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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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祖宗的特质

    恒帝四年夏,恒帝先在承天殿接受了攀侯的朝拜和贡物这大的礼仪形式,第二天又在建极殿召见,攀侯向天子禀报是如何治理攀方,攀方又有如何成绩,恒帝夸赞认同,虽是大而空的对话,却是必不可少的。

    真正要讨论的事,反而是较私下非公开的场合。

    又是夏宫,恒帝居中,冢宰卫向居右,攀侯居左,于台前垂钓,头顶立着巨伞,虽有艳阳,但宽有百米的湖面,很是清凉,台面四角又熏香,不惧蚊虫。

    后面是条南与司马田光正煮茶廊上是几名持戈挂剑的郎中,殿内有几名随时听侯的待中。

    如闲谈般,恒帝盯着湖面,笑道:

    “攀侯在玉京可还吃得习惯?”

    攀侯既然看了《问对》,和条南分析的里面暗示,自然不会因为年龄轻视恒帝,而是恰到好处的应对,对所有问题都认真回答。

    “攀方地远偏僻,山穷水恶,稻田多建在坡上,所以口感也不如畿内大的好。”

    恒帝一笑,又问道:

    “嗯,朕也从书上了解过,攀方多是山地,石头坚硬,少有的河谷平原也都开发完了,只能建梯田。由于引水问题,耗时耗力而且产量不大。不过攀方青铜治炼,冠首宗华,抓了很蛮人采矿,蛮人也要吃喝呀。所以朕好奇,粮食能自足吗?”

    攀侯一愣,这就开始发难了?忙作势伏身请罪,恒帝立马阻止,按在原位,恒帝不解道:

    “好端端的,这是作甚?”

    攀侯慌道:

    “臣请罪,违背《启律》,超采青铜……”

    恒帝佯装不喜打断道:

    “唉……爱聊啊,你看看你,一惊一乍的,朕当何事呢。天下诸侯十之八九皆超定制,朕要治之,还不天下大乱了。况且帝宫内也超制了,难道朕也要问罪自己?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那任天子会限制青铜量来限制诸侯力量?”

    恒帝又安慰并亲近与攀方关系,笑道:

    “再则畿内与攀方亲密多年,丰帝时,迎娶攀侯代之女,击退巴方,之后更是出人出力,召集多路诸侯,重建都城,之后更是尊重天子,响应号召祭天,重建天威,至如今三百年太平,攀侯代攀方当有一半大功啊。

    爱卿怎么会认为朕会为了些许古制就问罪攀方?深伤朕意啊。”

    攀侯忙道:

    “是臣愚钝。”

    卫向对俩人的试探,不置可否,静观其变。

    坐下后,恒帝作轻松状,笑道:

    “爱卿还没回朕的话呢,粮食能自足否?”

    “回陛下,攀方粮食确实不能自足,近三层需要用青铜与各种矿石与其他诸换来。”

    攀侯有些难堪,作为一个农业文明其中一个子社会,竟然连粮食都做不到自足,其政绩是得不到别人认可的,即便有很多青硐,连攀侯自己都如此觉得再多的财富也没粮食自足更能让别人及自己认同自己的功绩。

    天子的问话让他感到为君无能的羞耻。

    恒帝本人却不这么想,站在宗华整体高度来看,其他诸侯有多余的粮食,而因开产冶炼成本高,缺少青铜,而攀方开采成本低,专攻青铜冶炼,而换取粮食。双方不是都获利,虽然有如遇天灾,各诸侯没有余粮,无法与攀方交换,那攀方就危险了,毕竟矿石青铜不能填饱肚子。

    而攀方自然也知道,但显然,还没有办法解决。

    恒帝又笑道:

    “至少比条,应二氏入攀之前好多了吧?”

    “呃,是的。”

    “都是一样的。”

    卫向与攀侯一愣,不解其意,只见恒帝又问卫向:

    “冢宰熟读《宗华记》,可知华帝时,天府是何模样?”

    卫向答道:

    “越往古,记载的东西越少,《华典》有载,当时整个畿内,偏地恶水,早涝不定,水中尽是鼍龙,无人敢居,各氏尽居天府东部丘陵地带,与鸟兽杂居,与巴渝相争。”

    恒帝问:

    “岂不是比现在攀方还不如。后来呢?”

    “华帝乃祭天作兵,号今诸侯,东讨巴渝,西治水患,后面一生建都江堰,堰成,乃移民尽杀水兽,修沟建渠,如此历经几十代人二千多年才有现今畿内人口稠密,农田遍布的文明昌盛。”

    “天人氏之世呢?”

    “天人氏之世前就更不堪,男女杂处,无人伦卑贱,不种谷,各氏互相攻,祭淫神,披长发,无衣裳。方有天人氏定人伦,兴教化,植谷物,显文明。避蛮夷而南迁入天府。”

    “这么说现在我们的米,长米的田,城池,道路,器皿,衣裳,宫殿都不是一开始就有的?如同太阳,月亮。”

    “是的,陛下。”

    “是神造的?”

