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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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宗南战记·恒煊(二)中

    灭了曼国。

    这种念头火花不是在恒煊一个人的脑海中闪过,而是所有在与曼人对抗的过程,很多人都有过的念头。

    芳人,甸人,宗华都在一千年间与曼人爆发无数场战争。这个国家形成以来,就是处在宗华文明内部的异类,怪胎,肉里面的毒刺,尖刀。

    在地理上,曼人从陆地上将芳国与甸,宗华隔开,曼人又从西北,西南,东北三个方向长期侵扰三地。

    文化上也是格格不如,虽然在血缘上早期曼人是交地土著奴隶,宗华工匠平民,甸国在皆罗剩下的平民,这三大来源组成。

    但曼人掌握了宗华的建城,农业,青铜冶炼等等技术,却不承认自己是宗华人,不承认自己与甸人,芳人,宗华为同祖同源。

    曼人先自己创造了表音文字,编了自己的神话与祖先故事,制度上也不像宗华一样的采取普遍的封建制,而是贵族官僚制度,权力高度集中于中央。

    曼人又改进了锻铁技术,使铁制工具得到普遍使用,从而保证了曼人对宗华人的长期军事优势。

    长期的军事优势自然就会带来文化自信与制度自信。

    曼人看不起宗华人,就如宗华人看不起蛮人一样。曼人即便有了如此巨大的军事优势,但他形成的生活习俗与宗华人的生活习俗,差别是如此之大,以致于宗华人依然鄙视曼人。

    宗华人受不了曼人普遍的不祭祀祖先,赤身裸体,光发纹身等等习俗。在宗华人眼中,蛮人是非人的。

    曼人又鄙视宗华人的软弱可欺,如同牛羊般,可杀可掠。

    所以双方都是不将对方视为人的,宗华人是出于根深蒂固的文明优越,而曼人是军事优越。

    双方出现过要灭了对方,以绝后患的念头,但种种原因无法成功。

    曼人方面优势在于,他的力量在陆地上是连成一块的整体,而宗华人分散在三个方向。

    而宗华的优势在于人数和文明底蕴还有地理优势。

    这两个水火不容的势力,因为一个是整体,一个是分成三部分,导致在双方对抗时,力量在时空上的错位,至今都没有形成宗华势力与曼人全方面,倾尽全力的对抗。

    双方第一阶段对抗是曼国与甸地诸侯,而宗华正巩固交,桂,粤三地,无力加入,而芳人更插不上手。

    此时曼国整体弱于甸地,但甸地自己内乱,无法形成合力对抗曼国,反而是曼国袭扰接壤的甸地小国。

    第二阶段,曼国强大起来了,但甸地已形成有主导力的伯长国,如建公国,能形成合力对抗曼国。曼国又北上与宗华相争,但这时三地已经开发出来,天府设公以对曼国。

    曼国北面是大片大军难以通行,无法跨越的高地,通往甸地的道路是这片高地与海之间的狭长地带,大军通行困难。

    曼国核心区在曼武里,甸地人口密集和产粮地在伊河下游平原,中间就曼国德治与甸地孟侯国。

    自然就是曼国与甸地的对峙与争夺的焦点区,虽偶有易手,但不能改变大势。

    而在宗华对峙时,争夺对象就是交地平原,交地已经被宗华开始成熟,曼国曾占据多年,但离自己核心过远,而交地北面的桂,粤二地是大片崎岖山脉,曼国难以触及,于是交地多次易主,但还是在宗华手中。

    所以第二阶段曼国虽强,但要征服控制宗华,加上甸地如此广大的土地人口,还要克服地理阻碍,只能妄想。

    现在正处于第三阶段,芳国逐渐崛起克拉城南部,但多年来专注新地开发,与其他地方的商贸,军事上采取被动防御。

    双方对抗一千余年,产生灭掉对方念头的人无数,最开始也确实有人用尽一生去将这个念头实现,而且绝对不止四五人。

    但因为地理,力量分散错位等原因,造成凭人力是完全无法实现的。

    对抗时间太久,久到双方都习惯了,对抗成了常态化,已致曼王二十万大军都攻进半岛了,却依然只想掠夺财物,而不是长久占据。

    虽然不管能不能占据,但至少有想法和行动吧,但曼王征贯没有做出长久占据半岛的行动,也就不清楚他有没有这个念头。

    观念思想上的堡垒最难破除。

    正因为对抗成了常态化,即便现在也不是没有人想过灭掉曼国,比如被抢的素府上大夫,被围的各领主,但他们想想也就想想。

    有想法太平常了,各领主也想要灭掉曼国,但就到此为止了,深一点的会想如何灭掉曼国,但又立马止住,无人会去付诸实践。

    每个人都会想产生摘下星星的想法,起初万人中会有一人会塔上梯子,百万人中有人建起高塔,却无一人摘下星星,穷尽一生只能证明星星与自身的遥远距离。

    后来还是会有人想摘下星星,但他们很少有人再去搭梯子,建起高塔了。

    这些人变得聪明,懂得趋利避害,不再做徒劳无功的事情,但他们也失去了灵性与浪漫。

    恒煊是因为骄傲,是因为自尊点燃了他的想法,他想灭掉曼国,他想摘下星星。

    恒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独自想着怎么才能灭掉曼国,他首先想到的是现阶段绝不能让曼国人就这么轻易劫掠芳国后,然后大摇大摆的离开。

