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行战国之睥睨天下——江离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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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做了个溲器

    赵无恤又一次站在了晋阳城内士兵和百姓们面前。三年来,晋阳城内的人们已经熟悉了这个人的身影,三年来,哪里战事吃紧,他就会出现在哪里,沉着指挥,激励将士,挥舞着长戈杀敌,在城墙上来回的奔跑,在最艰难的时刻,看到他的身影,将士们才没有彻底的崩溃,心中还守护着一丝最后的希望。他们不知道,这个人在内外交困下,和所有的兵士百姓一样,走到了彻底崩溃的边缘,或许再有一个小小的挫折,或者再这样煎熬一些时日,他就会彻底的毁灭。

    现在,他站在高处,紧握着手中的长剑,在他的士兵和百姓面前走来走去,他面庞削瘦,形容枯立,面色青黄,眼窝深陷,他的眼睛仿佛深不可测的洞穴,喷射着幽幽的暗火,他的眼睛里充满着血丝,整只眼睛一片血红,闪射着恶狠狠的光芒。他注视着眼前的士兵,士兵们衣衫褴褛,手中武器参差不起,队形凌乱,一个个面容槁枯,骨瘦嶙峋,他们仰望着他们的君主,像极了一群等待着分发食物的饿狗,他们握紧了拳头,弓起了脊背,蓄势待发,准备着随时扑上去撕咬,狼吞虎咽。他们两眼血红,充满着焦渴,目露凶光。

    在众人的注目中,赵无恤仿佛咽喉里吞下了一块烟火四迸的焦炭,发出了嘶哑的呼喊:“我的死生兄弟、袍泽父老们!赵氏无辜,苍天不负!今日,智瑶恶魔死期已到!上天要他死,绝不可活!智瑶决汾水毁我晋阳城,人寰惨绝,人神共愤,天谴已到!上天助我,湟湟汾水,覆没晋军大营,韩魏二军,已经倒戈,贼人智瑶已成待宰禽兽,现在是我等大仇得报的时候了!我们还等待什么,现在,顺遂上天的旨意,我命令你们!拿出全城所有的粮食,那些我们眼睁睁的看着妻儿饿死也舍不得吃的粮食,那些所剩无几的、为了能够让我们苟延残喘、有点力气守护我们的城池的粮食,和所有能吃的东西,全部吃了它!让这些东西成为我们杀贼的力气,去杀死那些还挣扎在烂泥里的敌人,全部杀死,一个不留!然后把他们的筋肉作为我们的餐食,把它们吃到渣也不剩,唯剩白骨,为我们千万死去的父母兄弟妻女姊妹复仇,把他们强加给我们的一点也不剩的还回去!生擒恶魔智瑶,啖其肉!喝其血!”

    军士们血红了眼,振臂高呼:“啖其肉!喝其血!杀敌!杀敌!”

    赵无恤如同疯魔发作的病人,浑身战栗,摇摇欲坠,挣扎着拔出剑来,瞪大了眼睛,怒目前方,仿佛敌人就在眼前,他把手中的长剑挥向看不见的敌人:“兄弟们!还等待什么!打开城门!出击!生擒智瑶!杀!杀!”

    霎时,城门洞开,赵军蜂拥而出,这群红了眼的困兽嘶喊着,像一群饥饿的疯狼,像一排排翻滚的浊浪,扑向还在一片泽国中挣扎的晋军,他们衣不裹体,他们污秽不堪,他们有的嘴里还在咀嚼着谷粒、糙米、坚硬的牛皮,他们仍然呜咽着嘶喊,舍命向前,这是一群冲出地狱的鬼卒,是索命的厉鬼。

    在赵、韩、魏三军的合击下,智瑶的军队很快的土崩瓦解,成为任人宰割的羔羊,泥水中晋军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三军所到之处,晋军成为被无情杀戮的对象,成为被任意收割的韭菜,泥水里铺满了晋军的尸体,晋国大军被残酷的绞杀,罕有漏网。

