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朝有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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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兵临城下

    蓝玉都,幽霆殿,辽岳公议事之地。

    夜未央,城市像是匍匐的猛虎,在夜幕下暗暗舔舐/着爪牙。楼阁遮掩间的灯火明明灭灭,较之前黯淡了一些,也到了该歇息的时辰了。

    幽霆殿内点着几盏油灯,晚风自门缝吹来丝丝缕缕,纤细的火光颤动着,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大殿顶端垂下一排纯黑色的虎旗,暗金色虎眼凝望着深渊。数道人影分散着,无声地伫立在两侧,只留着中心空空的过道,气氛凝重得像是乌云翻滚。

    门被人轻轻地推开,穿着月白色袍子的老者慢步走进大殿,坐在椅上,扫视着众人。老臣贾略跟在后面,低头合上了门。

    “情况都知道了吧。”老人开口,嗓音平静似深潭,但有极烈的雷霆在其中闪灭。

    “横犽部那帮畜生跟中了邪似的,突然集结八千人的军队,在蓝玉都城外五里扎下营。夜间出城的几个哨兵无意中发现了,却被横犽部给抓住,如今只回来一个,眼睛被戳瞎了。”大殿左侧的一个魁梧的男人恨恨地说道,像是牙间咬着钢铁。那是素来与宁山王亲近的稽壑将军,主管蓝玉都东北两门的一千守军,“他们定是知道卫萧大将军不在蓝玉都,才敢如此贸然进犯的。”

    “消息封锁了吗?”

    “封锁了,百姓无一知晓。”

    “回来的哨兵还说了什么?”老人问。

    “哨兵说,横犽部此番进军,目的是攻下蓝玉都,为七王报仇。”大殿右侧目光森寒的武官上前一步,冷声说道。其为与白蕙王交好的呼达颜。

    呼达颜原为北狄人,他的父亲,曾经作为部落勇士与西辽军队拼杀。岳公当年在阵前见一人如虎豹扑食,手持兽面重钺,连斩十一人,屹立不倒。那人杀到最后,血气蒸腾,仿佛浑身燃烧着武神的烈火。岳公欲劝降,却遭到拒绝,僵持了几个时辰,不得已才出动了卫萧以虎纹振破之。望着那人的尸身,岳公沉默良久,为他加封了爵位。

    而呼达颜则凭着这继承的爵位,与如父亲一般威猛的钺法,迅速跻身至西辽兵权的上层,如今仅仅次于西辽大将军虎将卫萧。甚至有传闻,呼达颜的实力还在号称“卫萧之下第一人”的姜擎之上,与卫萧的实力只毫厘之差。

    “七王么?”老人漫不经心地笑着,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惊讶。

    “岳公,七王之死,与宁山王的鲁莽行径有直接关系。就是因为当日他的蛮横之举,才招来了此等祸根,还望岳公考虑一下这处罚之事……”大殿右侧的大鸿胪卿何濛话还没说完,就被稽壑将军抢过了话头。

    “我说何濛,如今大敌当前,你还在耍这种小家子气的手段,是什么意思?杀掉七王,也是宁山王为了西辽做出的决

    定,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蛮横之举了呢?!”

    “别说了。”坐在首位的老人不耐烦地说道,宁山卫御部总管亓葛连忙拉了拉稽壑的衣服,后者也识相地闭上了嘴巴。

    “不管动机如何,杀掉七王引发叛乱,已成定局。姜擎,寡人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老人的目光落向左侧那位一言不发的男人,“如果交给你,你该怎么稳定局面?”

    “回父王,蓝玉都现在能动用的守军大约有两千人,加上我亲自训练的宁山卫,与从百姓中临时抽调的战力,共四千人左右。我将开放兵库,分发精炼的兵器到每个人手上,在天明前夕开放城门,出军攻入横犽部本阵。”

    “横犽部可是有八千人,以这临时拼凑出来的四千人出击,胜算未免也太小了些吧?”何濛阴阳怪气地说道,“宁山王,你这是拿全城人的性命来冒险啊。”

    “第一,横犽部离蓝玉都只有五里。一个叛乱组织,竟然如此逼近西辽国都,若是传了出去,已经让天下人笑话。若我们不以强兵镇压,西辽的脸面将尽损!第二,横犽部终究只是叛军,武器与粮草皆不如我军,除了主君,也无出色的将领。我们趁着夜色发起奇袭,敌军必将反应不及,慌乱之中,就算杀不掉横犽部的主君,也可以轻易地打退他们。”宁山王沉声说道,侧眼瞥着何濛,“第三,听大鸿胪卿的意思,是对西辽的军队没有信心么?”

