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前尘影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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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回 冬月夜代善说王家

    夜深人静,风袅月明。

    皎洁的月光透过院子中树木的枝杈,洒下一片参差的、斑驳的影子。黑青色的天空,如同一卷打开了的玄色织金绸缎,不断地闪烁着璀璨的星星。

    虽然月朗星稀,却因已是临近腊月的时节,寒冷弥漫在整个荣国府之中。

    史彦居住的小院子,已经没有了白天的人来人往,忙碌不堪。贾赦在给母亲请了晚安之后,早已回了祖母的院子,安歇去了。贾政也在母亲膝下玩笑了一会儿,由奶妈带回了自己的房间。瑶琴要哄女儿贾孜睡觉,早已告退;好音在伏侍史彦做了会儿针线之后,也回房休息了。

    此时,整个院落之中,只有两处还亮着灯——一处是值夜的婆子的屋子,一处是史彦的正房内。

    烛光映射下的史彦,放下手中正在刺绣的天青色罗缎鞋面,用手绢握着嘴,轻轻打了一个哈欠。旁边的云梦忙笑道:“奶奶困倦了吧?已经亥正三刻了,该睡了呢。”

    史彦情不自禁地又打了一个哈欠,道:“怎么你爷还没有回来?”

    云梦站起身,在史彦的茶杯中,续上一杯热茶,笑道:“爷今儿给金陵的王老爷送行,过后几个人只怕难免又要吃酒说话,听曲儿玩笑,保不准回来什么时候了。依我说,奶奶不如先歇了吧。我已将奶奶的床熏热了,汤婆子也预备下了。等会儿爷回来,我打发爷睡下就是了。”

    史彦抿了一口热茶,点点头。

    云梦忙站起身,端起桌子上的青釉高柄凤莲灯,款步走向卧室。烛光一闪,惊动了外间的小丫头楚枝,她疾步走了进来,笑道:“奶奶要休息了吗?我这就给奶奶打水来洗脸。”说着,又要去叫另外的小丫头。史彦忙制止道:“罢了,让她们睡吧,你们两个人,也够了。”

    楚枝一边答应着,一边手脚麻利地用大铜盆,端来一盆尚且冒着热气的水。云梦伏侍着史彦卸掉钗环首饰,楚枝帮着史彦挽起袖子,又将一块大帕子,搭在史彦的前襟上。史彦刚刚要将手伸进盆中,忽听得院门口一阵嘈杂之声,接着就是值夜的婆子一边开门,一边笑道:“大爷回来了?大奶奶还没休息呢。”

    史彦忙道:“楚枝,给你爷拿茶来预备着。”

    云梦一边放下手中的钗环,一边笑道:“爷可算回来了。”一边走到外间,打起帘栊,随着一阵寒气扑入室内,贾代善已走了进来。

    史彦抬眼望去,只见贾代善虽喝了酒,但依然精神百倍,忙笑道:“爷今儿好像没喝多啊!”

    贾代善也忙笑道:“娘子说哪里话,我如今也是为官的人了,哪里还能像以前一样胡闹?应酬难免,也知道时时刻刻谨记娘子教诲,不敢贪杯,免得丢丑。”

    史彦指着铜盆笑道:“这是楚枝刚打来的热水,我还没动呢,不如爷先洗把脸?”

    楚枝已用小茶盘托着一杯茶走了过来,听见史彦的话,忙将茶盘放在炕桌上,又端起大铜盆,跪在贾代善面前,高高举起。云梦走过来帮着贾代善挽起袖子,又拿着巾帕递在贾代善手里。

    夫妻二人盥洗已毕,云梦和楚枝退出了房间。

    史彦这才笑道:“爷今儿不是给金陵王老爷送行去了么?就送到这早晚?那王老爷也不急着赶路不成?”

    贾代善也打了一个哈欠,笑道:“娘子这是又担心我做坏事去了?今儿我和东府中化大哥哥,你哥哥,还有薛家兄弟,给王家兄弟送了行,心中伤感,不免又到东府中喝了几杯,说了会儿话,不知不觉,就这时候了,有劳娘子久侯。有你哥哥在场,你大可放心,我兴不起什么浪来。”

    史彦抿嘴一笑,道:“回来的晚,也打发人送个信儿来,让人这般等。话说这王家如今可是够风光的,想当年咱们在金陵,我还和王老爷的夫人要好的很呢,她言语爽利,爱说爱笑,倒好个性格儿。如今只怕也是儿女成行了吧?”