    智瑶没有逃出让他免于葬身洪水的土岗,面对覆灭大军的洪水,面对浮尸一片的泽国,他的内心已经彻底的崩溃,赵韩魏三军合围绞杀,他也没有了组织抵抗的意志,甚至,他都没有了逃跑求生的愿望。身边的将士几次要保护着他逃命,都被他摇头拒绝了,曾经何其桀骜跋扈的人,在如此惨烈的暴击之下,竟成了一只颓废到挣扎不出求生的力气的土狗。

    智瑶坐在土坡上,木然的看着晋军士兵在泥水中无望的反抗,被刺杀。一股赵军渐渐的合围了土丘,向着土丘聚拢,或许,他们已经猜到土岗上被一群军官卫护在中间的人就是他们恨的咬牙切齿的智瑶,于是,有人开始呼喊:“活捉智瑶!杀死智瑶!”

    赵军越聚越多,呼喊着扑向土岗。智瑶面如死灰,形如僵尸。智瑶身边众人知道最后时刻到了,已是难免一死,一位将军回身向着智瑶单膝跪下,抱拳道:“主上,臣等无能,无力回天,唯有以死报答,恕臣先死!”众人相随道:“恕臣等先死!”

    智瑶面无表情,目如木珠,像是一条死鱼。

    将军道:“弟兄们,今日不死,更待何时!杀!”举剑冲下土岗,众将随声呼应,一起杀下土岗。怎奈,这一小撮将士冲入赵军,无异于以卵击石,一阵刀剑乱响,便没了动静。

    土岗周围已经没有了晋军的踪影,唯剩土岗上僵尸一样呆坐的智瑶。赵军也不再呼喊,拥挤着缓慢的围向智瑶的身边。

    浑身泥水,面带血污的士兵们推搡拥挤着圈在了智瑶周围,触手可及,怒视着这个给晋阳城带来深重灾难的恶魔,如同围观一只搏住了利爪,已经无法伤人的猛兽。智瑶漠然枯坐,如同泥塑。

    一个年龄稍大点的士兵上前一步,俯下身,面对面的看着他,咫尺之间,四目相对。仿佛害怕打破这战场上难得的寂静,士兵用极轻的声音问:“你是智瑶?”

    智瑶木然:“正是。”

    士兵平静的道:“你想怎么死?”

    智瑶惨然说:“遭此败绩,我心已死,身为重卿,请不要羞辱我,让我死得有些尊严。”

    士兵凄然而笑:“尊严?你知道我们的父母妻子儿女是怎么死的吗?其实我三年前不是一个士兵,我只是晋阳城内一个挑担贩卖的小贩,即使你们大军围城,我还在想,打来打去是你们官家的事,三两个月过去,无论谁胜谁负,我还是慢慢讨我的生活,日子艰难些,总能养家糊口。谁知你如此的蛇蝎心肠,赶尽杀绝。围城三年,你知道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围城二年,城内粮食断绝,我年迈的父母为了给孙儿孙女留一口吃的,双双自缢身亡,五个月前,我的大女饿死,妻子煮了给我和儿子吃,妻子骗我们说是和别人家交换来的,不是我们的女儿……两个月前,我们的儿子也死了,我们也把他吃了……十三天前,女人对我说,与其咱们一起饿死,还不如先死一个,留一个还能晚几天死,或许,就能捱到晋阳城解围的那一天。她在窗棂上栓了一根麻绳,就那样坐着把自己吊死了,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我把她煮了一锅汤,只有一张皮和一堆骨头,一点肉都没有……我们都饿疯了,看见活着的人,看着一同守城的兄弟,都想扑上去啃上几口,夜里值守,我把戈柄在半梦半醒中咬掉了一块……”

    士兵扔了手中的长戈,一下把智瑶扑到在地,双手抠住他的肩膀,双眼大瞪如铃,几乎贴在了他的脸上:“智瑶,你还想要死得有些尊严吗?”

