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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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_第九章

莫城和林雪华在二十年前将莫小念从医院抱回来时只是从病历卡上得到莫小念的准确的生日的。

现在,莫城、林雪华、莫逸和莫小念坐在杉城顶级的西餐厅里,桌上摆着一个点着“20”字样的蛋糕。今天,莫小念二十岁生日。

包厢的灯光暗了下来,莫逸开始点燃蜡烛,封闭的空间里凝固着一股奶油的甜腻气味。莫小念被烛光映照的脸洋溢着幸福而青春的光芒,许愿了,闭上眼,第一个愿望:我希望……“嗡嗡……”的手机震动在玻璃制的桌面上制造出巨大的音效。莫城有些尴尬地拿起手机,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喂。”莫城推开椅子站在窗边回应电话。

窗外是杉城日渐繁华的夜景,绚烂的霓虹顶替了星辰将杉城点缀得无比的亮堂。刚好,有一束光打在莫城的脸上,他的脸上冗杂了迷茫、慌张、惊讶等好多好多的表情,他从商这么多年以来,历经百战,林雪华只有在二十年前他们找不到莫小念的母亲时才看到过丈夫的脸上出现过这样复杂的表情。她的心脏剧烈得跳动起来,她可以听见有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那种声音从很远古的地方传来,她知道有些自己害怕的事情真的降临了。

坐在莫小念对面的女人约莫五十岁,她局促不安地搓着手心,她的脸摆得很低,以至于莫小念几乎看不到她的面容和表情。女人穿着碎花的衬衣,梳着土气却服帖的发髻。她的样子不属于城里人的打扮,莫小念静静地坐在莫城和林雪华的中间,淡淡地看着坐在对面沙发上的女人。莫逸倚在楼梯口的柱子上,他看不清莫小念脸上的表情,但是他的心跳得无比的迅速,他的呼吸有些局促,他觉得家里的空气里所有的氧气都被吸走了。

“我叫……我叫……吴穆莲。”女人因为紧张讲的话有些琐碎、断续,“二十年前我随便造了个名字就把孩子丢在医院,实在是因为我养不起她啊,今天是孩子二十岁的生日,我一定要来看看她。”吴穆莲的表情突然悲痛起来,她埋下了头用袖子不住地擦泪。

莫小念在生日餐上听到父亲挂掉电话后对自己说:你的亲生母亲要见你。

当时包厢的灯光已经被点亮,莫小念的脸上有刚才许愿时还未褪去的喜悦,她的五官得体得出现在微黄的灯光下,她看着他们,发出了简单的音节,她说:“好。”

在回家的路上,莫小念不是没有想过见到生母的时候自己的表情,她想也许这不过是因为各种原因只是想来看看自己过得如何然后再继续各走各的路。已经过了近二十年的分别,没有必要再形式一般地演出。

“孩子呀……我的孩子!”女人的咽喉突然被什么卡住了,她的声音像是从干涩的泥土里突然冒出来的一丛枯草,没有生命力但在竭尽全力生长:“我不知道该……该怎么来面对,面对你们……当时真的是走投无路啊……孩子……家里的最后一点米都没有了……我实在是养不起你啊……当时你病得这么重……我没钱给你治病啊!我从景宜镇的老柳家拿到了你们的联系方式,找了好久……才找到的……的,孩子呀……看你长得这么好,我和你爸爸就放心了……孩子……我对不起你啊……”女人的声音哽咽着,夹杂着呜呜的喘气声。

莫小念看着这个悲伤欲绝的女人,心里徒升一股厌恶之感,她微微启唇,像是一种对陌生人的问候一般,她说:“你来有什么事?”

莫城和林雪华包括莫逸在内都被莫小念的回应怔住了,他们已经做了莫小念看到自己亲生母亲以后可能会做出的任何可怕举动的最坏打算,他们想也许她会哭喊、会愤怒、会丧失理智、会口不择言、会扬长而去……但是都不会像现在这样淡然得毫无表情。他们的内心本已接受一场席卷性的惊涛骇浪,只是这海面风平浪静反倒令人升起一股无端的恐慌。

吴穆莲显然是被莫小念的态度震住了,她的眼睛怔怔地盯着莫小念一瞬间忘记了哭泣。下一秒,她提高了音量,似乎是在竭力表达自己的悲伤。她的声音明显在抽搐,她说:“你爸爸……爸爸,得了很重……很重的病,他想……在走之前,看……看你……”似乎触及到了某处尤其**的神经,吴穆莲的哭泣突然变得肆意而旺盛起来。

莫小念望着对面越哭越剧烈的所谓的亲生母亲,说:“把地址和联系方式留下,你可以走了。”说完,莫小念起立,在四个成年人的注视下,离开了客厅。

这显然不是吴穆莲预期的见面的场景,她看着莫小念离去的背影,胸口剧烈得起伏像是喘不过起来,她看着还坐在自己对面的也依然是一脸毫无表情的莫城和林雪华,早已无话可说。莫逸自觉地拿了纸和笔递到吴穆莲的手上,他像是配合着全家,用漠然的语气说:“写这上面就行。”吴穆莲的手颤抖着在纸上留下笔记。

单薄的纸页上留下了一串歪曲的字体:“a市肿瘤医院住院区1106号1床夏胜肝癌ⅲ期”。

莫城和林雪华将吴穆莲送到门口的时候,吴穆莲转过头像是用乞求的口气说:“请你们一定要带孩子来看他爸爸呀。医生说已经没多少时间好撑了。”吴穆莲的眼眶红肿得已经无法在淌下眼泪,她尴尬而有力地握住了林雪华的手,一阵抽噎。

莫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卡塞进了吴穆莲的手中,他就像平常对待商场上的客户一般淡定地说道:“这张卡里有几万块,密码我会发到你的手机上,你先拿去吧。我们会带小念来看望你们的,让你丈夫好好治病,我们会照顾好小念的,你们就放心吧。以后有什么困难再联系我们吧。”吴穆莲当然是一再地推辞,只是在莫城和林雪华的双重劝说下最后还是收了下来,毕竟几万块对于一个已经被绝症“啃食”得弹尽粮绝的家庭来说可以算是最及时的雪中送炭。

莫逸将耳朵紧贴在莫小念的卧室门上企图听到点声响,房间里面静谧得仿佛没有生物存在,莫逸在门口踟蹰了一会儿还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莫小念躺在自己的**,现在正是杉城的盛夏,她关掉了卧室里温度适宜的冷气,她将自己整个得裹在被子里,不让一点光亮透露进来。被子里的温度是灼热的,莫小念一阵阵得出着汗,她正在努力不让汗液从眼角处滴落,于是她意志坚定地不让自己从被子里挣脱出来。她静静得蜷缩在被子里,就像一只茧。可是若是一只蝴蝶,那么她必然可以得到美丽的重生,可是若只是一只蚕茧,那么最后的死亡就是破茧而出的那一刹那。

莫小念,你是一只怎样的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