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魏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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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4登车揽辔

    群臣遮道哭哀,旁观的百姓无不心有戚戚,被这种追悼的深情所感动。好事者在天街上越聚越多,远处不知情的也开始驻足围观,道路为之堵塞不通。可是无论是此事的参与官员们,还是里头严防死守的太庙人等,都很清楚这只是个幌子。今日的指桑骂槐,剑锋直指朝堂上的元戎,无非是借先王们的名义压一压而已。否则真是悼念的话,大可以去不远处孟津的长陵,岂不是更尽真情?

    可即便如此,可庞灵扶等人偏偏就是说不得,对来者的“忠义”无法指责。他们只能蜷缩在门板后面,一脸苦涩得看着事态逐步发展,束手无策得等待着救援。可天知道还在内廷缠绵的清河王,什么时候才会得知这边的消息,又能否拿得出来合适的解决办法。他们在这样的煎熬中等候许久,南方忽然开来一支华贵的驷马车队,侍从仆役们从人群中客客气气得左右开路,挤出条路直奔太庙而来。

    “是高阳王!”此车露面的伊始,就有官员认可出来,这是辈分甚高、富可敌国的高阳王元雍的车驾。在他的描金车轴上,打着两个显眼且荣耀的官番,一书“持节侍中司州牧”,一书“太保宗师高阳王”。而他最为重要的身份还尚未明写,那就是他是孝文皇帝存世的唯一兄弟,也是退居幕后的前代宰相,曾经的地位如同今时的元乂,在百官之中威信很高。

    “诸位,汝等何故拥堵在这?”马车停稳在门口,元雍从车厢里钻出,满脸愕然得扶着把手,仿佛完全不知情得左顾右盼。接着他又扭着沉甸甸的大耳肥头,故作惊慌得高声问道:“难道是太庙出什么事情了吗?有火情还是有盗窃?”

    “都不是!高阳王,我等实在是被逼无奈,清河王的新政固然是为国为家,可接连不断得颁布实在是让人无法承受。作为朝廷的正式官员,我们现在连基本的生活都无法保障,乃至于很多人无罪还得被裁撤免职,这才不得不来此哭诉啊!”沉默了刹那,还是穆绍充放着领袖,带着哭腔攀附到马车旁边,扶着车轴捶胸答道。

    “高祖啊!”“先帝啊!”“太武皇帝啊!”周边的百官们闻声再度发作,仿佛是唱戏般得高亢哭诉起来。

    “唉,怎会如此,何至于此!我这个侄儿做的,实在是太亏欠忠臣们了!”元雍恍若初闻的模样,先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继而满脸沉痛得说道:“今天我原本来是来拜谒太庙的,何曾想会遇上这等事情,如何忍心面对诸位劳苦功高的大臣们!正是在太和十九年的夏天,孝文皇帝宣布迁都入洛,这是咱们大魏国走向强盛的象征,所以我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祭祀兄长。可是现在这样的情况,我该如何向先帝们陈说?”

    “才短短二十多年过去,我辈非嫡传的宗室子弟,还有穆将军这些功臣之后,就要被朝廷减俸裁官,彻底抛弃在尘土里了吗?我等固然不敢违令,但倘若真的要如此的话,奈祖宗先王何?奈社稷宗庙何?”宗室的旁支才俊,时任河南尹的元渊,瞪着大眼几乎是咆哮而出,不断煽动着人群。他以职务便利侵占的京畿良田,已经有一大半被充公抄没,剩下的也肯定难以保住。

    “高阳王,你是清河王的叔父,是当今天子的叔祖。眼看着我大魏朝廷如此乱象,难道也要一语不发听之任之吗?我辈瞻仰你的风度已久,现在治国的所谓新政,哪里及得上你当年的一半?”对同僚颇为仗义的郎官辛雄,有条有理得激情劝说着。如他所说,他原本不在裁撤的官员之列,甚至得到了清河王的褒奖,此事完全可以作壁上观。可是无论动机为何,他终究不愿沉默。

    “这话,可不敢乱说!”这番劝进所包含的深意,元雍当然一瞬间就察觉出来,赶忙慌乱得摆摆手拒绝,以示推让状。

    “高阳王!”资历最老却能力平常的穆绍,没有整那么多花花架子,他简单明了得扑向马车,抱着元雍的小腿哭喊着摇动起来。以他养尊处优多年的身体,如此不顾形象和靴泥,也真是难为了。

    在穆绍的带动之下,其余官员们更是蜂拥聚集,朝着这辆华贵的马车挤过来,人潮几乎是要把它给击碎了。近的人不断喊着高阳王的名号,远的人杂乱喊着诸位先王的庙号,场面乱哄哄得十分沸腾。在侍卫们的贴身保护下,元雍勉强扶着车身站稳,注视着那群几乎情绪失控的官员们,半真半假做了半天的焦虑无助状。一直等到声音慢慢减弱,官员们都快要绝望放弃的时候,他忽然朝着人群重重咳嗽了几声,开始酝酿准备好的发言了。

    “诸位,诸位,请静听我一言!”按捺着激动的心情,元雍带着满腔的激昂之气,环顾在场所有人道:“你们也知道,我元雍虽然无才无德,可是毕竟也是献文皇帝的子孙,是大魏皇族的一份子。发生这样的事情,我焉能选择置身事外?我已决定,从今天开始调用我的田产收入,给所有在京的官员们补足俸禄,对被裁撤的官员发放路费。即便为此倾家荡产,我也在所不惜!”

