他这才算是多少意识到了明朝地方军队的腐败竟然比官场有过之而无不及,心里渐渐生出一种复杂的情绪,不知是该愤恨还是欣喜。

    恨的是,果真如此,这大明地方交到这些人手中早晚出问题。

    欣喜的却是,这谢铨身为军官尚且有这苦楚,普通军士更不知有多少人心怀不满,战力必然好不到哪儿去。

    如此,自己此番更要想办法逃出去,回到青羊山组织义军,将来杀向官府报仇将更加容易。

    他回过神来,刚要回话,看到谢铨已经倒在酒桌下呼呼大睡,赶忙叫贾乐进来扶他歇息。

    如此一番折腾,直到了次日巳时,太阳照在身上方才动身。

    第二天继续赶路,眼看就要走出深山上大道,离汾州城也越来越近,陈卿越发着急起来,心想今日再不能逃生,明日到达州城将是死路一条。

    正着急间,忽见前方丛林深处黑黝黝一片什么东西露出枝头,竟是软枣,心中暗喜,忙手指那头道:“大哥,那有宝贝!”
自从上次用路边的野中药解了大家的上火,几个兵士都开始信他了,闻言瞪大眼睛上前观看,谢铨也凑热闹道:“这荒郊野岭的,什么宝贝?”
陈卿兴奋道:“前方那树上长的可是软枣,好吃的呢!”
贾乐冷笑道:“我以为什么破东西,死到临头了还惦记着吃。

    ”
谢铨则饶有兴趣道:“陈老弟自幼在山里见多识广,这

    软枣怎个宝贝?”
陈卿见他有了兴趣,忙说道:“大哥有所不知,这软枣学名君迁子,只我们这一带的山里才会有,营养丰富的很,不仅清热解毒防上火,还补肾益气暖肠胃,真个是宝贝。

    ”
谢铨早就想多省点差旅费给自己留下了,听后顿时兴高采烈,略一沉吟道:“果真是个好东西。

    ”边纷纷军士,“你们几个过去采摘点,马上中午了,也都饿了,今天赶路去汾州,中午就不吃饭了,吃他娘的软枣去。

    ”
兵士们知道他越到后面就会越抠门,如今连饭费都想省了,头也不回便去行动了。

    陈卿闻言大喜,更是兴奋道:“我也要吃,大哥,那真是好东西啊。

    ”
谢铨看着他,笑道:“放心,从今日开始,有哥哥一口,就有你的,咱们今天且敞开了吃。

    ”
不多时,正饥渴难耐的军士已经打了很多软枣回来,众人席地而坐开始吃起来。

    谢铨边吃边赞道:“果然是好东西,酸酸甜甜,老子还就好这口,大家都好好吃,吃饱了好继续赶路。

    ”他像往常吃饭一样大吃一顿后,转身问陈卿道,“这东西能多吃吧?”陈卿笑道:“大哥放心,这点东西算啥,走走就消化完了。

    ”又见着贾乐不怎吃,忙给他送上一些,被贾乐拒绝。

    谢铨看在眼里,不爽道:“贾兄弟你这就太没劲了,一路上你对陈老弟就心怀芥蒂,如今这好东西也不吃,你什么意思?”
贾乐道:“我不饿,不想吃。

    ”
谢铨见他表情冷淡,火道:“今天都必须吃,妈的,还来劲了,谁不吃谁就是不给我谢三刀子面子,快吃!”
见他发怒了,贾乐这才拿起手边软枣吃了起来,众军士更是吃的连连打嗝。

    陈卿则在一旁边吃边暗笑,心想你们终于还是中了爷爷的计。

    果然到了傍晚天色昏沉时,有两个军士开始肚子疼,不住的解大手,谢铨也感到身上不舒服,再看陈卿时,只见他做出一个痛苦的表情,原来不知几时已经拉进了裤子里,臭味难闻。

    他可怜巴巴看着谢铨道:“大哥,这枣子不小心吃多了,拉稀呢,能不能行个方便,打开下枷锁,真是难受啊!”
贾乐一把拔出短刀,架在他脖子上道:“你不是说吃了没事吗?我早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陈卿慌忙解释道,“这个真不怨我,想来是我们连日辛苦赶路,又沿途胡乱吃喝,体内本身有毒淤积,这下都尽排泄出来了。

    ”说罢他带着求救的眼神看着谢铨。

    谢铨示意贾乐放下刀去,说道:“我就说你这人老是跟他过不去,你是不是非得把他在路上弄死才甘心!吃也吃了,拉几次也就是了,你

    怕什么?”
贾乐正待要发作,却感到肚子一阵剧烈的疼痛,赶忙捂住,痛苦道:“我先解个手再说,大人您小心看着他,这人鬼太大。

    ”边说边跑向丛林处。

    谢铨哈哈大笑道:“都没个好肚子。

    ”正说间,陈卿又拉在了裤子里,臭味熏天,央求道,“大哥行行好,我真难受死了,叫人给擦拭下吧!”谢铨看眼众军士,除了有几人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其余人也都躲得远远的,不愿意靠近他。

    ”
他实在受不得这味道,上前帮他打开身上的枷锁。

    犹豫了一下,又帮他打开铁镣,让陈卿滚远点拉。

    陈卿感激的看着他,活动了下腿脚,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这才跑到一边解大手,隔着草丛眼睛直直的看着谢铨,直到看着他也捂住肚子蹲下去,而几个军士都拉的不像样子。

    心想,此时不跑更待何时,赶忙起身,深吸一口气,拔腿就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