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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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路见不平

    张知道退学了。

    不知为何,这在陈卿看来是个很意外的消息。

    听陈相说,他退学的原因只是说家中有事,就这么简单。学中教导多次劝说,甚至上门找他父亲都行不通。陈卿这才知道,原来这张知道虽的确是家里花钱捐的学生,各门学业却并不差,有些地方甚至比陈相都强,他若一心向学,还是有很大几率中举的。

    陈相还提到申家的二公子,那个叫申纬的,他更是一度获得过科考的资格,可就在去年陈卿进入王府的同时,申纬也早早退学。

    说到这里,陈卿顿觉得可惜,他很难理解,为何天下多少人挤破脑袋也想要进来的儒学,在他们眼里竟也是个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方。

    ……

    一家人在一起的时光总是很短暂,不知不觉几天时间过去,眼下马上就是麦收时节,父母和陈奉着急回去了,陈卿虽赋闲在家却因为令旨中有半年内不得离开州城半步的旨意,不能回家帮忙,只得目送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潸然泪下。

    他如今虽是六品冠带荣身,又得朝廷和王府给了丰厚的赏赐,却还是无法免除父母要承担的田赋,更不能改变他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而显然父母也不愿意改变,在他们看来所有别人赐予的富贵都是暂时的,只有自己动手得来的才是靠得住的。

    ……

    时间过的飞快,一个月过去,他在姐姐的精心照料下恢复的很快,陈卿越加发现姐姐实在是个很会照顾人的人,耐心细致。没想到短短一年时间兄弟两人都先后经过一次重伤,如果没有她在,他们断不至于恢复的这么快。

    这日是七月初一,潞州城一年一度的大庙会,陈相所在的儒学难得放假一天,兄弟二人坚持邀请陈月一起去逛逛庙会,她推脱不过只得勉强点头,换上了一件蓝布印花的衫裙,跟他们出门去。

    陈卿很纳闷,往常但凡逢年过节,哪怕只是个小小的节气变换,张知道都会早早跑过来找陈月,这大庙会却不见了他的踪影,谁知刚出门走没几步,远远便看到他跑过来,呼呼喘着大气,边跑边朝这边用力的挥手。

    “子路兄,你这是……”陈相迎面问道。

    张知道在他们面前停下,喘口气,露出那个招牌性的笑容朝陈月道:“月,月儿。”

    陈月把脸别过去,也不看他一眼,不知是高兴还是厌烦。

    “让你们久等了,我,我家里有点事,好不容易才抽出身来。”他赔笑道。

    陈月俏脸别过来,没好气道:“你这话说的,谁等你了。”

    他赶忙傻笑下:“没,没,我说错了。诸位可是要去逛庙会?”

    陈卿嗯了一声。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这张知道渐渐有了些好感,总觉

    得这么长时间了,以他这样的身份地位,完全没必要看一个女孩子的脸色,处处讨好她,而他显然做到了,而且做的还不错。

    好像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大家也都没说什么,就这么让他加入到自家的队伍中来。而张知道似乎也很识趣,主动的搀扶在陈卿身旁,关切的问这问那,还不失时宜的向他推荐起本地的名医来,热情邀请他有空好好检查下身体,以免留下什么后遗症。陈卿委婉谢过,心里却是感激。

    众人有说有笑,很快便到了街上。

    但见街坊里巷此时早已是旗幡招展,人山人海,各种杂货土产摆满了地面,吹糖人的,做小吃的,耍猴的,算命的……挑着货担、推着小车沿街叫卖的商贩,成群结队的百姓,提着篮子的,扛着袋子的,甚至赶着驴车的,不时有人驻足流连、蹲身讨价,也有大包小包搂着抱着的,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快乐和满足,熙熙攘攘,很是热闹。

    陈卿今日心情难得的好,带着姐姐弟弟左冲右突,穿过一个个拥挤的人群,很快便走到了十字街附近,远远看到前面围着一群人,不时爆发出喝彩声。

    他走近一看,原来是个杂耍班子在表演各种绝活,此时中间地面上正有一个年龄不大的小男孩头上顶着两个青花瓷大缸,在原地上来回的转,精彩的表演引起了周围人不住的叫好声。

    只见那小男孩头顶上顶的缸又加了一个,众人的心都快绷紧了,这时一个小姑娘出来在他旁边一张桌子上站定,大家以为她是要接替他进行下一个表演,没想到小姑娘竟然一个跟头利索的翻到了那小男孩头顶的最高一个缸上,快速站立起来,众人都不觉为他们捏了一把汗,待看到那小女孩居然慢慢抬起一条腿金鸡独立的时候,人群中更爆发出阵阵叫好声。