    “宁山王言重了。”何濛目光寒了寒,“归根结底,横犽部的行动,宁山王也脱不了干系……”

    “我愿亲率四千精兵攻取横犽部本阵,若不逼退敌军,誓不回城!”宁山王霍然单膝跪下,双手抱拳说道。

    “宁山王,危险啊。”稽壑与亓葛连声劝道。

    “你是这么想的?”岳公看着宁山王,眼神颇有些玩味。

    “父王不信儿臣?”宁山王抬头与岳公对视。

    “大胆姜擎,岂敢对一国之君如此无礼?!视礼法何在?视王权何在?”何濛神色一厉,指着宁山王大喊。他身任大鸿胪卿,本就主掌殿廷礼仪,如今见到宁山王竟敢直视国君,立马挑出刺来,想让岳公以此处罚宁山王。

    “姜泽!管好你的人!”岳公重重一敲桌板,典雅的檀木上顿时多出一块凹痕。老人眼中蓝光暴闪,何濛实在太过聒噪,让本来兴致不错的他也心生不悦。

    “儿臣知罪。”白蕙王姜泽自右侧走上前来,按住吓得脸色惨白的何濛的肩头,低声说道,“大鸿胪卿,还是少说两句吧。”

    “你的意思,就是主战了?”岳公最后问宁山王。

    “战。”宁山王点头,声音低沉如军鼓。

    “寡人知道了。”岳公又看向白蕙王,“既然你也上来了,

    寡人就连你一块儿问。你的兄长主战,你怎么看?”

    “兄长所说,不无道理。”白蕙王比宁山王显得知礼了许多,俯首恭声说道,“但依儿臣之拙见,和乃是上乘之选。”

    “哦,怎么讲?”岳公抬了抬眉毛。

    “虽说儿臣相信以兄长的能力,定能杀退横犽部,但如果逃出些余党,这怨气便会积得更深,日后恐生祸端。更何况,用临时抽调组织的战力,攻入横犽部本阵,势必会有大量的伤亡。迎春元月要到了,若是在此时沾了太多兵杀,实在有损祥和,后续稳定民心也会有诸多麻烦。”

    “但如果此时不出击,横犽部的势头便会更盛,今后平乱的难度也会增大。”宁山王侧头看着自己清秀的弟弟,“更何况,西辽也是有颜面的。”

    “哥哥,蓝玉都就在身后,还是不要冒险为好。万一此次出击失败了,蓝玉都周边的援军赶到最少要三天。这段时间,足够横犽部血洗蓝玉都了。”白蕙王的眼神很干净。

    “此次是我领兵,便不会败。”

    “不要拿全城人的生死做赌注。”白蕙王摇摇头,“切勿拼一时之勇,不如来日方长,日后再集结战力,向横犽部算一个总账。到那时,天下人也不会计较横犽部的颜面了。”

    “泽,你的心太善了。万事万物都会有代价的。”

    来自高座的拍掌声回荡在幽霆殿内,打断了两人的争论。老人低低地说了一声:“行了。”

    殿堂安静了。

    “呼达颜,你是北狄人。横犽部此举,你怎么看?”

    武将听到老人的声音,平静地说道:“末将以为,白蕙王说得有道理,宁山王之战略,虽有可取之处,但终究太过冒险。”

    “呼达颜,武神的儿子?依稀记得,还是寡人亲手提携你上来的。现在看来,你终究是加入这夺嫡之争了。”老人一瞥武将靠右的站位,微微合上眸子,“从此之后,西辽又少一良将啊。”

    阴影里的武将不动声色地行了一礼。

    “贾略,你跟着寡人的时间最长,也是寡人最得力的谋臣,号称西辽之鹰。你说说你的看法。”老人把目光投向依旧站在门边、始终未出一言的老臣。

    “岳公心里应该已经有打算了,老臣也不必多做赘述。”贾略长拜。

    众人一愣,齐齐看向首座上那衣着朴素的老者,等待他做最后的决策。

    “姜泽,姜擎,你们俩啊,还是太年轻了,只为一城之得失争辩至此。”老人失望地叹了口气,“国君,可是要争一国之得失,争天下之得失的。”

    两位公子都低下了头。比起天下各国的公子,他们绝对算得上出众,算是文武兼备,甚至在他国,有可能已经掌握了大权。可离这位老人的期望,仍然差了太远太远。

    “明日破晓,你们都随寡人出城,寡人要让你们看一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国君。”老人陡然站起身,眼中的蓝光雷霆般蛰伏,仿佛在这大殿内扬起滚滚风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