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明
字体: 16 + -

第156章 土匪窝吓坏胡知县 县衙里典史动心机

    大明正德十六年,这一年注定不寻常。

    这年春天,正德皇帝没了,两个月后,湖北安陆,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在一个由朝臣、太监、和皇室成员组成的代表团的簇拥下,正坐着轿子一路向北京出发,他是来继承皇位的。

    他是正德皇帝的从弟,名字叫朱厚熜,历史上习惯叫他,嘉靖皇帝。

    这一年,是正德这个使用了十六年的年号的在历史上的最后一次使用,也是嘉靖这个即将使用四十五年的年号,将要正式亮相的一年。

    这一年,朝廷发生了很多事情,内阁首辅杨廷和带着一帮文臣即将跟这个新来的皇帝开始一场旷日持久的论战,无数人屁股开花,惨淡退场,也有一批人抓住机会趁势崛起,整个官场开始进行了一番清洗;这一年很多差点把这个王朝毁灭的弊政被废除,新政开始推行,很多民间一触即发的矛盾又得到了延缓,也同时延缓了明朝这艘超级巨轮走向没落的航程。

    这一年很重要,对朝廷重要,对地方王府官府重要,对民间百姓一样重要。

    六月,如火的六月,空气中到处透出一股让人烦闷的味道。

    这一天,潞州沈王府,一个喜欢戴方巾,身穿白袍的中年人开始收拾行装离开他混了十几年的沈王府,也离开了权倾潞州的王府长史这个位置,原因是他这些年实在是太嚣张了,惹谁不好偏偏惹了一个刚从朝廷致仕回到襄垣老家的的老大人,这位大人,人虽然离开朝堂了,关系却还在,只是随意写了封信给他的一个御史朋友,这个原本混的风生水起的人便被御史言官们抢着弹劾,他还没反应过来,旨意就下来了,罢官夺职,回家反省!
于是王琳就这么惨淡离开了他最爱的王府,打道回府和他哥哥一起经营坑蒙拐骗来的王家产业去了。

    这一年,受王琳事件影响,朝廷又给潞州调来了一位新的知州,是南直隶江阴县的一个举人名叫邵经。

    此人三十出头,举人出身却能成为一州州牧,听到调令时,他脸上流下了激动的泪水,以头触地,高呼吾皇英明,皇恩浩荡,恨不得粉身碎骨以报君恩,然后带着家仆风尘仆仆的赶来赴任,一路上意态昂扬,信誓旦旦想要做一番大事业,名垂青史。

    结果他还真的做到了,至少名垂了潞州的青史,因为他差点就成了潞州历史上最后一位知州。

    这一年,外面的世界翻天覆地的变化着,只有潞城县这一片天空,似乎还是和从前一样,这里的天地还是姓胡的。

    潞城县衙
知县胡郜懒洋洋的坐在大堂上,面容枯槁,一副酒色过度的样子。

    旁边站着主薄黄柄,此人这些年不知通过什么手段,

    居然从一个无职无品的文书一跃而成了八品县衙主薄,只见他接连打着哈欠,勉强打起精神,像是昨夜没睡醒。

    堂下,青羊里官仓库管杨三池带着一个石埠头村子里的老人(也叫耆宿,是明代负责农村里教化百姓,息讼、调解村民是非的一种人,由村子里德高望重的老人担任,但后来往往沦为官府欺诈百姓的帮凶)正战战兢兢的跪着说话。

    只听那杨三池着急道:“大人,您快派人去七子沟那边看看吧,这个陈卿如今真是要造反了。

    据说这些年已经囤了不少粮食,却从不纳税。

    ”
胡郜打个哈欠,脸一歪,显出漫不经心的样子:“哪个陈卿啊,你说清楚点!”
黄柄在一旁提醒道:“大人,就是以前在县衙做粮吏,偷盗粮食被您惩治了的那个陈卿,现在外面四处传言说他已经落草为寇,还四处煽动百姓抗粮税,身边聚集了大量反民。

    ”
胡郜小眼一眯,这才想起什么来,不觉呲之以鼻,一脸不屑道:“就那个每天只知道发牢骚的愣头青?就他?能有什么出息!你们尽听人胡吹!”
黄柄打起精神,认真道:“不不不,大人,这事是真的,外面四处传言陈卿贼性不改,已经聚众谋反,还说他是菩萨降临来人间救苦救难的,反正说什么的都有,还说,还说,还…………”他说着便吞吞吐吐了起来。

    胡郜斜视他一眼,没好气道:“还什么啊,你倒是说啊,黄大人你不是一向能言善辩的吗,怎么一说起这厮,倒显得这般胆怯了?”
黄柄脸色一变,这才吞吞吐吐的说道:“外面还说,说,说半个潞城,已经不在您管辖之下。

    ”
胡郜一听咕噜一下坐直了身子,脸色阴沉道:“你,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黄柄道:“大人啊,我早就跟你说,前些年那个王廷录有问题,你就是不信,说什么一个刁民还能反了天。

    事实证明,这王廷录确实反不了天,可他背后的陈卿可是真要反了。

    ”
胡郜瞪着他道:“你继续说,说详细点,别磨磨唧唧的,本官没那么多耐心跟你捉迷藏。

    ”
黄柄道:“抓住王廷录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就像这位老人说的,一个早就快饿死的人了,几年没见,不仅吃的白白胖胖,居然还能拿出钱来给他那些村里的亲戚,想来当时这家伙已经和这个陈卿勾结在一起了,听说他们在七子沟一带划地分土,占山为王,强裹周边农民私恳田地,不纳赋税,又招纳匪寇,多行不法,闹得人心惶惶。