    这时只听锣声一响,一个大汉从人群中走出开始走到人群中间向众人拱手作揖,把锣面翻过来准备收点赏钱。

    周围众人看的过瘾,纷纷从怀中袖中拿钱,三文两文的往上面放。

    眼瞅着就要走到陈卿跟前,他从怀中摸出一钱碎银子,正要投出去,忽听得身后响起一阵乱糟糟的声音,回头看时,一个光着脚的少年正扶着一个衣衫破烂的老头拼命往前跑,他们后面则跟着十几个拿着短棍的家仆模样的人在追赶他们,为首一人个头不高,圆脸浓眉,脸上有道深深的疤痕,手上竟然还拿着一把弓箭,在后面边追边喊:“站住,再跑老子就开弓了!”

    那少年和老头却毫不理会继续拼命跑着,路边人见状纷纷让道。

    “唰!”只听得一声长啸响彻耳际,伴随着一阵“哎呦”的惨叫声,陈卿注意看时,那少年并没有跑多远,已经应声半跪倒在

    地上,腿上一支箭簇已经深入到皮肉里,鲜血直流。

    那老汉赶忙停下,紧张慌乱的扶住少年,着急的问:“健儿,怎么了,哎呀,你这是……”他吓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就这一会子的功夫,那些家仆已经冲了上来,将他们团团围住,一个个挥舞着手中的短棍,一副虎视眈眈的样子。

    为首那人冲到老汉跟前,一把抓起那少年破烂的衣领,大喝道:“跑啊,怎么不跑了?”

    少年狠狠的瞪着他,眼中充满了仇恨。

    那人一拳打在他中箭的腿部,疼的他嗷嗷直叫,哈哈大笑几声,起身又一拳打在那老汉的脸上,大骂道:“老东西,怎么不跑了,你倒是跑啊。”

    陈卿看在眼里,他并不知道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却本能的觉得这帮家仆是在欺负老百姓,再看那老汉,黝黑的皮肤,满脸的皱纹,一看就是个穷苦百姓。

    他最见不惯这种场面,正要上前管闲事,忽然觉得衣服被谁拽着,扭头一看,陈月和陈相正不住向他使眼色。

    “王总管,求求你了,我不跑了,真的不跑了,求你开开恩,再缓缓吧,过两天,再给我两天,我一定凑上,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老汉突然转过脸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住那人的腿开始哀求道。

    那人抬起右脚死劲的踹开他的脑袋,提溜起他的衣领,恶狠狠道:“老不死的东西,给你机会,你自己说说老子给了你多少机会了,我们家老爷那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白给了你这么多年,让你种个地还交不了租,你说你能干啥,老子就是花钱喂条狗它都能叫两声,要你个老东西和你这个小畜生能作甚,要么还钱,要么交命,你挑一样!”

    “大人,大人啊,去年真的是收成不好,你再宽限宽限,我这两天也在想法子再借点钱,真的,大人你开开恩吧。”

    那人眉毛一横,恶狠狠道:“你个老不死的,看来你今天是真准备把命留下了。好,那老子就给你个痛快的!”说着他把弓箭扔地上,从旁边家仆手中拿起一根木棍就往他身上打,老汉本能的闪躲,边哎呦喊疼。旁边围观人群中渐渐产生一阵骚动。

    陈卿再也看不下去了,紧握拳头就要上前,这时只听到人群中传来一阵大喝:“住手!”

    他抬头看去,只见声音落处,走出来一个头戴黑纱方巾,身穿月白圆领衫的男子,那男子年龄约在二十五岁上下,眉目清秀,面白如玉,身材挺秀高颀,乌木般的黑色瞳孔,高挺英气的鼻子,让他看上去有种不逊色朱勋潪的神采气质。

    在他身旁还跟着一个书童打扮的人,双手紧紧抱着一个包袱,紧张的看着眼前。

    “光天化日之下伤人,还有没有王法

    了!”

