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奇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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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荒山老院,伏魔画卷

    少女心里扑通一下。

    孤灯下,一个白花花的身躯站在门后,手拿烛火,照出一张脸来。

    眉清目秀、衣冠端正,脸上半明半暗的,有点苍白。

    是一位白衣书生。

    “这位姑娘,你……为何会到这里来?”书生道。

    见是个斯文人,羽儿放下了心,就把自己的姓名,还有连夜进山、误打误撞来到这里的事儿说了。

    白衣书生点点头,“羽儿姑娘,你一个女子孤身在外,可太不容易了。

    在下姓秋名生,这山中方圆十里之内,就只有在下这一户。如蒙不弃,就请进敝舍将息片刻吧。”

    羽儿是个直性子,见书生这么好心、又是深夜,多谢了一句,就跟着进了庙门。

    这庙里没什么灯火,阴沉沉的一路都是长廊,只有脚步声在夜里回响,静得有点瘆人。

    长廊的两侧,摆着些佛像石雕和偈语字帖,都很陈旧。

    此外,没有香炉宝殿,更看不见一个僧人,不像寺庙,倒像是个寻常人家的宅子。

    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怎么这么古怪?

    羽儿正好奇,迎面是一个厅堂,几点烛火忽明忽暗。

    “这是敝舍正堂,”秋生一欠身,“姑娘请进。”

    羽儿正想走进去。

    一道寒光,在眼前闪过。

    那是一把大刀。

    一个身着将官服饰的汉子,正握着刀柄,在堂内舞得虎虎生风。

    厅内右侧,两把椅子上,一男一女正看着。

    男的是个肥头大耳的中年富商,浑身珠光宝气,脸上有种奇怪的颜色。

    女的是个年轻小妾,一身紧衣罗裙,娇媚诱人。

    靠墙的地方,还站着个穿着衙门便服的中年文官,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幅长画,似笑非笑。

    “那使刀的是个武官吧?”

    羽儿心想,“刀法倒是不错。可这是个寺庙,怎么会有这么个人?”

    一声暴喝。

    武官跳起,大刀如电光般劈出!

    一个头颅飞出,落在少女的跟前。

    一张慈眉善目的脸,龟裂了开来,昏灯下露出狰狞的笑。

    “狐儿。”

    那富商道,“你看这军爷的刀,使得怎么样?”

    “夫君,”小妾道,“妾身怎么懂得这些?”

    “你那老鸨娘亲可跟我说过,你懂。”

    小妾媚媚一笑,尖尖的脸庞向着武官:

    “军爷刚才那一招,那手法力道,应该是陇西横山门的‘断夜斩’吧?”

    武官看着小妾:

    “小娘子,瞧你水灵灵的样,还懂些刀法。那你可知道,我这刀下收过多少人头?”

    “回军爷,”小妾笑道,”人头妾身不知,佛头倒是看见一个。”

    堂内,摆着一尊弥勒佛的石像,被砍掉了头。

    武官一笑,收刀回鞘:

    “我常猛身为‘宣节校尉’,刀下收的人头多了去了。今儿在这乡下穷地方留宿,顺道收个佛头,也他娘的算是圆满了不是?”

    借别人的地方留宿,还说人家是穷地方,还乱砍东西。

    羽儿不喜欢这种人:

    “秋先生,这人是您的朋友?”

    秋生摇摇头,看着那尊无头佛像,低声一叹:

    “这几位和姑娘您一样,都是今晚的过客。”

    就算是朋友也不该这样无礼,更何况不是?

    羽儿瞪了武官常猛一眼。

    常猛看见了。

    他看着明眸皓齿的少女,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尖尖的白牙。

    “夫君,”小妾对富商道,“听那书生说,这院子里没有客厢。这小小的正堂,人越来越多,夜里人家可怎么睡?”

