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传
字体: 16 + -

第五十三章 鸡蛋的价格

    一行五人在灯市随意找了间食铺坐下,尚文诏点了一盆盐水煮萝卜,一盆黄芽菜拌青白,又问店中侍应道:“你家店烹不烹鸡蛋?”

    店小二答道:“客官,二十七文钱一只,不知您几位要几只?”

    尚文诏闻言皱皱眉头,对鸡蛋的价格再创新高嗔怪不已,对店小二说道:“冬月时一只蛋六文价钱,这才几天的功夫,竟涨到三分银的高价了,小二,给我们一人打一只,做成蛋汤罢。”

    侍应将手巾甩到肩头,弯腰唱和道:“好嘞,几位客官稍候。”

    燕廷初立时,太祖太宗两朝曾有规定,方孔制钱八文(即八枚铜板)可折银一分,八十文可折银一钱,也即是说十分银可兑一钱银。那食店小二对一只鸡蛋要价二十七文,其算法便是三八得二十四余三,蛋值三分银子又三文。

    大燕处于农耕社会,朝廷最重务农,轻视其他经济部门,工商更是微末低贱之业,从事货殖经营的商贾与手工业的匠籍人员社会地位极其低下。

    农业之丰歉,关乎国朝运势,因此各行各业兴衰与否,均深受农业影响,而占了那么小小一撮地位、丝毫不被时人所重视,甚至不被大多数人所知悉的金融业,亦是如此。

    起初,朝廷立下银钱兑换比例的规矩时,境内两京十三省一体适用,并没有考虑到各地区的经济发展水平差异而做细致的划分工作,且每岁铜钱与宝钞的铸造、发行量全凭皇帝或某些主官个人意志主导,而官府又对市面上流通最广的白银与黄金不加管理,这就直接等同于国朝毫无货币政策可言。

    杨士奇端来碟花生米放在桌上,对摇头叹息的尚文诏抱怨道:“大人,别说鸡蛋了,您看这烹制现成的南洋花生米,不过是沾了些粗盐砾和剩油,这么一碟子竟要五分银,这些奸商与刁民实在是欺人太甚。”

    尚文诏干咳一声,对杨士奇温和纠正道:“罕谷此言差矣,若城中没有兵乱,吃用物什哪里会涨得如此没道理?各大铺面商家囤积居奇,引得百货价钱竞相高飚,根本缘由,还是在晋王的身上哪。”

    裕昌十八年腊月,大燕京师正在经历一场在某时空里被称为通货膨胀的经济危机,引发这场危机的正是朝廷中枢的政治动荡,而一切混乱的始作俑者——晋王姬念甫,也察觉到了市面上因他而起的种种异常迹象,亦及时作出了反应,只不过晋王与部署们祭出的调节手段荒唐透顶,不仅没能化解危机,反而火上浇油,徒增更大规模的混乱与无序,可谓应对无方。

    晋王用人不拘一格,且极度厌恶文官,其麾下的幕客们多半起于行伍之间,水平参差,进士及第者屈指可数,像尚文诏这类能够磕磕绊绊写出文章策论的,便可打上“富有学识”的标签了...

    专事操办纳粮、马政、后勤调度的天策幕官们,对货殖之术都一窍不通,更不必谈货币与金融政策了,因此腊月打头起,晋王与天策集团武官们频出昏招,祭出限制铺面售卖供应特定货品,以内部所定毫无根据的“平价”强制性大量采购市面上的米粮盐铁等物资,防止有心商贾、店铺囤积居奇抬高物价,以此来整饬京师混乱不堪的市面。

    晋王实施如此办法的出发点是好的,但酿成的后果却是极坏的。天策军的军纪自是没话说,但天策军中各级将官并不能够胜任一线政务官的角色,晋王整顿市面的政策打从娘胎出来就变了味道,变成了天策军官们冠冕堂皇从民间割肉吸血、刮揩民膏民脂犒赏兵士的最佳借口。

    所幸此次通胀乃由战争和动荡引起,而非结构性的系统崩溃,通胀的影响范围仅限顺天及周边州县,并未波及到更多的地区,晋王没能将这荒唐透顶的整顿之法推行开来...

    杨士奇赔着笑脸道,“大人教训的极是”,便再也不敢信口开河了。

    杨士奇认识尚文诏一月有余,起初同为唐七部下,但个把月的时间过去,尚文诏迅速蹿到了老杨头上,做起了老杨的上级,杨士奇在心底里,对这位负责他考绩的年轻总旗官兼先锋官,观感还是很复杂的。

    尚文诏在年龄上比杨士奇小一些,长了一副人畜无害的脸孔,算不上英俊倜傥,亦算不得丑陋难堪。杨士奇从平日里与尚文诏相处的经历总结出,大多数时候,这尚总旗都是脾气温和、极好说话的,但这并不代表尚总旗是个无能的老好人;与那张总是挂着亲和表情的面孔恰恰相反,尚总旗其人老练多智、杀伐果断,时不时还爱贪些小便宜,完全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谦谦后辈形象。

    店小二的吆喝打断了杨士奇的思维,“几位客官,黄芽拌青白、咸口煮萝卜”那小二将两大盆蔬菜一一端来后,又往桌子正中摆上一口瓷盆,再道:“热腾腾的蛋花豆腐汤,玉麦饼子,客官们,齐活了。”

    尚文诏抓起筷子,比出个请的手势,夹住黄芽送进嘴里,桌上几人见上官开动,便也都不再客气,纷纷动筷。

    眼下邻座这几位中,尚文诏最放心的,是毛兴与薛童这二人。

    毛兴因体格形象与武艺两项颇佳充选入羽林卫,口舌虽然不大便给,又在唐七麾下干过不少外人所不齿的阴损勾当,比不了刘栋、徐善生那样纯粹的军人,但他与出身五城兵马司这种纪律单位的杨士奇截然不同,其人心志坚定,说一不二,是个可以放心交出后背的战友。

    而薛童此人,外冷内热,性格爽利,有那么几分傲骨,刚刚认识尚文诏时,对尚文诏不以为意,只将他当作是又一个蒙荫得位的权宦子弟,直到后来协助尚文诏设局保护大理寺寺正李珅、捕拿刺客时,才真正认识到了上官的本色...

    草草用罢一餐,五人出来食铺,趁着天色尚未完全黑下来,五人先是往北溜达了一段,走到豹房胡同口至双碾街口中见这段时,最前边打头的毛兴与杨士奇示意后头的三人往西拐,步入羊肠窄道,折进了保大坊里。

    京师中的胡同通衢纵横八达,巷道与路口数不胜数,大小胡同计有千数,素有“有名胡同三百六,无名胡同似牛毛”之说,尚文诏作为外来客,对京师的情形还不够熟悉,薛童、吴泽二人亦然,所以只能由杨士奇和毛兴在前头打头带路

    五人隔着老远的距离,在缉事监提督衙门外转了好几个来回,尚文诏亲眼见到那提督衙门已经被身披白甲红袄的天策军占据,提督衙门外的半边街上,包括旁边的延禧寺,都已经变成了天策军兵将的屯驻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