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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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陈卿不忍发小受欺 怒砸官仓偷放粮米

    “申家在潞城县设粥棚发粮米了!”这个消息不胫而走,一路上陈卿看到潞城县周边的百姓也都纷纷往城门方向跑,有提着袋子的,有挑着箩筐的,更多的则是拿着锅碗的,人们一边跑一边大声叫喊着,互相通知着,更多人加入了进去。

    陈卿快马加鞭,直到宽阔的大路越来越狭窄,身后那些城边的村子越来越遥远。

    前面开始出现一座座连绵起伏的大山,因为干旱少雨的缘故,到处显得光秃秃的,日近中午,日头越来越高,天气也越来越热。

    石埠头离潞城县有八十里路,很多路都在陡峭崎岖的山上,悬崖峭壁随处可见,陈卿足足走了两个多时辰才到了村子附近。

    他刚要进村,忽看到前方的山坡下,一户村民家的院子里,一阵鸡飞狗跳,几个身影灰溜溜的从那户人家家里跑了出去,绕着后面的大山很快便变成了一个个小点。

    他们身后,紧接着三个年轻人手里拿着擀面杖、锄头追了出来,陈卿驱马上前,仔细看时,那三人正是自己儿时最好的玩伴袁广、王廷录,还有一个贾大头。

    三人都穿的破破烂烂,灰头土脸,面如菜色,一边咿呀呀喊着口号叫喊着跑着,那几个人早已没了踪影,陈卿下马飞跑过去,看到袁广拖着条腿一瘸一拐,贾大头则是头破血流,唯一好点的王廷录脸上也挂了彩,裸露的身子上还有伤痕。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袁广你腿怎么了?”陈卿上前蹲下身子,用手摸下他的腿,关切的问道。

    “还有你,大头,你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情了?”
袁广见是陈卿,顿时喜出望外,却是一脸气愤道:“陈卿哥,你来的正好,你可得给我们做主,我们仨都被他娘狗日的收税官差打了,他把我家仅有的一头牛也牵走了,我气不过,叫了大头和廷录准备去找他们说理,正赶上又有几个人在咱们村子里逞威风,欺负别的乡亲,就打了起来,刚才他们又拿乡亲们东西,被我们赶跑了。

    ”
陈卿一听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怒道:“是哪个混账东西干的,你还记得他们样子吗?”
袁广咬牙道:“化成灰老子都认识。

    ”
陈卿心中一拧,一股无名之火蹭蹭直往上冒,大吼一声:“妈的,欺负到老子家门口了,都跟我走,找那几个狗日的东西算账去。

    ”说罢也不回家,带着他们三人直奔青羊仓而去。

    火热的太阳暴晒着,官仓前的一个草棚下,几个无赖税员正在喝酒。

    陈卿怒气冲冲的走到他们面前,指着他们问袁广道:“打你的可是这几个人?”
袁广扭扭捏捏了半天,看着有陈卿做主,这才壮

    着胆子道:“就是他们。

    ”
几个税员抬头看一眼是陈卿,原本还毕恭毕敬的要给他倒酒。

    看清楚袁广几个人后,马上意识到不对,麻溜一下站起身子抢先道:陈,陈大人,这一切都是误会,大人有话好好说。

    ”
“啪!”他话还没说完,陈卿一巴掌已经扇了过去,那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把那酒桌一下子掀了个底儿朝天。

    就在几个税员脸上刚露出一丝惊恐的时候,他抬起拳脚又把其它几个人也一顿暴揍,边打边骂:“你们这帮畜生,整日干些丧尽天良的事情,老子不在家,你还真当老百姓好欺负,我打死你们。

    ”
这些个无赖别看平时很嚣张,关键时刻显然不是陈卿这种练家子的对手,又或是根本不敢还手,顷刻间便被他一个个打趴在了地上,有起来的也赶紧跑开,不敢再靠近。

    陈卿把脚踩在其中一个人的头上,狠狠道:“你个狗日的东西,老子早就知道你们不是好东西,没想到居然还能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欺负到老子头上了。

    ”说完又是一顿猛踹。

    那个被打的税员先是连声求饶,见陈卿没有停手的意思,这才滚到一边,抱住头,壮起胆子道:“陈卿你别太张狂,我们都是杨大人找来的,库管大人让我们想法子征税,有种你找他去,在我们面前耍什么威风?”
陈卿一听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捡起身边几颗石子就照他脸上砸了去,手指着那人道:“别跟我提那个狗仗人势的东西,老子本就不想干了,惹急了,我连他一块儿打。

    ”
几个人还在骂骂咧咧什么,见陈卿如一头发狂的野兽一样恶狠狠的眼神盯着他们,立马连滚带爬,慌忙逃脱。

    偌大的青羊里官仓前面,就剩下了陈卿和三个伙伴。

    此时的陈卿刚看着那帮无赖远去,狠狠呸了一口。

    回头时看到袁广三人正眼睛直直的看着眼前这座官仓,就像大旱中看到云彩一样,眼神中尽是满满的渴望,仿佛那座粮仓是个大大的肉包子,几个人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陈卿正在气头上,心想都是这该死的官府和官仓害的老百姓成了这样,良久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卷起袖子道:“反正老子也不想干了,今天我就打开这座仓,兄弟们想拿多少粮食尽管拿去,出了事算我的。