    智瑶默然:“事已至此,横竖都是一死,任由你们处置。”

    说完,智瑶闭上双眼,一动不动,眼角里滚出一滴泪来。

    “我吃了我的女儿,我的儿子,我的老婆,让我也尝尝你的肉是什么滋味吧!”士兵大叫一声,仰首向天,张开嘴,猛地低下头去,一口咬住智瑶的喉咙,霎时间,鲜血喷涌,溅了士兵一脸。

    “吃了他!吃了他!”士卒们齐声呼喊,蜂拥而上,叠压成堆,拼死哄抢,为了争抢到一口智瑶的肉,竟拳脚相加,互相争斗,发生了踩踏,几个老弱的士卒竟被活活踩死。不大的功夫,智瑶的尸体竟被肢解的七零八落,最后,只剩下一堆森然的白骨,皮肉被士卒们吃了个干干净净。

    整座战场终于沉寂,三军的士兵们三三两两的清扫着战场,费劲的在泥泞中搜索,捡拾可用的武器装备,丢弃的盔甲。赵无恤同着韩虎和魏驹在士兵们的簇拥下走上了土岗,赵无恤走到智瑶的尸骨前站住,对着地上的骨骸审视了许久,问道:“这就是智瑶?”

    身边士卒答道:“正是。”

    赵无恤围着“智瑶”踱了两圈,弯下腰,双手捧起那颗鲜血淋漓、面目全非的头颅,正视着空空的眼洞和森森的白牙。他把眼光看向韩虎和魏驹,微微一笑,重又把目光看在手中的头颅上:“智瑶,丑而无勇的赵无恤看你来了,想不到吧?咱们今日竟是这样相见。”

    赵无恤把智瑶的头颅掷在地上,搓搓两手的血污,沉声说:“罪大恶极,罄竹难书,涂炭生黎,苍天不恕!纵使你落得今日下场,也难解我心头之恨!传令军中工匠,将智瑶头颅清洗干净,涂以朱漆,以金箍之,用作溲器,让役使随身携带,供我起居使用,让智瑶的头颅永远浸泡在我的尿液里。传令晋阳军民百姓,三日之内,宰晋军尸肉为食,所俘伤残晋军,一律宰杀,让我晋阳袍泽吃几顿饱饭,切记不得暴饮暴食,免得大饥之下,撑胀而死,刚刚熬出了头,却又死于非命。”

    赵无恤话音未落,赵军士卒一片欢呼,声如雷动,起伏不绝。

    韩虎和魏驹两人看得森然,心中阵阵的凉意,如同身入冰窟,冷得全身毛发耸立。他们意想不到,一个赢弱者一旦翻身成为强者,对敌人的报复竟是如此残酷无情。

    赵无恤把头扭向韩虎和魏驹:“韩公、魏公,我这样安排,可还合适吗?”

    韩虎和魏驹两人连声诺诺:“智瑶罪大恶极,正该如此下场。”

    赵无恤微微一笑:“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太惨忍了,简直是惨无人道?其实不然,我不如此,如何能消解晋阳全城军民的仇恨?即使我不下令让他们吃这些人肉,他们也会偷偷去吃,吃敌人的肉,并不比吃自己的儿女更残忍。二位随我进城,看了就会知道,晋阳高高的城墙之内,早已是人间地狱,到处残桓断壁,房屋十不存一二,百姓户族,断绝五六,我赵氏部卒,死伤大半,人人都觉求生无望,断然决死,今日重见光明,快哉快哉,能不疯魔!”

    赵无恤仰首向天,挥舞着双臂,如同去拥抱一个巨大的物体,那个物体即使他搂个满胸满怀,也盛放不下。

    阳光下,赵无恤满脸泪水,淙淙而下。

    赵无恤面向韩虎、魏驹,不顾体面的任泪水横流:“晋城一战,晋国再无智瑶,我赵无恤,也不再是以前那个赵无恤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