    “那你想怎么着?”富商道。

    “我想……睡他的厢房。”小妾看着白衣书生,媚笑着。

    秋生连忙低下头去。

    “容易。”

    富商摇了摇腰间的钱袋,蔑视看着秋生:

    “这天底下,对付这等没钱的穷鬼,有这个不就成了……”

    呜……

    一个声音,从屋外的黑夜传来,好像很近。

    富商停了口。

    好像有个女人在哭,很凄厉。

    羽儿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什么声音?”常猛道。

    “我想起来了……”

    小妾忽然有些神秘:

    “夫君,您帮妾身赎身之前,妾身就住在这山脚下。我可是听那些山民说过,这片山里头……“

    “怎么?”富商道。

    “闹鬼。”

    小妾的声音阴阴的。

    富商的脸有点发白。

    他看向那白衣书生,“这山里头,是不是有闹鬼的事?”

    寒光一晃。

    “什么他娘的鬼啊怪的……”

    常猛拍了拍泛着光的刀鞘,环视众人一眼:

    “有本校尉这把刀在,我看哪个妖魔鬼怪,敢出来?”

    “确有鬼怪之事。”

    秋生一句回答。

    屋内,几人都是一愕。

    “鬼在哪里?”常猛问。

    “就在在下这个宅子之中。”

    呼……

    冷风贯入,油灯忽明忽暗,一个红陶茶杯掉落在地,粉碎。

    富商的脸全部变成煞白,小妾目光一凝,常猛的长刀脱鞘而出。

    羽儿心头又是扑通一跳。

    灯下,秋生白衣一揖:

    “诸位莫要惊恐,在下还没把话说完。其实……这闹鬼,只是个编造的故事罢了。”

    没人说话。

    “秋先生,“还是羽儿先开口,“这是为什么?”

    “这……说来话长了。

    早年,家父曾在前隋的衙门里,做过几年小吏。后来战乱四起,家父为避战祸,便辞去不做。

    他来到这山谷之中定居,一家人一住就是许多年。

    后来换了大唐江山,家父因有在前隋任职的旧迹,怕有人前来问罪,万般无奈,才想了这么个法子。”

    “什么法子?”羽儿问。

    “就是假称,这山谷中有鬼怪出没。

    山中之人朴实,一传十十传百,也就成了真的一样。这条山路和这谷里,从此绝少有人到来,家父这才寻着了个安宁。

    只是,好景却不久长啊……”

    原来半年前,秋生的父母因为老病先后离世,家里唯一的仆人也因为受不了山中寂寞,离家出走了。

    如今这宅子里,就只剩他一个人。

    身世可怜。

    羽儿正想出言安慰。

    富商忽然奸笑了起来,声音在昏暗的堂里回荡着:

    “我看,这宅子真的有鬼。

    这鬼就是你。”

    他一指秋生。

    秋生一愕:

    “这位老爷,您……说什么?”

    “深山老宅的,还拿鬼事儿来吓人。你这是穷到头了,想吓死我们,好夺我们的钱财吧?

    你这还不是心里有鬼?”

    秋生说不出话。

    “说的是。”

    小妾笑道,“这位郎君,你把奴家吓成这样,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不如这样,奴家正要找个歇息的地界,今晚,奴家就睡你的厢房里好了……

    “敢吓老子……”

    刀一指秋生,常猛也大骂了起来。

    秋生吓得退了一步,叹息不语。

    墙边,那文官好像什么都没听见,双眼没离开过那幅长画。

    羽儿有点快气炸了。

    “秋先生的父母都去世了,”她对那骂骂咧咧的三人道,“你们怎么能这么说话?亏先生他还好心收留你们过夜,你们的良心都到哪里去了?”

    “小娘子。”

    富商看着少女,“我劝你不要乱说话。”

    “说的就是你,有点钱就了不起了么?奸商!”

    富商表情一变,脸上的白色忽隐忽现,一只手伸进了怀里,往少女走去。

    “王八蛋!”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把几人吓了一跳。

    “忘恩负义啊脸皮燥,贪财好色啊没节操……”

    这声音唱戏似的,迷糊里带些睡意,却又很清晰。这意思很明显,是在嘲讽富商夫妇和常猛。

    谁在帮着说话?

    羽儿循着声音看去。

    昏暗的角落里,长桌的上头睡了一个人。

    一身布衣青衫,闭着眼、翘了个二郎腿,口里呢呢喃喃的,好像睡得很舒服。

    微灯下,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依稀看得见。

    这不是上山时,碰到的那个古怪少年吗?