    ”
这下可把袁广几个人吓坏了。

    比起刚才有陈卿这位他们眼中的官爷罩着,可以痛打几个临时工,这私开官仓等同于偷盗官府,那可是死罪。

    弄不好要杀头的,于是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犹豫不决,谁也不敢动手。

    陈卿见几个伙伴畏畏缩缩的样子,边摇头叹息边大步走

    上前去,拿起几块石砖,一把砸开官仓锁头,推开大门,从中扔出一袋麦子,直接丢到他们面前,大声道:“都给我拿着,官仓是我打开的,粮食是我拿出来的,官府追究下来也是我的事情,你们都无需担心,放手拿就是。

    ”
三个人面面相觑,想想事已至此,横竖是活不下去了,不如豁出去。

    王廷录在三人中胆子最大,只见他大吼一声冲上前去,随陈卿进入仓内,拿起仓库内几个破布袋就开始猛装起粮食来。

    袁广和贾大头见状,这才冲过来,无所顾忌的加入到装粮食的队伍中。

    天终于要黑了。

    回到家,陈卿简单说了下这几天去了趟潞州城,不能踏入州城的禁令在姐夫的运作下已经解了,又简单说了潞城县首富申家要在县城设粥棚发粮米的事情。

    陈曩和杨氏高兴的直掉眼泪,连夸张知道是个好女婿,又说这申家真是个大好人。

    可他们并没有高兴太久,陈卿就沮丧着脸,将白天私自开仓拿了粮食,殴打税员的事情也跟家人说了。

    这下可把陈琦吓坏了,脸色大变,急的在地上四处乱转,嘴里嘀咕着:“完了,完了,这下真完了,这可是死罪啊,你个臭小子这下闯下大祸了。

    ”杨氏更是在一旁抹起眼泪。

    陈卿却似乎毫无悔意,赌气道:“我本来就不想干了,这下好了,要死要活,儿子认了。

    ”说完进里屋一头栽到床上。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

    见陈卿连晚饭都没吃,陈琦来到里屋,坐在床头,安慰他道:“卿儿别怕,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顶多就是个革职,你正好不想干了,也倒成全了你。

    ”
陈卿默不作声。

    陈琦继续说道:“我儿,为父知道你不容易,都是我虚荣心作祟,非得把你往这火坑里推,为父何尝不知道如今这世道,当官的没几个好东西。

    唉!”他说着说着声音便沙哑了起来。

    良久,陈卿怕父亲难过,这才叹气道:“这个不怪父亲,只是这朝廷怎会如此无道,百姓都这样了,这些贪官污吏仍旧是不肯放过,前些日子,我拿着黄册和鱼鳞册,和去年对比,有些人家的田税又加了不少。

    ”
他越说越气愤:“明明就是旱灾,不减税也就罢了,还加。

    狗日的官府是一点活路都不给我们啊。

    ”
陈琦无奈的直叹气,半晌道:“我听说,咱这大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就是穷苦百姓出身,父母兄弟都是被活活饿死的,所以开国当初就曾下令在全国建立义仓,又制定了赈米之法,规定灾年给予百姓免税,发放粮米。

    唉,我也想不明白,怎么如今怎弄成这样了。

    ”
陈卿

    冷哼道:“这有什么难以理解的,朱元璋是穷苦人出生,可他的子孙们不是。

    自小生长在宫闱之中,哪里受过什么苦,哪里还管下面百姓的死活。

    还有那些贪官污吏,那更是吃人不吐骨头。

    ”他说着想到了那个潞城县的县令胡郜,一想起那张脸,他就恨得牙痒痒。

    陈琦对此似深有感触,叹息道:“这就是我今年一再不想干这个里长的原因,总感觉自己是官府的走狗帮凶一样,成了他们祸害百姓的工具。

    ”
陈卿道:“可惜这种活儿不能辞,不然一并辞了,图个安生。

    ”
陈琦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陈卿还要再说些什么,看到父亲那双苍老的、布满血丝的眼睛,也就说不出来了。

    许久,陈琦拍拍他的肩膀,正要离开,陈卿沙哑的声音又问了一句:“爹,我听袁广他们说,咱村如今又饿死十多个人了,是真的吗?”
陈琦泪水在眼里打转,叹息道:“光每天稀汤寡水嚼菜叶,不饿死才怪。

    ”
他说着回头看了陈卿一眼,黯然道:“今天上午你娘一个远房亲戚来咱家借粮食,你娘只是说了实话,说咱家如今也快不成了,那人便以为我们舍不得给他,赌气走了。

    后来听你弟弟说,他回家居然上吊死了,跟着老婆孩子也跳进了家里的枯井……死了。

    ”
他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凄凉。

    随后,里屋传来陈卿的哀嚎声,十里外都能听到。

    关于明朝义仓之弊,当时,有位潞州本地文人曾写过一首《义仓行》:
圣主聪明心似烛,九重照彻流亡屋。

    绸缪未雨义仓修,岂待凶荒嗟半菽。

    尔来水旱蝗南飞,有司讳荒报秋熟。

    黄河紫塞转输频,公征私派追呼逐。

    十室九空升斗难,新丝新谷剜心肉。

    夏遭亢旱米如珠,里巷何曾沾斞斛。

    官吏分肥士女饥,空对仓门掩袖哭。

    一利谁知百弊生,徒忆标枝与野鹿。

    今之捐粟无乃同,不知又果何人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