    “这,这,安能耗费大王的私财?”听到这穆绍立时愣住了,他对今天的计划也只是一知半解,没想到最后给出的是这样的对策,忍不住心里犯着嘀咕。哭穷归哭穷,可他们这些人更多都是在于表面上的争执,私底下还是享受着山珍海味,并没有受太大的影响。对方如此的提议,显得实在过于夸张和大方,让他难以接受。

    “我已经决定了,无需多言!如尔等所说,我既是献文皇帝的子孙,是嫡传宗室里面辈分最长者,理性承担下这个困难!我就不相信,他元怿敢于再继续折腾下去,直闹得我大魏人心离散、再无回旋!”元雍一脸的沉毅和坚定,斜着头颅仰望着天际,仿佛是一尊雕塑似得神圣无比。他早已彻底下了决心,要把多年囤积的丰厚家财,用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拿下朝中的人心。

    “贤王,高阳王真不愧是第一贤王!”不知是谁第一个称赞,转瞬之间就引来如潮的附和恭维声,比刚才哭吊先王还要激烈万分。官员们到底还是和穆绍不一样,大部分人都只是平凡普通的中下层官吏,在这个涉及他们切身利益的时刻,没有人会舍得放弃这些无偿给予。在得到元雍的再次确认后,人群开始山呼海啸,歌功颂德的声音不绝于耳,听得元雍飘飘然如在云端。

    好景不长。片刻之后,北面的百姓人群忽然被驱散,而且是以极快的速度让出道来。手执兵刃的天子亲军羽林卫士们,全程严肃得冲入大道,把无关者都远远得赶走。这次是由元廿九亲自领队,带着阳祯全幢的人马迅速到场,负责弹压神圣太庙前的骚乱。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官员们开始紧张躲避,因为他们发现来者并不因自己的身份而退让,反而是见谁抓谁控制局势,毫不顾忌官品贵贱。

    “我等刚从宫里来,奉太后和清河王的直接指派,前来捉拿惊扰太庙的闹事之徒!尔等身为朝廷官吏,竟然做出这般无礼僭越的事情来,真把大魏的纲纪当做儿戏吗?清河王说了,所有人都不得放过,全部押送到宫阙门下听审!”甫到现场,元廿九就张牙舞爪得拔出刀来,恶狠狠得注视着在场人等道。只是他这段简短的话中,似乎有意无意在强调着什么。

    “休得无礼!这些都是朝廷的肱骨大臣,只是有苦无处诉,特意来拜谒太庙罢了。如果说致哀先帝也是罪过的话,那天下还有什么公理可言?尔等速速离去,我自会安抚住诸位大臣们。”元雍难得彰显出自己的霸气,按着手中的剑柄,朝着来者不耐烦得挥一挥手示意。而他手下的侍从们也很是乖觉,毫不示弱得顶着来者迎了上去,把公卿们保护在后面。

    “就是!我们思念诸位先帝想来拜谒,难道还非得征求同意清河王的批示吗?他纵然管天管地,也不能阻止我们这些忠臣,这般正当的举动吧?”穆绍躲在侍卫们后面,指着来者逐一点过去,虽然是作出气恼的模样,可早先的气势已经弱了许多。

    “这是军令,太傅清河王亲自下达的!有什么疑意的话,尽可以再做申辩!可是你们现在,必须随我去宫门处受审!”一反常态的元廿九,竟然把元雍和穆绍都不放在眼里了,满脸杀气得坚持道。

    “诸位大臣,请恕无礼!太后和清河王,对你们的表现十分震怒,是催促着我们来抓人的。凡是在场的,都必须全部赶到宫门处,一个也不能少!”站在其旁的阳祯,也是带着笃定的神情,语气客气很多但内容毫不退让。边说着他边示意手下,后者开始分散到人群的两侧,准备像赶鸭子一样,驱赶这满朝的勋贵公卿们出发。

    “我等无罪,岂能如此?喂,阳队正,你难道不识得我了吗?”元雍也万万没想到,商议好的计划竟然会遇上插曲,让他自己也陷入困境里。想来想去他焦急得打量着对方,试图让后者能看在曾给犒赏的份上,给自己留个体面。他无法明说抓人漏下自己,只能用这种隐晦的方式提醒。

    “高阳王,我等遵行军令,讲的没有私情!包括你手下的这群侍从,也一个都不能少!”阳祯摇了摇头,断然拒绝了对方这个宗室重臣,虽然他自己心里也不愿意这么做。其实他心底里也很明白,哪里有什么真正的军令不可违,任何事都是官长们的一句话而已。可身为底层军官,他就是个指哪打哪的工具,还没有到能够独立做出决断的地位,哪里有什么自主可言。

    “你,你!”元雍怒不可遏,几乎要惊得背过气去。

    “得罪了!”随着阳祯一招手,手下的亲信队正卫仪带队涌上,百余人直接包围了高阳王的车队。元雍连带着那群仆役侍从,无一能够落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