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国有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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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阿姊

    披昆仑之洪流,据伊洛之双川;挟成阜之严阻,扶二崤之崇山。

    洛阳,宗周旧都,三川治所。

    辒辌车内,室与室的间隔已经被拆除,千古一帝秦始皇静静地躺在棺椁之内,其四周堆满了腥臭鱼虾以遮其味。

    赵胡亥与赵高二人此刻正守在棺椁两侧,为了尽可能地长期保存尸体,使赵政免除与吕小白一样的尸身惨剧,大量地冰块填满了辒辌车剩余空置的地方。

    车驾至三川郡,郡守李由上书言,公主嬴元曼要觐见其父皇。

    这是意料之外的事,当赵胡亥收到消息后,脸色就阴沉了下来,暗恨自家阿姊节外生枝。

    “师傅,女见父,人伦之大也。”赵胡亥担忧道:“横加阻拦怕是不妥。”

    “公子。”

    赵高以手轻抚着棺椁,目光竟流露出几分不舍,他声音颇为沙哑道:“公子为何要执意改变路线,从太原过大河至上郡,这是那日在沙丘商议而定的。”

    “塞上兵重,胡亥担心行上郡有失安虞。”

    “若公子肯听高言,今扶苏已伏法,又何来塞上兵重?”赵高垂着眼眸,声音低缓,毫无情感。

    “胡亥担忧......”

    “公子。”

    骤然提高声音,赵高猛然抬起头紧盯着赵胡亥道:“左相误公子矣!”

    “师傅莫急。”

    赵胡亥被吓了一跳,他向后退了退,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说道:“胡亥思虑不周,误听左相妄言,酿成错事,然,事已至此,多言无益,还需与师傅细细商量。”

    “公子前些时日。”赵高眯目而视,仿佛把赵胡亥看穿一般,声音带着讥诮道:“与高同食同卧寸步不离左右,也是左相所意否?”

    “是。”

    赵胡亥低着头,瞬间便把李斯卖的一干二净,坦诚道:“左相言,师傅掌禁中,使胡亥如立危墙下,生死皆由人定,倘若改道三川,以李由为外援,则可顺利至咸阳。”

    赵高沉默,良久才恨其不争地指着赵胡亥怒骂道:“公子何其愚也!高膝下无子,诸公子中仅与公子交善,近十载师生情谊,抵不过左相寥寥之言,公子真是蠢不可及!”

    “左相位极人臣,诸子皆尚公主,其女多嫁公子兄长,如此权势,玩弄公子于股掌轻而易举,高请问公子,今以至三川郡,一旦左相发难,另立新君,公子将如何?”

    赵高的话让赵胡亥瞬间幡然醒悟,怕是自己真的把一切都想的太简单了,在赵高与李斯之间玩无间道无异于刀尖跳舞,稍有不慎将满盘皆输,后世的记载太过于影响赵胡亥对时局的判断了,赵高虽逼死秦二世又毁了秦国,但那都是在其完全掌控朝局之后,而如今最不希望自己出事的,也只有赵高,唯有自己顺利继位,赵高才能利益最大化,否则不过都是水中月镜中花。

    但李斯不同,他本是大秦左相,手里的底牌比赵高要多上太多,扶苏已除,其余无论谁为储君,对李斯而言都可有从龙之功。

    换言之,赵胡亥站错了队。

    “请师傅教我!”赵胡亥长身一揖,恳求道,此刻他只能依附赵高,度过眼前这一关。

    赵高再是恼怒,也无可奈何,毕竟赵胡亥是他唯一的牌面,只能暗恨其不争。

    及此,赵高平缓语气道:“公主执意见陛下,未尝不有左相之意,公子定要想尽办法阻止公主面君,切记,无论如何不得入洛阳,不得多过停留,否则一切皆休。

    “至于左相,高自有办法。”

    “诺,胡亥谨听师傅教诲。”

    洛阳,阴雨天。

    伞下立着一身材高挑的少妇,不过中人之姿,却有着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麦色的皮肤、微高的颧骨,饱满的额头,一双不大的眸子此刻正泛着煞气。

    “胡亥见过阿姊。”

    经景夫提示,赵胡亥了然,眼前之人便是自己的长姊,秦公主嬴元曼。

    “某要见父皇,让开!”

    扫了一眼幼弟,嬴元曼呵斥道,对于赵胡亥,她很不喜欢,在她看来,父亲的儿子要么如扶苏兄长般温文尔雅,如玉君子,要么也应同阿弟将闾般慷慨任气,磊落使才。

    而赵胡亥那般本性难掩的纨绔浪荡,嬴元曼是从内心里鄙夷不屑的。

    “阿姊。”

    赵胡亥嬉笑,也不气恼,他拦在嬴元曼身前道:“父皇昨日为山东事一夜未眠,如今才刚刚睡下,阿姊忍去打扰?”