    贾代善拉了被子盖在身上,笑道:“可不是,王家的夫人如今已经生下一儿一女;王家兄弟还有一房爱妾,也生了一儿一女。王家如今在金陵担任着高官,又是肥差,怎能不兴盛?王家的原籍也是金陵,又有别的堂族们帮衬,如今也是大家族了。”

    史彦忙笑道:“只是不知道王家的孩子,今年都几岁了?又都叫什么名字?”

    贾代善道:“王家的两个儿子,大的叫王子肱,小的叫王子腾。大的现如今已五六岁了,只比政儿小几个月,我去年在金陵也见过的,长得白白净净,乖巧本分,只是不爱说话;小的大约四五岁,原是个极不安分的,经常把哥哥欺负的哭鼻子,家里七八个下人日夜跟着这位小爷,还经常被他惹出事来,王家夫人拿这个庶子,也无可奈何呢。”

    史彦道:“王家夫人倒是个极伶俐、极好动的人,生个儿子竟然如此老实本分,竟也稀罕。”

    贾代善道:“这也说不定。龙生九子,各有所好。王家世代都是武功出身,也没准这长子竟能求个文职呢?如今朝廷里,还是文职更有体面。王家这长公子,已经开了蒙,读书听说还不错呢。虽说次子更像自己的性格,但王家兄弟反而更看重长子呢,毕竟长子才是嫡出的。”

    史彦道:“不知这王家的女儿如何呢?”

    贾代善道:“女儿家的事,我们也不好多问的。王家兄弟的房内人,生的是长女,大约三岁了吧;王家夫人生的是次女,也只比长女小一点,今年才两岁多点,听说都是极好的,别的就不知道了。虽有四个子女,王老爷真心疼爱的,倒还是嫡出的一子一女。”

    史彦笑道:“你也不用拿这话来哄我,都是你的子女,你爱疼哪一个,就疼哪一个,我才不在意。”

    贾代善正翻身去拿起床头桌子上的茶杯喝茶,听了这话,忙丢了茶杯,笑道:“娘子这话多心了,我说的是王家的事儿,你怎么扯到咱们家身上?再说,难道我不是真心疼赦儿和政儿吗?只是男孩子,必须得严加管教,才能有些出息,就算不指望他们光宗耀祖,总不能丢了家里的颜面。倒比不得女儿家,终究是别人家的人,便是娇惯些,也不碍事。”

    贾代善看妻子笑而不语,又忙岔开了话题,笑道:“我记得你曾经和我说过,因为和王家夫人投脾气,要定王家的女儿做媳妇,你不会是还在惦记这个事儿吧?”

    史彦被丈夫说破了心思,不好意思地一笑,道:“你和王老爷要好,我和王家夫人要好,咱们两家又门当户对的,若真是定了他们家女儿做媳妇,也没有什么不好吧?虽说这王家长公子不随母亲,只怕这小姐的性子随了母亲也说不定,一个爱说爱笑的孩子,若能给我做媳妇,我也每日中多开心一些,只是如今王家有两个女儿,王家夫人生的又是二女儿,我们也不好提出来的,倒显得我们看重嫡庶了——只可惜,我养了两个儿子,若有个女儿,也犯不上惦记人家的女儿。”

    贾代善笑道:“娘子此言差矣,孜儿不是你的女儿?再说,娘子若是有意和王家结亲,王家大约也没个不愿意的,只是又不曾见孩子们的面,不好无故提起的。”

    史彦忙道:“你还说孜儿是我的女儿,你的那位如夫人了,生恐我抢了她的女儿似的,孜儿每天给我问了安,立刻就带走了,一会儿也不让在我房里多待。亏得那些年,我还亲自养了孜儿几年。我只能天天盼望着,自己也有一个言语爽利,爱说爱笑的女儿——媳妇儿也行,在我面前多说笑些。”

    贾代善也笑道:“若果然能与王家结亲,我自然也是愿意的。别的罢了,王家兄弟虽说是武功出身,但为人机警,于世路上好机变,前途定然不可限量。只是王家现在金陵,路途遥远,见面的机会不多,谁知道将来如何呢?赦儿已经订了亲,政儿还年幼,且慢慢再论也不迟。”

    史彦笑道:“爷说的是,已经深夜了,我也倦的眼睛都睁不开了,明儿还要早起。眼下又快过年了,事情多着呢。爷如今也居着官,每日也该早些起来,免得被人笑话。”

    贾代善一拱手,笑道:“娘子日夜操劳家事,多有辛苦。”

    史彦莞尔一笑,转身熄灭了床头的蜡油灯。

    月光悄悄地移到了窗前,穿透窗上的雕花,将清辉洒在这张垂着帷幔的拔步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