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纵莫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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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家国(四)

    第十五章家国(四)

    飞机降落,机上的人又渡了一劫,轮子与地面接触的那一刹那,莫敌的心差点没有飞了出去,直到飞机停稳,一辆汽车开来,把飞机拉到停机的位置,莫敌的心才归回原处。五个小时的旅程终于结束!走下飞机,脚踏实地,大地如同铺了一层软软厚厚的地毯,一反常态的失去了习惯上的稳定。莫敌拉着同样感觉的周世铭,在停车坪上站了差不多两分钟,才起步走向航站出口。

    走出门口,回头一望,“虹桥机场”四个黑色的大字让莫敌大概知道了自己的位置,还是民国二十六年淞沪大战时到过上海,如今也算是故地重游。只是当时四处硝烟,弹痕遍地,没有认真的逛荡一下这座号称为东方巴黎的城市,这次应该可以来一次走马观花的旅行。

    上海,果然是大城市,放眼望去,尽是房屋,淞沪大战至今已经整整六年有余,战争的创伤因为时间而自愈。从机场到老西门,有直达电车,电车与桂林的柴火汽车区别甚大,起码没有柴火车的烟尘和蒸汽机的水雾以及合塞的往复声,坐在车上,干净了许多,也清静了许多。车上人不多,所有的人都有座位,莫敌和周世铭坐在靠左的窗边,眼睛看不尽外面的街景。

    电车走了一个多小时,终点站老西门到了。莫敌二人下了电车,抬头四望,却不知道下一站应该去往何处,就在两人茫然之时,一辆黄包车来到莫敌身边,车夫用上海话问道:“先生太太去哪里?”莫敌完全听不懂,撇了撇嘴,周世铭大约听明白了,告诉莫敌,车夫想做两人的生意。莫敌笑着说:“我还不知道去哪里,怎么告诉他。”

    车夫听到莫敌两人的对话,知道是外埠人,便换了国语,问:“两位是才到上海吗?”莫敌点点头。“是观光旅行还是办事?”车夫又问。莫敌告诉他,二者均有之。车夫很懂行,告诉莫敌,如果只是经过上海,略作观光,就去外滩附近住宿,只要选择价格贵一些的宾馆,也是安全的。可以逛逛外滩,逛逛城隍庙,还可以看看黄浦江。莫敌问:“不是说法租界比较安全吗?”车夫摇摇头,说:“如今的上海,不管是法租界还是公共租界,都是日本人一统天下,说安全都安全,说不安全就都不安全。”莫敌想想也是,带着周世铭登上黄包车,让车夫送去适合的宾馆。

    不过是几分钟,转了两个街口,出现在面前的是一栋哥特式建筑,车夫在大门口停下车,说,这里是华懋饭店,是国内富商们的首选下榻地。有一些更高级的,比如华尔道夫酒店,就只能接待外国人,华人与狗不得入内。莫敌仰头看了看十二层大楼,知道这个地方也相当的高级,付了车费后,带着周世铭走进了饭店大

    厅。

    来到前台问房价,莫敌差点没有乐了出声,光洋有光洋的价,法币有法币的价,中储币有中储币的价,日元还有日元的价。莫敌比较了一下,最不值钱的不是法币,是南京政府中储币,看来这种钱币在市场上的声誉,不怎么样。摸了摸身上,莫敌拿出几张军币,递了过去,问,这个收不收。前台工作人员看了一眼,又抬头望了莫敌一眼,态度顿时冰冷了许多,全没有了当初的热情,说:“收的。”莫敌知道这位对日军的这种“军用手票”是有看法的,仅从这一点也可知道,是位富有正义感的爱国者。忍住笑意,问:怎么收?工作人员指了指日元,说:跟这个一样。莫敌乐了,在西六县,这个东西与法币相比,差不多一块只值法币五角,在这里则大不一样,光洋住一个晚上十元,法币住一个晚上要十五元,用日元则只需要六元。莫敌二话不说,用军币结算,这种便宜不占白不占。

    去到房间,把行李放好,宽畅的房间,让人心旷神怡,光可鉴人的木地板,让人不忍踩踏。巨大的双人床,洁白而整齐,没有一条褶皱。房间里摆放着沙发,有茶几,有镜子,有书案,在角落里,还放了一台留声机,放上一张唱片,便可听到天涯歌女那甜腻的声音。不错,不错,相当的不错,如果说八块光洋有点贵,那么六个军币绝对超值。

    “福哥,我们用军币结算是不是有点欺负人?”周世铭心怀惭愧的说。

    “商家开价,我们应价,天公地道。”莫敌摇摇头,说:“你看看,我们还有多少军币。”

    周世铭把包里的钱拿出来数了数,说:“不多,还有不到一百元。”军币是梁宜山和粟廷勋回桂林时送给莫敌的,他们自知,不会再返回日占区,用剩的军币,一古笼统的全部给了莫敌,让莫敌随便送给任何一位进入日战区的朋友,能够花掉,起码不至于浪费。因为进到国统区后,日本军币便如同废纸一般,特别在广西,基本上没有人见过,商家也不收用。

    “我们这几天在上海,把这些军币用一用,看看到底能不能通用,值不值钱。”莫敌说:“如果都像这家饭店一样,那么,我们就可以在安庆一带回收军币,到上海来换法币,一来一回,差价不小,利润很大。”

    周世铭听了莫敌的话,圆睁大眼,一副不敢相信的望着莫敌,心道:这种赚钱的法子也能想得出来!

