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万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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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9章 三条人命

    “升堂!”,陈以庄见凌远在状纸上签了字,一拍惊堂木,“叙州知府海瑞状告本县商户凌氏强占叙州戎县禀生凌远家产一案,现在开审!”。

    “威、武”,皂班衙役们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海青天告状啊,能在他老人家身边敲敲棍子,这一辈子都够吹嘘的了。一个个挺胸别肚运足了丹田气,声音浑厚悠长,水火棍更是撞得呯呯响,摆足了四川首县衙役的威风。

    “被告成都凌氏族长凌福至何在!”。

    “老朽在!”,凌福至拄着拐杖上前躬身,他是秀才身份,倒是不用下跪,又因为年过六旬,陈知县还特意给了他一张凳子。

    “叙州知府海瑞状告你凌氏强占叙州戎县禀生凌远家产,你可有话说?”,侄儿陈良用那里虽是给自己连打了几个眼色,可他懂个什么,判海大人递的状子,谁输谁赢不重要,重要的就是两个字——公正。否则便是判他赢了也落不下好儿,何况,能接海青天状子的,除了皇帝老子还有谁?能接了这场官司,这一辈子也是值了。再说了,只要把这场官司审明白了,别说什么婆婆、祖婆婆,皇帝老子那里都能听得见响儿,这四川首县,嘿嘿,老子不伺候了!“凌先生有话慢慢说,莫怕,只要有理,万事有本官为你作主”。

    凌福至终究不过是个商人,陈知县这句官面话儿他却是会错了意,胆气顿时又壮了些,“回大人,非是老朽贪财强占财产,那凌真是自愿净身出户”。

    “哦?可有物证人证?”。

    “有”,凌福至从怀里掏出一只信封,“作保之人是凌真那一房管事凌福,凌真走后便已撤了奴籍遣回家了,大人可着人寻来作证”。

    刑名师爷钱于己上前接了信封交于陈以庄,陈以庄抽出里面的字据仔细看了又交于了钱于己,点点头,“本官会仔细验证”,皱眉沉思了片刻,“不过凌真便是净身出户,你们也不能让他只带了随身财物,这有些不妥吧”。

    凌福至看了凌远一眼,低着头咬咬牙,似乎作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大人,这事是凌家家丑,是不是……”。

    “事无不可对人言,既是公开审案,但说无妨”,管你什么家丑不家丑,想私下里说话,你当我陈以庄有那个胆子么。

    “此事凌某实是羞于启齿,既然你凌远不顾族人脸面,那我也顾不得了”,凌福至又咬咬牙,“大人,那凌真非是自愿净身出户,而是、而是……,他于父母发丧期间与其父侧室行了苟且之事,我、我们实是容不得他了,才将他们二人逐出家门”。

    啊?门外一片哗然,凌远也傻住了,看他那咬牙切齿的模样不象是说谎,可这个时候哪能便认了,颤着手指,“你、你、你胡说!”。

    “海某自为官以来,审理大小案件两千四百七十三件,海某不敢说其中没有错失,但本官见过那么多奸邪小人,却从没见过你这般无耻之徒!你枉为人也!”,海瑞站起身,胡子都气得飞了起来,“你说你们将凌真与其父侧室一并逐出家门,那侧室可是姓李?”。

    “是”,见海瑞这般杀神一般模样,凌福至这才想起状告自己的谁,心下已经有些慌了。

    见他这般模样,凌远心下也暗松了口气,若是小凌远的父亲做出这般猪狗不如的事情,还是在守丧期间,那他一辈子的名声可就毁了,连带着他凌远也要背负一身耻辱,老师那里说不得都扫了颜面。

    “陈大人”,海瑞向陈知县拱手,“海某有人证要与他凌氏对质”。

    “带人证!”。

    “你、你、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海瑞身后原本是县衙大堂堆放杂物的房间房门猛地被拉开,两名老人被人搀扶着走出来,挥着拐杖便要打那凌福至,被衙役连忙拦住,“我王家身家清白,我那女儿是你们凌家三婚六证明媒正娶,凌真至孝,父母亡故他几次哭昏过去,这都是我们亲眼所见。他们都已经死啦,你、你、你怎敢这样污他们清白,污我王家清白!”。

    凌远看到老人身后的王进、王予二人,心下已经明白他们是谁了,海大人办这种事更不会有丝毫错了。连忙上前伏身拜倒。

    “远哥儿,我的远哥儿”,两位老人扔了拐杖抱住凌远嚎啕大哭,“你怎么不来找我们啊!你爹娘那般心狠,十三年、十三年啦,都不回来看我们一眼,你怎地也那般心狠啊!凌家说你们兄妹三人与你父亲一同遭难尸骨无存,你太奶奶眼睛都哭瞎了,你、你们这些年是怎么活过来的啊”。

    两位老人捶胸顿足哭得那般凄惨,大堂内外的人听得无不心中犯酸,看向凌福至一家人的目光也都似要冒出火来,三个孩子也是你们凌家人啊,怎地能狠心做出这般无情无义猪狗不如的事来。