    他边说边站到人群中间来,一双眼睛狠狠看着那帮人,眉宇之间自有一种威严的气势。

    “哎呦,哪里冒出来的小畜生,老子教训下人,管你屁事!”那个被叫作王管家的人边骂骂咧咧边已走到那男子面前,扬起手中的短棍叫嚣道。

    那男子神色怡然不惧,仔细瞅瞅他手上的棍子,冷笑几声道:“你是何人,做什么的,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伤人,谁给你的权力!”

    那人显是一愣,随之哈哈哈放肆的大笑几声,朝身旁的家仆们道,“他刚才问什么,谁给我的权力,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老子现在就告诉你,是谁给我的权力。”

    他说着挥舞起手中的短棍,狠狠地朝那男子头上打去,陈卿暗叫一声不好,大吼一声直接冲了上前,一个翻滚从地上捡起他丢在地上的弓箭,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短棍即将落下的一刹那,嗖的一声,只见一直短箭从他眼前呼啸飞过,随后只听啊的一声,那人已经丢掉短棍左手抱着右手,蹲在地上疼的直叫,再看他右手手腕上,鲜血顺着袖口流了下来,一支箭簇已如同长在上面一样。

    现场顿时大乱,一帮仆役迅速将陈卿和那男子围在中间,恶狠狠的眼神仿佛要把他们吃掉,人群中响起更大的骚动声。

    眼看被包围,陈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再一个箭步冲过去,拿一支箭头抵住那管家的喉咙,大吼一声:“我看谁敢乱来!”

    “快把我们总管放了,不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一个家仆面露凶光,冲那他喊道。

    陈卿哪里肯放手,也不理会那人痛的浑身一阵痉挛,继续把他当人质一样押着。

    “王八蛋,快放开王总管,不然谁也别想走!”有两个家仆身上居然带着刀,这下更是拔出来晃动下。

    这时男子旁边那书童一跺脚,直狠狠盯着一个家仆,大声道:“你喊谁王八蛋呢,你嘴巴放干净点,你知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我看你们才是不要命了。”

    他话音刚落,一个家仆晃动下手中的短棍叫嚣道:“兄弟们,上!”

    家仆们恶狼一样就要上前动手,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一队穿着青布衫的皂隶已经快速冲了过来,为首一人大喊道:“都给我住手,大街上闹事,都给我锁了!”

    说话间,几十个皂隶已经冲了上来,拔出佩刀将所有人团团围住。

    “哎呦,这不是王总管?”那皂隶班头走近一看那人,“这,这是怎么回事,您受伤了。”他随即冲陈卿大喝一声道,“住手,赶快松手,不然第一个捉你,听到没!”

    陈卿看着官差来了,不想事情闹大,这才松了手。

    那王总管乘势一转身,在转身的刹那居然狠狠拔出手

    臂上的箭矢,只见他面目扭曲显然是痛苦到极点却愣是没吭一声,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他已经跑到自己人身边,左手拔出一个家仆身上的佩刀,恶狠狠朝向陈卿道:“他妈的,敢射老子,我他妈宰了你!”说着就冲上来上前砍他。

    那地上的老汉一见赶忙跪了上来,一把抱住那皂隶班头道:“大人,大人救命啊,大人,可不敢啊。”他已吓得面如土灰,。

    那班头这才做出一个制止的动作,皂隶们火速上前拦住那王总管,他则上前给他行个礼,恭敬道:“彪爷,您这是作甚,这是谁又惹着您了?”

    那总管右臂还在流血,却不理会,反而道:“山子你来的正好,快把这个老头和那个穿白衣服的小畜生给老子抓了,敢得罪我,有他们好果子吃!”

    “哎呦您这是,消消气,这到底怎么回事。”

    那总管道:“老子处置自家的佃户,这个姓李的老东西,借了我们老爷的钱不还,给我们种地又交不上租,你见过天底下有这么不讲理的吗,我教训他一下,有个小畜生居然敢打抱不平,还胆敢质问我,你说他是不是该死!”

    那班头一边让他消消气,一边到那白衣男子身旁道:“喂,你,干什么的?快跟王总管陪个不是,不然……”

    “不然你又怎样?”那男子眼睛冷冷看着他道。

    “哎呦喂,还真是个愣头青,你可知道咱们王总管是什么人?识相的赶快道歉,不然别怪本班头不客气!”

    “混账!”那男子大喝一声道,“难怪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小管家都这么嚣张,大庭广众之下就敢为非作歹,原来堂堂潞州衙门的官差都是这个样子,这下我倒要瞧瞧,你是有多不客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