    他怎么在这儿?

    “又是哪个穷馊东西,晚膳吃了屎,到处喷粪?”

    富商说着,脚步却停了,脸色突然恢复了。

    他的手从怀里缓缓收回来,上面一道道皱褶,有些奇怪的黑斑。

    “鬼鬼祟祟,”常猛道,“肯定是个贼人,待本校尉拿你回去是问!”

    他往长桌走了过去。

    呼噜!

    长桌上,青衫少年打起了鼾。

    声音震得众人的耳嗡嗡响,常猛离得最近,耳朵里像炸雷一般。

    可少年他自己睡得很香。

    “混帐东西。”

    常猛一按刀柄,“还敢装睡,军爷我劈了你!”

    “小心!”羽儿喊道。

    白衣一动,秋生对着常猛深深一揖:

    “军爷,那位小兄弟只是睡着了,说些梦话而已。您切莫动手,在下……

    在下答应您和这位老爷的要求,便是啦……”

    常猛还要不依不饶,小妾似乎见目的已达,便媚笑劝了他一句,这才罢休。

    此时青衫少年一个翻身,似乎又沉睡了过去,呼噜声停了。

    “秋先生,”羽儿低声问,“桌上那个人,该是您的朋友了吧?”

    秋生苦笑摇头:

    “那位小兄弟也是今晚路过,比你们早了些而已。

    他一进来,就睡去了。

    不瞒姑娘你说,他这梦话和鼾声,之前就有过好几回了,想来也确是有些……扰人。”

    真是个十足的怪人啊。

    他究竟是……

    “阁下这幅《文殊伏魔图》,我看怕是百余年前,陆探微的真迹吧?”

    墙边,那文官突然开口了。

    他指着正堂中央,那幅高悬的长画。

    画卷上,大智文殊菩萨慈眉善目、宝象庄严,手持慧寂金刚斩魔剑,座下一头青狮,獠牙向天。

    对面的天空中,一个尖角魔怪张开血盆大口,像是马上要飞出画来咬人。

    “官爷好眼力,”秋生道,“确是如此。”

    如今,是大唐初年。

    陆探微是百余年前、南朝时的丹青名家,曾侍从宋明帝左右,山水人物无一不精,其佛门画作,更是多年来闻名大江南北。

    “是么?”

    富商走过去看着那画,似乎没有什么惊奇:

    “这位大人,这东西看起来,和那些普通的佛门画像没啥两样。您就这么确定,它是那姓陆的真迹?”

    文官一笑,声音有些阴测测的:

    “笔锋神利、秀骨如生,看之凛凛如对鬼神。

    这不是陆探微的,还能是谁的?”

    富商露出一种奇怪的笑。

    “我说,”他问秋生,“你一个穷酸书生,哪来这么个宝贝?”

    “家父平生所好,便是礼佛与丹青两样。”

    秋生道,“这幅《文殊伏魔图》是他在衙门做事时偶然得到的,一直视为至宝。

    后来,家父在家皈依,做了居士。

    就把宅子外门也做成了寺庙的模样,挂上佛家偈语为联,以示望悟菩提之心。

    外头长廊上,那些佛像和偈语,也都是家父多年辛劳收集来的心血啊……”

    书生的脸上,有种无力的悲怆。

    “这画我买了。”

    富商从钱袋掏出一只金雕小狐狸,非常精致:

    “你还有什么别的画都拿出来,我全买了,比市价高一倍。”

    羽儿心想,看这家伙刚才的嘴脸,就不是个好人,怎么突然这么慷慨了?

    “秋先生,”她好心道,“这画是您家传之物,可不能随便卖给别人啊。”

    “羽儿姑娘,”秋生有些难色,“其实在下正想着搬离此地,这些身外之物,倒是想要脱手的。”

    “就算卖,也要选个好买家,不能卖给那些小人。”

    “你说什么?”富商看着少女。

    “妹妹。”

    小妾走了过来,“一个小娘子家,又是独自出门在外,可不要惹火烧身。不然,可是会烧着自己的哦……”

    媚笑的眼角,忽然闪过一道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