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四十五章
距离零点，只剩半个小时。
客厅里，顾太太，老顾，沈父，以及沈小萍，已经做好了看烟火的准备。
沈小萍家住二十楼，视野开阔，只要站在阳台，几乎可以看到半个北京城。
然而，此时的沈小萍，却对我使了个眼色。
时间到了，该是我帮沈小萍脱身的时候了。
走啊，你不是答应我，要带我出去放烟火？
沈小萍率先开口，我装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抬起头，看一看沈父，潜台词是，真对不起了，这大年夜，我要把你的女儿抢走了。
沈父本来歪着头，几乎要打起盹来，听到沈小萍的声音，强行睁开眼睛，懵了一会儿，才搞清楚状况。
我相信，有一秒钟，他是不高兴的。
然而，在众人面前，他势必要摆出一副开明，而又善解人意的样子。
去吧去吧，你们年轻人能折腾，去过你们的二人世界......
就这样，我起身，帮沈小萍把外套穿好，拉着她的手，往门外走，俨然就是一个贴心的好男朋友。
沈小萍，倒也是很会做样子，靠在我的肩膀，小鸟依人似的。
刚出门，就把我的手甩开，好像我是一件多不干净的垃圾......
待到楼下，沈秋早就等在那里，两个人深情拥抱，一如热恋般。
好了，没你的事儿了，你可以走了。
沈小萍看都不看我一眼，只向身后摆了摆手，那样子，就像在驱赶一个沿街讨饭的乞丐。
而沈秋，倒是得意地朝我这边望过来，作为今晚的大赢家，总要找个机会炫耀一翻。
我没说话，也没往小区外面走，只转了个身，坐在台阶上抽烟。
此时的北京城，如白昼一样亮了起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在夜空中不断绽放的烟花，让人仿佛置身于梦境。
真热闹啊！
鞭炮声声辞旧岁，烟花朵朵迎新春......
此时此刻，在这座城市里面，有多少对恋人，正紧紧拥抱在一起，规划着新的一年，要过怎样红火的日子，又会有多少人，像我一样，孑孑一身，只能在别人的热闹里，给孤单的自己，找一份温暖？
或许，我是该离开北京的吧......
这座城市，早已没有任何一个人值得我留恋，也没有任何一道风景，等待着我去欣赏。
之所以还依依不舍地赖在这里，无非就是不甘心，总想着还能卷土重来。
然而，连青春都没了，握在手里的砝码，还剩下什么呢？
仰起头，看漫天烟火，悠悠地叹了口气。
不知是否错觉，我的叹息声还没落下，就在我的背后，竟然又叠加了一声叹息。
傻孩子，是不是想家了？
柔软的，女人的声音，转过头，站在身后的，竟是顾太太。
此时的顾太太，跟我以往见到的，很不一样，她的眼睛里面，装着一股流水一样的慈悲，让我想到，梅妈妈家里那一尊，菩萨画像。
您怎么出来了？外面冷，也不多穿一点。
我站起来，把自己的风衣披在顾太太肩上。
换做平时，我断不会做出这么温暖的事情来，只是此刻，心如死灰，身边能有一个人，不管是谁，还愿意陪我片刻，我都想要用尽全力，对他表示感激。
刚才在屋里，人太多，我一直没机会问你，这段日子，跑去哪里了？脸上的胡子又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年轻人，变成这样，让人看着心疼。
顾太太伸出手，在我的脸颊轻轻摸着。
我想起来，那次在咖啡馆，她与我说过的那些暧昧话。
难道此刻，她还想跟我来一番偷情不成？
不得不承认，那次在咖啡馆，我是动过念头的，跟顾太太搞上一搞，就算捞不到什么油水，起码，也可以对老顾报复一场。
只是，这段时间，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情太多，再加上今晚跟老顾说的那一番话。
现在，要让我再和顾太太做些什么，当真是一点心情都没有了。
顾太太，我的事，你就别问了。我和小萍......怕也是不能成了......
突然想起，我本来是跟沈小萍一起下楼，现在，就剩我一个人，顾太太难免会有疑问。
顾太太的手，并没有放下来，继续在我脸上摸着。
突然，她就哭了起来，像是在心疼自己的孩子一般，对我说，萧晓，你怎么那么没用呢？你知不知道，我多希望你能跟老顾一直好下去！
萧晓......
顾太太没有叫我强子，而是叫我萧晓......