    “臣下无能,烦使父皇昼夜操劳。”

    嬴元曼恨道,她确实很想念父皇,又怕打扰,一时间踌躇不前。

    “阿姊所言极是。”赵胡亥接住嬴元曼的话,正色道:“胡亥了然阿姊之意,定会传禀父皇。”

    “何意?”

    “阿姊难不是怨及左相无能,无法分忧于父皇?”

    “胡亥!”嬴元曼怒目而视,喝道:“休逞口舌之快,某要见左相。”

    “左相无空。”

    此时,郎中丞赵畢以至身前,诸郎卫环绕赵胡亥左右,他越过嬴元曼,看向其身后半步外的中年男子,出声道:“阿姊请回,莫要冲撞了车驾。”

    说着,他绕过嬴元曼,来到中年男子身前道:“郡守,请与胡亥车中一叙。”

    看了看脸色极差的公主,中年男子轻叹了一口气,作揖道:“唯!”

    玄衣纁裳,腰配书刀,这是秦官的标准公服。

    实话实说,出身西北的秦人在审美这一块较东方六国差的太多,周礼的繁文缛节章服之美被秦人减删的七零八落。

    李由端坐在赵胡亥面前,一板一眼,不差分毫,虽身着素色却也能够足现华夏衣冠博大。

    “郡守。”赵胡亥收起往日玩世不恭的神情,表情严肃且庄重道:“三川为天下诸郡之首,盖控扼之要地,鸿沟、广武、敖仓、索水,皆在封内,进可逼东方,退可守崤函,此天下之中也。”

    李由默言,他在等赵胡亥的后续,三川郡的重要性无需多说,只是他现在还看不懂少公子的意思。

    “山东新定,余孽众多。”赵胡亥措着言辞道:“陛下巡视东方诸郡,几遇惊险,胡亥请问郡守,若有贼人西来,三川可守几时?”

    李由皱眉,他思虑良久道:“公子是代陛下询问?”

    “然也。”

    “三川有甲士五千众,戍卒两万余,另有敖仓粮卫带甲一千余。”李由斟酌道:“非大军前来,三川不可破。”

    “吾知晓。”

    赵胡亥点点头,史载汉王破荥阳,李由为曹参所杀,对于李由能死战不退为国尽忠这一点,赵胡亥是敬佩的,只是能不能为己用还是个未知数。

    秦二世在朝在野毫无根基可言,无论赵高还是李斯,一方势大都能吞噬的自己一丝不剩。

    “郡守。”赵胡亥想了想说道:“三川之重,无需胡亥多言,望郡守慎之。”

    “唯,由必不负陛下重托。”李由承诺道:“若有贼人至三川,非由身死,必不得行寸一步。”

    这话,别人说赵胡亥未必信,但李由确实是说到做到了。

    “吾随陛下东行。”赵胡亥道:“遇一黔首,身得吾心,或有帅才,郡守可遣人寻之,考教一二。”

    “不知公子所言之人何在?”李由好奇道。

    “淮阴,单名信字,无氏,韩姓。”

    “既公子有所请,由遵之。”

    李由说罢,有些犹豫地开口道:“刚刚公主......”

    “阿姊无心之举,陛下必不会责怪。”赵胡亥一笑道:“公务繁复,胡亥就不多烦扰了。”

    “那陛下……”

    “陛下东行日久。”赵胡亥道:“急于返还关中,就不入洛阳了。”

    李由闻言,也不好在多说什么,作揖行礼后就离开了,诸多疑问在心,却不好问。

    与此同时,赵高与李斯也在隔案而坐,安车中,宁静而压抑。

    良久,李斯率先开口道:“少公子尚未继承皇帝位,府令就以帝师自居而令某,怕是得志过早吧?”

    “玺书既下,君侯又悔意?”

    赵高含笑看着李斯道:“少公子为储乃陛下遗诏,车驾之中人人尽知,莫不是君侯要行那谋逆之举?”

    “不敢。”

    “君侯以富贵极致,又无去职还乡之辱。”赵高劝道:“安分些,如何?”

    “府令多心了,斯并无他意。”李斯解释道:“行至三川而入关中,确是斯所言,无外乎担忧塞上而已。”

    “扶苏不该留。”言语愤恨,赵高道:“公子误事。”

    “公子有仁爱之心,为上者,于臣下这是好事。”李斯不咸不淡地说道。

    “君侯倒是看的开。”赵高讥讽,他顿了顿道:“高与君侯与少公子俱为一体,同荣同休,凡事莫要瞒高可好?”

    “府令多心了。”

    “如此甚好,望君侯好自为之!”

    李斯不言,直到赵高退下,他才睁开混浊的眼睛,召来心腹低声道:“和少公子言,勿忘与斯之约。”

    顿了下,李斯又道:“直至咸阳,皆由三川郡兵相送,请公子勿忧,公子乃陛下玺书诏命储君,斯责无旁贷,定保公子安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