    放好行李后,来到二楼餐厅,早上在桂林吃了一碗桂林米粉,一直顶到现在,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点了还算丰盛的三菜一汤,吃完结帐。与莫敌预料的一样,二楼餐厅的价格也有几种,最便宜的是日元,而他手里的“军用手票”则与日元一样通用。基本上一元军币大约等同于二点五元

    法币。用不到三个日元,,经济实惠,非常不错,菜足饭饱,走出了饭店大门,走向黄浦江边,观景消食。

    名声在外,其实难符,大名鼎鼎的外滩让莫敌十分失望,放眼望去,一片脏乱,缺乏管理的河滩到处是垃圾,在河堤上充斥着大量的难民和乞丐,整个江边,一股子说不清楚的怪味,让人作呕。街面上,以黄包车为多,黄包车夫们拉了一天的车,身上的汗出了一身又一身,沤出浓重的汗臭,每跑过一辆黄包车,便撒下一路的汗味。从滩边,往江面延伸出不少支架,权且充当了船舶的码头,大大小小的船只,挤满了半幅河道,有些正在装卸货,有些在旁边等待。黄浦江水浪不大,船只基本上静止在水中。活动的是码头上的搬运工,他们在狭窄的支架上扛着大包,箭步如飞,让人不由得想起江湖中武林高手的传说。

    除了几栋西洋大楼值得一看,别的,还真入不了人眼,这就是盛名远播的外滩!周世铭也一脸的失望,对莫敌说:“如果上海都是这种样子,我们不如明天就离开吧。”莫敌点点头,说:“明天我们去上海大新百货看看,最起码把我们手里的军币用掉再说。顺便买好后天从上海去南京的火车票,后天晚上我们争取抵达南京。”周世铭点点头。

    这时,一个年轻人凑了上来,发着手里的传单,说:“帝国大厦夜总会,尽享夜上海风情,先生夫人不可不去。”

    “帝国大厦在哪里?”莫敌问。

    年轻人左转右拐说了一打堆,最后把自己所说的全部否定,一语概括:“打辆黄包车去,黄包车都知道,只需一角钱。”

    一角钱,便宜,今天从老西门到华懋饭店,还花了两角。既来之,则安之,去看一看,到底夜色下的上海是如何的东方巴黎。黄包车夫一听到帝国大厦三个字,拉起车就跑,看来十分熟悉。莫敌坐在黄包车上,任由黄包车跑,也不知道转到了哪里,最后,黄包车夫在一栋完全称不上大厦的楼栋门口停下了脚步。莫敌给了一个角子,带着周世铭走向了那些忽明忽暗的霓虹灯。

    走到霓虹灯下,莫敌发现有点不对,站在门口的是四个身穿和服的日本女人,她们口中传出的是地道的日语,看来这个地方是由日本人所经营。难怪需要在外面发传单,估计中国本地人不会对这个地方有太多的光顾。

    在日本女人深深的鞠躬和卑贱的招呼下,莫敌昂首走进大厅。有小哥迎了上来,用日语说:“请问有预订吗?”莫敌摇摇头,也用日语说:“没有,我想找个比较清静的地方喝点清酒,吃点寿司,有没有好介绍的。”小哥想了想,说:“我们这里是夜总会,清静的地方比较少,只能在演艺厅的楼上,有个隔间,相对比较清静,至

    于清酒和寿司,前者是有的,后者需要点外卖。”莫敌说:“那你这里有什么?”“有各种面点,各色刺生,各种烤鱼。”

    在小哥的引导下,莫敌来到大厅二楼侧面的一个隔音里,拉上门窗,顿时便把大厅的喧嚣拒之门外。舞台上,是几个涂得鬼怪般的日本女人在跳着扇舞,乐队奏着哀乐般的日本歌曲。

    点了清酒,点了刺身和烤肉,莫敌在圈椅上坐了下来。说实话,如果不是国家之恨民族之仇,他对这个环境倒也并不抗拒,日本清酒的酒度不高,喝起来有淡淡的果香,对于酒鬼而言可能有点不过瘾,但是对于莫敌而言,却正好合适,最重要的是,周世铭也能喝上两口。

    演艺厅的节目也不全是日本歌舞,绝大多数是中国歌曲,有一两个歌手估计是名角,一出场便得到了热烈的欢迎,《夜上海》、《夜来香》等系列脍炙人口歌曲,把周世铭也引出了隔间,走到小欣赏台上。

    直到晚上十点,莫敌感觉有点困意,周世铭也感受足了夜场的喧嚣,买单走人。买单时,又一次见识了四种货币的不同结算方式,如果用光洋,需要三十二元,法币,四十元,中储币,四十五元,日元,则只需要十八元。莫敌递给对方十八元军币,在对方无奈的眼光中,挥挥手,离开。

    在上海,使用军币消费实在是太爽了!这种军币,也叫做军用手票,是日本人为了支配占领区经济,发行的一种代金币,是以战养战的一种手段。这种货币的主要功能就是掠夺。由于军票发行时不会有保证金作为兑换支持,也没有特定的发行所,所以军票只能在占领区使用,不能兑换日圆。甲午战争和日俄战争时,日本人都发行了军票,在卢沟桥事变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后,这种军票的使用达到顶峰。日本军票分拾钱、伍拾钱、壹圆、五圆、拾圆五种面额,印制粗劣,没有印制数量编码,为普通老百姓所厌恶。

    莫敌却不一样,只要能用就行。第二天在城隍庙,各种铺面店面商家虽然讨厌军票,却没有一家店胆敢拒收。所见所闻,让莫敌心里乐开了花,他知道,他给自己在西六县弄到的军票找了一个极好的返销市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