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二十九章

林雪华的葬礼以后，莫城没有再在家里出现过，莫逸和莫小念整日地睡在各自的房间里面，醒了饿了就吃点刘妈准备的饭菜。他们已经失去了思考和观察的能力，失去了计算日子的能力，他们只是睡着，彼此沉默着。

所有的回忆都在莫小念的脑海里翻滚起来，在这个家庭里最丰满的童年，然后长大的过程里，一直没有缺席过的亲情。曾经，她一直认为父母不是自己亲生的所以心有芥蒂，她只是将他们视作自己的长辈去尊敬着。而现在，当这个家庭将走到四分五裂的境地，她开始怀念起这个家中的一切，她开始后悔曾经没有铭记他们对自己的疼爱。当这个家开始空荡，当知道所有曾经习以为常的嘘寒问暖都变成了再也回不来的曾经。如果我没有出现，如果我不走进这个家里，如果我没有最初的报复找上顾凡，那么我就不会和祁雪有了接触。如果我早些把这些事告诉妈妈，那么她就不会亲眼见到这一幕，也许就不会那么情绪失控，也许就不会这些悲剧发生。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是我一个人造成的。莫小念将自己闷在被子里，她不在乎被子里稀薄的空气，她只要一个安静而黑暗的地方疗伤就行了，被外界遗忘也可以，只要可以这样安静、黑暗着。

我多想离开这里。

卧室的门被推开，一阵轻而缓的脚步声传来，电灯的开关声“咔嚓”一声响起，莫逸的声音隔着棉絮传来：“小念，我们谈谈吧。”

莫小念久久才将自己从被子里探了出来，突然的光亮瞬间将莫小念本已干涩的眼泪又沁出了泪水。她艰难地坐了起来，她的脊背一时并不适应床头木板的硬度，有些酸痛，她看着站在不远处的莫逸。他的脸异常的削瘦和疲惫，眼睛红肿着，满是腥红的血丝，他的下巴满是胡渣，嘴唇是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莫小念只觉一阵心疼，她身子微微前倾，说了声好。这个音节还没有完全发出，莫小念才惊觉自己的喉咙干涩得像火烧一般疼痛，她的嗓音极度的喑哑。

“小念，爸爸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莫逸在说到“爸爸”一词时，面部有些难堪，“我想我们这样逃避下去永远没有止境，我想妈妈也不愿意看到这样意志消沉的我们。”

“我没有爸爸，我早就没有爸爸了！我从出生开始就没有爸爸！”莫小念的声音像是暴怒了一般嘶吼起来，她愤怒地用手捶打着床。

莫逸赶紧跑上去握住他的手，他疼惜地看着眼前憔悴得毫无血色的妹妹，再也不能将一度无法释怀的痛哭掩盖，他紧紧地抱住莫小念，声嘶力竭地嚎哭起来。这哭声太过真实，仿佛这辈子所有的伤都累积起来然后让眼泪来融化后倾倒出来。莫小念只觉得肩膀越来越潮湿，她已经哭不出来了，她的泪水早在被窝里流尽了，可是她的悲伤依旧是极度的，她怀里的人是她一生最挚爱的，可是他哭得如同抽光了所有的力气。她听见他无力的呢喃，他说：“小念，我恨他，我真的很恨他，可是他是我的父亲，小念，我真的好痛苦好痛苦。”他的声音第一次这么轻微，像个婴童一般，却每一句都能被莫小念清晰地抓住。

傻瓜啊哥，我也恨他可是我真的爱这个家，很爱你们。从很早以前开始，我早就把他视作了我的亲生父亲，所以当他背叛这个家庭的时候我和你一样的痛苦啊哥。可是，我们能做什么呢？我为了保守太多的秘密，我为了将对这个家庭所有的伤害都降到最低我离开了我的爱人，我掩藏我的恐惧和慌乱，我每天都在噩梦中醒来，可是我不能说啊哥。

虽然这段时间放年假，但是楚西的工作一直没有停止。祁雪说她能够帮自己打垮顾凡，即使有些迟疑和犹豫他还是同意了与之合作的要求。

“喂，祁雪，你要的我们公司某些产品供货商的联系方式和几件新产品的制作程序已经发到了你的邮箱，你注意查收一下。”楚西在电话里的语气轻描淡写。

“好的，我知道了。楚西，这几天把所有以前公司的几大经销商的联系方式都整理出来。”祁雪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我知道了。”

“楚西，你难道不疑惑我要做什么吗？”祁雪的语气上扬。

“我不想在乎过程，只要达到你说的目的，我想我并不会在意你用什么手段。”楚西也是镇定的。

“楚西，你真的很像顾凡。”祁雪的口气明显软了下来。

“祁雪，这个玩笑不好笑。”楚西是严肃的，他并不喜欢自己和这个人之间有比较，这让他觉得自己是因为与其相像莫小念才同意与自己在一起，是她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好吧，哦，对了，楚西，明年开始我就不会再在公司了。”

“哦。”这样的消息不足以让一向淡定的楚西产生什么惊讶的情绪。

电话很快被挂断，楚西将身子靠在了椅背上。自从他同意了与祁雪合作以后，他只觉得疲惫感与日俱增。楚西并不在意祁雪是通过什么途径打垮顾凡，他为祁雪提供的一些讯息也是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和不触及自己的道德底线的。好一度没有小念的消息了，他最近也听说了董事长的夫人不幸在除夕前日死于车祸，董事长终日恍惚，一个人吃喝拉撒睡全部是在公司里，所以公司的运营情况也因为这场突发的事故而走向了低迷。外界对公司未来的猜度也越来越多，不少的经销商也在这段时间里纷纷退出了与公司的合作。虽然这段时间公司因为放年假并没有正常运营，但是作为一个参与公司各个大项目的部门经理，他多少都有些耳闻。现在，他完全不能确定公司将来的命运。楚西低下头，再次陷入了沉思。

莫城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他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有回家了。林雪华的死让他痛苦得几近疯掉。那天，当他赶到医院时，林雪华已经被推进了太平间，而当时已经过了最后的探视的时间。他跪着请求看守太平间的两个老人让自己进去，可是就算自己再是跪地请求都不能让两个老人违了医院的规矩。莫城在地上哭了整整一个晚上，哭干了这辈子所有的眼泪。

祁雪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莫城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回家过，他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的子女，该怎么样才能够得到他们的原谅，所以，他只能每天呆在公司里。他关掉了所有的通讯设备，不去关心公司岌岌可危的现况，他要的是一个绝对安静并且可以让自己反省的一个空间。可是就算他再如何地悔恨，林雪华再也回不来了，莫城这样想着，憔悴而苍老的脸上再一次淌下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