    “是天人氏,华帝所创制,先人学习建造。”

    卫向与攀侯皆不解恒帝为何有此问,只见恒帝望湖面出神,然后良久一叹。

    “唉……”

    “朕有一疑,不明朕的意思已经如此明显了,诸位却为何还是装傻?

    ……

    那朕就明言了,可有何人愿做华阳氏,去开拓域外?”

    众人皆伏地不敢做答。

    良久,恒帝又问:

    “二位爱卿认为一个家族,其族人对家族有什么天生职责呢?”

    卫向思考后答道:

    “延续家族香火不灭。”

    攀侯道:

    “不堕祖先之名。”

    恒帝又转头问条南与司马田光:

    “你们二人呢?”

    条南道:

    “壮大祖先基业,开技散叶。”

    司马田光道:

    “建功立业,光宗耀祖。”

    “啪!”

    恒帝一拍手掌,笑道:

    “你们说得都对,但都不对!”

    众人一愣,对视不解。

    恒帝道:

    “冢宰出于卫氏,祖上编书已有莫大荣耀,自身又居九卿之首,家大业大,所以要将这种情况延续下去。

    同样,攀侯虽也家大业大,贵为一方诸侯,但自卑于是八方,能名传宗华千古者,为诸侯熟知的只有丰帝时的攀侯代,连攀侯冕都没多大名望。所以攀侯更看重这祖先的声望,不堕落他。

    条氏条南呢?天下条氏分畿内条氏,攀方条氏,畿内本为嫡宗,却在那百年动乱中绝嗣灭族,于是天下只有攀方条氏了,所以条南要重新壮大条氏。

    田光呢?田氏也本是公卿大族,在动乱元气大伤,在畿内大编书时,也竟不参与,至今都未恢复,畿内现在重文轻武,司马竟排在九卿第七位去了,田光善练兵统阵,而朝中无人会武,故而才让田光任司马。

    但这依然不能壮大田氏,因为没有战事,田光卸任,田氏又复归原样了。”

    恒帝在众人惊讶的表情中站起身,感叹道:

    “冢宰也讲了。天人氏时,不得已而南迁,一路历经坎坷,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建立新家园,没有田地怎么办?烧山伐木,拿着木棍与石头去和豺狼虎豹去抢土地。

    到华帝时,天府东面与巴渝相争,东面是沼泽恶水,氏族互争地,怎么办?华帝罢氏族兵戈,齐心大败巴渝,又治水三十余年,当时有青铜吗?没有!就用火烧,再泼水,开采量小怎么办?用人数堆,怎么测量水位,用人绑上绳子跳进水中。

    堰修好了,还没喘息,男女老幼齐上阵,又拿木棍石头杀尽水中鼍龙(鳄鱼),还没完呢,又要排干沼泽,修建沟渠引水,开垦田地。

    好了,几十代人上千年与野兽与洪水相争,夺下了土地,建起了良田。

    然后呢?”

    恒帝用阴阳怪气,嘲讽味十足的口气笑道:

    “他们后人们就躺在祖先花了无数时间倾注了无数心血――真正的心血呀!建立的功业成就上一动不动,感叹着终于在也不用和野兽相争了――尽管他们有了先人不曾有的青铜器。

    更好笑的是,还美其名曰:延续香火,不堕祖先之名。

    延续香火,哈哈哈,外面的蛮人好可怕呀,财狼虎豹也可怕呀,我要是死了,谁来延续香火?我还是呆在畿内吧!冢宰大人是不是这样想的?”

    众人完全震撼的看着天子如此失态,并用如此刻薄的语言去嘲笑一个大臣。卫向即使已经五十七,又是学宗,被人如此刺激,已是羞愤欲死,血液直充脸上胀得通红,刚要答话。恒帝忙阻道:

    “慢,朕还没说完呢,要是开拓天府的先人知道后人如此怯懦,竟害怕被他们杀光屠尽的野兽,有青硐兵器了还害怕他们拿木棍也敢驱遂的蛮人,你们祖先的英勇呢?

    域外没有土地,可以抢啊,没有沟渠,挖呀。祖先建立新家园的信心,你们继承了吗?

    反正朕是看不见,以后就不要说什么延续家族香火了,你们这些懦夫,祖先见得越多越气。

    祖宗创造天府的一切的特质,的冲动。你们一样没继承。

    安逸惯了,享受着祖宗享受不到的一切,却没了祖完的英勇和智慧。

    都是不孝之人!”

    在场所有人被恒帝下了如此定义,也没激愤了,也没法反对,因为恒帝说的是事实,皆是无言走神。

    恒帝又道:

    “眼下就有将你们说的家族责任彻底实现的机会,你们却后退了,因为被胆小怯弱蒙蔽了双眼。

    本来朕还打算好了,卫氏一族去开拓,就封为诸侯,为侯还是为公,皆看所拓之地,甚至留一支卫氏在畿内也可以呀。

    而攀侯不是想名声吗,封二侯如何,一个儿子继承攀方,一个儿子到新拓之地,朕也封为侯。条南甚至司马,如在南拓之中立功,也封诸侯,南方之大,封一百个诸侯都够了吧。

    延续香火,家族名望,建立基业,光宗耀祖这不就都成了吗?”

    恒帝说完,看向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