    ”
胡郜闻言,这才松了口气,脸上重又透出一种鄙夷的神色,不屑道:“我当多大的事儿,说了半天不就是成山

    匪了吗,有什么稀罕,一个乡野匹夫,能成什么势。

    既如此,那你明天派几个人过去收拾他们下,把陈卿抓了,和上次一样让他在牢里住几天,也就是了。

    ”
说到这里他恍惚想起,上次陈卿的父亲为了赎他儿子出来,给了一百两银子的事情,他搓几下手掌,心想着这次这陈卿罪名更大,直接成了土匪,这要是再落到自己手里,这次的钱……可就不是一百两了。

    想到这里,他刚还绷紧的脸容慢慢舒展开来,嘴角溢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没想到杨库管闻言顿时紧张起来,边接连磕几个头便激动道:“大人,万,万万不可。

    ”
胡郜一见他那幅怂样,顿时气上心头,恼道:“混账,擒拿匪盗是本官分内之事,怎么就不可,你在那里干了几年库管,钱没弄多少,胆子怎么也吓小了,真是个没出息的东西!”
那杨库管和黄柄是亲戚关系,也是靠着他才能管理一个粮仓,本来就气短,这下见他这么骂自己,更加紧张,指指旁边的老人。

    胡郜眼睛一瞪过去,那老人愣怔一下,诚惶诚恐,结巴道:“大大大大人,杨大人说不可,是因为,如今陈卿这小子太放肆了,据说他已经聚集了几,数百的人马。

    传闻连那个什么,杀,杀马帮都入伙了,声势浩大,等闲衙役过去,根本不成啊。

    ”
胡郜一听这才脸色大变,不觉惊出一身冷汗来,一个起身差点从座位上跌下来,一把拽住杨库管的衣领道:“他他,所言当真?”
黄柄这下也紧张起来,顺势说道:“大人,外面现在各种传言到处都有,即便没那么多,也不可小视啊!”
胡郜还是不敢相信,一双眼睛瞪的大大的,在地上来回踱步,半晌走到黄柄跟前道:“黄大人,你去,速把李典史叫过来。

    ”
……
潞州县典史李祥年龄约四十岁上下,比那胡郜还大几岁,他本是进士出身,当年也曾在外地做过知县,因为人过于刚直,不懂得人情世故,被下面的县丞陷害,几个御史不分青红皂白给他一顿弹劾,便让他落了个丢官罢职的下场,两年前好容易复出,却被安排到这里做了个不入流的典史,仕途基本算是完了。

    而那胡郜不过是个举人身份,他是国子监推荐的,出来直接放的知县,即便那黄柄,不过是个贡生,这些年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居然也成了从八品的主薄。

    两个人功名都不如他,却都是他的上司,每想及此,李祥便唉声叹气。

    他在官场混迹多年,很清楚,像他这样的典史,基本已是仕途终点,就是来养老的,他于是更加心灰意冷,经常借酒浇愁。

    典史负责主管一县的皂隶衙役、刑

    名治安。

    他到此两年,连班房都没去过几次,每天得过且过,这下听胡郜传唤只是答应一声,慢悠悠来到大堂,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没想到听他们这么一说,李祥已经如死灰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抹颜色,他脑子里快速转动着什么,胡郜以为他有什么好主意,马上求教,没想到他刚刚有了颜色的脸上瞬间又变得冷冰冰的,只是拱手道:“愿听县尊大人安排!”
胡郜没好气的看他一眼,失望的摇摇头,半晌,不耐烦道:“那还能怎么安排,你负责本县治安,多派些人手先去那边打听打听,看看什么情况,有什么消息,及时报给我再说。

    ”
李祥面色平静,闻言赶忙拱手道:“县尊大人所言极是,卑职马上就去安排。

    ”说罢便转身走了出去。

    要说这典史大人办事效率倒是挺快,几天后,他便领着县衙班头赵初,火急火燎的出现在县衙大堂,俩人见着胡郜黄柄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赵班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道:“大人啊,可是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吧,这青羊山早已成了土匪窝了,很多村子田连阡陌,老百姓却从不纳税,我们的人刚打听到什么,问他们种地怎么可以不纳税,便被那帮刁民怀疑我们是官府的人,我们被他们追着打,你看我手上,都是伤,这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胡郜一听脸色阴沉下来,怒道:“混账,让老百姓追着打,你还好意思说,赵班头,你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啊?”
赵班头哭丧个脸道:“大人容禀啊,咱们虽是官差,无奈人少,而如今整个青羊山却是旌旗猎猎,到处是土匪,听周围百姓说经常能听到上面传来喊杀声,据说已经聚集各路土匪上千人,随时准备造反啊大人!”
他话还没说完,胡郜已经吓得脸如死灰,整个身子都瘫倒了下来,从身上掏出毛巾连连擦汗,紧张道:“这,这果真如此,快快快,备车马,我要立即去潞州面见知州大人。

    ”
一个下人正要吩咐下去,他眼珠子骨碌一转忽然又想起什么,赶忙又打住。

    边瞥下旁边的李祥等人,冷冷道:“还有你,李典史,赵班头,你们也下去吧,本官有些事情要跟黄大人商量下,如果需要再叫你们。

    ”
李祥拱手告辞,刚出门,便接到赵班头递过来的一个眼色,他心领神会,满意的离开。

    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这样,听吩咐当差,从不顶撞胡郜,也不会提不同意见,总是一张笑脸,表面很平和,但同样身为朝廷命官,他还是堂堂进士,居然被一个举人如此呼来喝去,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这次他一边退下,刚转身,嘴角便露出一丝冷笑。

    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