    他想着能不能先将曼人在半岛境内重创,甚至杀掉几个大将,如能抓到曼王就更好了。

    于是向文江交流兵法,但文江对军事并不了解,于是又请教诸侍卫,但诸侍卫只知练武,不懂军略,只有叶柏知道点宗华历史上的几次著名战役,但结结巴巴,只能说个过程,不懂个中深因。

    但好歹让恒煊知道偷袭,佯攻,截道等基础战术。恒煊又收集半岛上各府一些地理,人口,城防的信息。恒煊废尽心思,茶饭不定,终于捣鼓出自认为完美的战略。

    但自己没有权力去施使,于是就得劝服父亲。

    曼人入芳国已有二十天,大军正盘恒于攀府南面四府,传来执政卿已派人与曼王谈判,而曼王似乎有所意动。

    恒煊就要入城见父亲,文氏见曼人距离攀府已有些距离,于是同意,命恒,叶二人护送过去。

    恒煊入城急切见父,问道:

    “父亲,难道执政卿还没征集船只吗?”

    攀城一解围,自然立马派出信使往外探听消息。

    恒珽道:

    “曼人一南下,执政卿就立刻征集商船,但船未集满二百艘,曼人就破关了。

    曼人入关劫掠芳人粮食,根本无需补给,也就没法断他粮道,现在都停靠在新嘉。”

    恒煊又问:

    “那现在集结的船有多少?”

    “有近三百艘。”

    “每船多少人?”

    “少者一百,多者二百。”

    “那就是四万至五万人。”

    “对,你问这干嘛?”

    “各府总能凑齐五万人吧。”

    “呵呵!我知道你小子要说什么了。”

    “嗯?”

    “你是想说,先和曼王假意谈判,拖延时间。半岛各府凑齐五万,加上新嘉七八万,共十几万,再加上外岛各府凑十万,得二三十万人,反正不管多少人,最后封锁克拉,关门打狗。是这意义吧?”

    “……不行吗?”

    “你太天真了!第一,芳国十万精锐丧失,再征召青壮,绝大部分是农民。有战斗经验的各领主侍卫加起来不到十万。怎么可能完成瓮中捉鳖,于国土内歼敌的战略!

    第二,除各领主卫兵和十万克拉守军有齐全兵器甲胄,芳国还有能将装备三十万人的军械,有二十万件在克拉城,现在即便曼人拿不走,但我们夺过来也用不了,因为二十多年没打仗,全生锈了,还有十万军械在新嘉紧急换新,即便全修复了装备了。

    芳国也就能装备二十万人,可你觉得能与曼人以一敌一?

    曼人二十年中不和芳国打,但隔三年不是攻甸地,就是攻交地。

    就算装备了,你的计划是不是大军驻扎克拉,各府死守各城。曼人在村庄所劫粮食用尽,耗死曼人?

    算了吧,各府城都不是坚城,曼人合力猛攻,三日便一城,一城够他吃半年了,根本耗不死他们。

    这种原因我还能提四五个,但就这两个已经足够让你服气了吧?”

    恒煊大感失落,泻气道:

    “难道就这样让曼人劫掠一遍,然后大摇大摆的走?”

    恒珽道:

    “这次曼人破克拉,确实是意想不到,但各府大夫不是傻子,自然会想办补救,当下最重要的是赶快把曼人送回去,给他些金银也无所谓了。”

    恒煊觉得用力挥出的一刀劈在了锦花,自认为完美的计划竟漏洞百出。心情一下跌至谷?。

    恒珽看到儿子本来斗志昂扬,意气风发,如同百胜的大公鸡,现在却神情低落,肩膀松下,撇着嘴,低头无语,变成雨淋鸡了。

    恒珽又是好笑又是欣慰,他当然知道恒煊这几天在船上昼夜不眠,眼下泛黑,瞳孔布满血丝,口里不停叨咕,好几次走路都撞上墙,甚至有一次差点掉海里。

    文氏惊得以为这就是不详,本来活蹦乱跳的儿子魔怔了?

    还是文江与叶柏好说歹说,才将她劝服,文氏还是将此事报与夫君。

    恒珽听说后觉得有意思,恒煊知道的半岛地理和各府情况还是他命人送去的,船上那会装这些东西,只是恒煊想事入迷不知道而已。恒珽也想看看恒煊能想出什么战略。

    后来果然恒煊入城了,对话几句就猜出他的计划,虽然不能成功,但也让恒珽感到惊喜,这已经是很成熟的想法,不成功只是恒煊对信息收集得不够,对半岛各府情况停留在表面与数字上,没有深入到政治,利益中。

    恒煊低着头,没有看见父亲眼中的欣喜和快抑制不住的笑意,他的自信心受到打击。

    “煊儿。”

    “在的,父亲。”

    “你跟为父来。”

    恒煊无精打采,脑子成了浆糊,没有注意到严肃的父亲,声音变得温和。

    低着头,被带到了一殿中。察觉到父亲停下了,恒煊抬头,原来是进到恒氏的藏书楼。

    楼高近十米,共二层,全用紫檀木并刷漆,门窗打开,采光极好,里面呈凹字形摆放了书架,书架密密麻全是竹简,中间是张长案,侧面有个读书架。

    楼中随时散发着淡香,恒煊心一下静了下来,他当然知道藏书楼在那,并且能进去,但他生性好动,静不下心,在藏书楼待不久。

    恒珽让他坐在木案北边的坐垫上,从书架里找到一卷放到恒煊面前,示意他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