    这时,一位布衣老者推开众人大步跨进堂来,附在海瑞耳边说了几句。那些衙役看到这老者,眼中都放出光来,瞧他们那神情,若不是海大人当面,怕是便要上前叩拜了。

    “王先生,王夫人,莫要再伤心了”,海瑞点点头目光转向那两位老人,“不是你们女儿女婿狠心,而是他们不敢回来”。

    “陈大人!”,海瑞怒吼一声,震得房顶上的灰尘扑扑落下,大堂内外更是被这声大吼吓了一跳。海瑞伸手指向凌福至,“叙州知府海瑞,状告凌福至一族为谋家产残杀凌福元、凌福元之妻凌秦氏等三条人命”,咬着牙瞪着血红的眼睛,“今日若不能还他凌远一个公道,还他父亲凌真大人他母亲凌王氏一身清白,我海刚峰枉自为人!”。

    哗!大堂外一下炸开了,竟然扯出了命案,还是三条人命,海青天果然是海青天。

    陈以庄也被海瑞那似要张口吃人的模样吓住了,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猛咽了一口口水,一拍惊堂木,“肃静!海大人,可有状纸,可有人证物证!”。

    海瑞从身边仆人手里接过一卷纸,展开,铺在案上提笔写了几字,“本以为是两条人命,却查出了三条!凌福至!你好大的胆子!你当我大明就没有王法了么!”。

    这时那凌福至早已吓得面色苍白摇摇欲坠,却紧咬牙关,瞪起眼睛,“此事我等毫不知情,没想到那凌真竟是这般凶恶,竟连那李氏也……”。

    “本官什么时候说过那第三人是李氏了?”,海瑞摇摇头,死到临头竟然还敢往凌真身上泼脏水,你当我海刚峰是什么。

    凌远听了却是眉头一动,忽地想起小凌真收在箱底的那本棋谱来,免一谱?免字加一点便是个兔字,还有书沿上那些墨迹,现在想起来了,那不是无意间染上的,那是个半框!加起来可不就是个‘冤’字么。

    抹抹眼泪安抚了两位老人,走到海瑞身边从怀里掏出那本《免一谱》。这种东西他自是不可能随身带着,自从有了潘朵拉后,那个空间虽然还是不能存放东西,但放在潘朵拉口袋里却可以,于是凌远便把她当机器猫了,这本《免一谱》是小凌远仅留下的几件遗物之一,便也随手放在了潘朵拉那里。

    他看不懂,说不定海大人能瞧出什么线索来。

    海瑞接过本子一看封面上的字便眼睛一亮,打开仔细看了一眼,眉头却锁住,他身后那个布衣老者也探过头去。

    海瑞微微点头横过那本子又仔细查看,眼睛猛地一亮,“嘉!”,翻开一页,“靖,四”,手上越翻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大,“嘉靖四十年(1561年)十月二十,姨娘李氏失踪。十月二十四吾父凌福元母秦氏暴毙。吾带妻、子远逃,凌氏后人勿忘此仇”。

    海瑞一字一顿,每说一字那凌福至面色便苍白一分,浑身颤抖着转首看向族人里站着的那个长衫中年人,那人却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便要离开。

    “不管你是谁,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海瑞自是早注意到了这人,“本官奉旨知府叙州推行新政,不管你家主子是公侯王爷还是皇子皇孙,敢伸手,本官便砍了他手!敢伸脚,本官便剁了他脚!敢伸头,本官、本官拼了这顶上乌纱这项上人头,也要请了圣旨,诛他满门!”,海瑞咬着牙瞪着充血的眼睛,一字一顿,“你且看清了,他叫凌远,叙州戎县壬申科头名秀才,收复播州生擒反贼杨应龙的方三娘方大人是他未婚妻,太后赐婚,陛下与太后亲手为他备的聘礼,当朝首辅张居正张大人的唯一弟子。告诉你家主子,若敢动他凌远半分,看看他颈上有几颗脑袋!”。

    那长衫中年人面色一白。

    凌远下意识地转过头,堂外一双目光连忙避开去,转过身消失在人群里。

    “一人做事一人当,所有事你们都冲我来!不要牵扯我凌家!你、你们官官相护,我、我死也不服!”,凌福至嘶声大叫,事已至此,他已经知道自己这脑袋保不住了,索性放开了胆子。

    “承你吉言”,海瑞微微一笑,“凌远他日若能为官,只要不作奸犯科,我海刚峰必护在他左右”,转头看向凌远,目光严厉,“你给我记住,你父亲不是懦夫!他是为了你和你母亲才如此忍辱负重!”。

    “是,父母之恩,凌远此生不敢或望”,凌真忍下了杀父杀母之仇,就是为了当时只有五岁的小凌远能平安活下去,父爱如山,凌远眼睛也不由模糊了。小凌远不在了,但这仇他凌远却不能不报!转身走到陈知县案前,伏身拜倒,“请大人为晚生作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