难道，她一直都知道我并不是帮老顾卖画的什么大强子？她对我和老顾之间的那些事儿，早就心知肚明了？
你会不会觉得......我就是一个神经病？
明知道老顾喜欢男人，还是选择嫁给了他。
顾太太坐在我的旁边，身上一股呛人的香水味，不断钻进我的鼻子。
平日里，我觉得她是个内心强硬的女人，那香水味，也是她用来装饰强硬的工具，如今，听完她的一番故事，倒觉得这些强硬，不过是保护色罢了。
顾太太与我说，在认识老顾之前，她本来，是在东莞一个很小的俱乐部，做皮肉生意。
从小就不爱学习，家里也没什么钱，一个女人，不做这个，又能做什么？
从十几岁，一直到二十几岁，看尽了世态炎凉，对未来，真是没什么打算的。
那时候，身边有一个特别好的姐妹，本名叫什么，没人知道，反正，大家都叫她曼蒂。
曼蒂跟我合租了一间屋子，两个人，衣服换着穿，化妆品共用一套，真是好的比亲姐妹还要亲。
有好几次，没有生意，我们两个就躺在**，看着天花板。
曼蒂对我说，像咱们这样的人，这辈子，结婚生孩子，就别指望了。到老的那一天，还是咱们两个，一对老姐妹，相依为命，多好。
我可以确定，我是不喜欢女人的，但曼蒂似乎是喜欢的。
平时，除了陪男人睡，她也会跟一些女人搞得不清不楚。
你这样不好，我劝她。
怎么了，觉得我变态？
曼蒂反问我。
倒不是变态的问题，我们的身体，已经被男人折磨个不行，为什么还要再去跟女人搞呢？我只是不能理解。
表面上看，曼蒂是个很洒脱的女人，但我知道，她心里其实什么都放不下。
特别是对待感情。
偏偏她喜欢的那些女人，最后，都不过是想骗她的钱而已，等拿到了钱，就跟别的男人跑了。
每次曼蒂喝醉，都是我在旁边照顾，有一次，她趴在我的怀里，又哭又闹，说，要不咱俩好吧，除了你，我再也不敢相信别人了。
萧晓，你能体会那种感觉吗？
那种被一个人无比信任，无比需要的感觉。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答应了曼蒂，从此，跟她过上了恋人一般的日子。
曼蒂对我好，为我付出，我全都知道。
可我心里怎么都是爱不起来女人的，特别是在**......
后来，她开始吃醋，只要我出去接生意，一回来她就跟我大吵，嘴里的话，越说越难听，甚至，还动手打我。
我知道，是她的占有欲，让她失去了理智。
偏偏在那时候，我认识了一个客人，从山西到东莞出差的小老板，人看上去老实，想要我跟他走。
我在犹豫，要不要走呢？
相比于跟曼蒂继续这种畸形的生活状态，我倒宁愿选择小老板，不管怎么说，小老板是个男人，我想过正常的生活。
我没有告诉曼蒂，我准备离开的事，只在暗中计划一切。
可惜，事情还是败露了......
你猜，曼蒂是怎么报复我的？
顾太太说到这里，突然笑了起来，夜色中，顾太太的笑看上去带着惨淡的光辉。
她上了小老板的床，最后，跟小老板离开东莞的人不是我，而是曼蒂。
那天晚上，我就像疯了一样，给曼蒂打电话，她只在电话里，冷冷地说，有本事，你就找个更好的男人，不然，就在那肮脏的鬼地方，孤独终老吧！
多恶毒的诅咒，本来说好了相依为命，最后却变成这样......
不行！我不能让曼蒂的诅咒成真，我一定要找到更好的男人，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也是巧合，当时，刚好有一个客人，睡过了以后，跟我聊天，问我身边有没有想要结婚的姐妹，他有一个朋友，很有钱，想找个女人结婚，唯一可惜的是，那朋友是个同性恋......
同性恋......我恨透了这个词！
可我又实在不想错过这个机会。我怕错过了，就再没有机会报复曼蒂。
就这样，我来了北京，跟老顾结了婚，婚礼特别盛大。
对老顾来说，他得到了一个太太作为摆设，而对我来说，我得到了一段看起来特别美好的婚姻，我们俩各取所取，不是很好？
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告诉老顾，我知道他喜欢男人。
对一个结了婚的女人来说，反正自己的老公早晚都会再爱上别人，至于那个别人是什么性别，男人或是女人，又有什么分别呢？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本来就是女人对婚姻最起码的尊重，不是吗？
尊重......我不知道，是否所有的女人，对婚姻的态度都如顾太太一样，但若真是如此，想想，难道不值得痛哭一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