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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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新晋总旗

    裕昌十八年,冬月初七申时过半。

    “就是那三人?”廊坊集市街上人流之中,一圆脸白衣郎中对一少年道。

    “是,师傅,正是文卿哥指给徒儿认下的几人,绝对没错,他三人每日都来附近采购新鲜蔬果、剁几斤肉,采买完后还要去喝几两小酒,才甘心折回唐府交差呢。”

    说话的少年人是双喜,被他唤作师傅的,则是尚文诏的师叔李谦。

    李谦炯炯神光穿过人群,锁定双喜所指目标,随后将那几人样貌体型一一记忆,稍加思索片刻,沉声对他的小徒儿嘱咐道:

    “双喜,虽说你年龄尚小,不易引人察觉,但终究不可大意了,若不是你师兄溺陷危局,这等阴损勾当,为师是无论如何也不允你做的。”

    双喜闻言,面色惶恐点头应是,口称谨记师傅教诲,心底却是挺乐意帮尚文诏、尚文卿兄弟俩的忙,干诸如跟踪偷窥这类趣事调剂他乏善可陈的学艺时光。

    少年人向来急公好义,喜欢寻刺激事情来做,何况双喜还是与尚文卿交情极好的小哥们,他师兄尚文诏更是常在背地里给他塞些银钱零花,双喜只感觉这趟他义不容辞,却没有体会到事态中暗藏的风险。

    最近,尚文卿日日不辍,频繁由羽林卫校尉力士护送着来城南“善济春”医馆看手疗伤,外人瞧不透其间蹊跷枝节,但接连收到尚文诏求援密信的李谦,却对种种隐情了然知悉。

    尚文诏在书信中,将他的艰难处境以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交待给了李谦。

    尚文诏作为江陵师门后辈,如今置身漩涡中心已是命途倒悬,此外尚文诏一人性命还攸关不少人的身家,作为同脉同门的长辈,李谦岂能忍心在自家子弟身陷危局时冷眼旁观?守望相助实在是情理之中。

    李谦性本淳厚仁慈,不然也不会有行医济世的抱负和行径,不过其在战场亲历的无数生死瞬间,却也把他那几段柔肠磨砺得坚毅益加上几分,现下碰上这事,也不至于视为畏途缩手缩脚。

    李谦依尚文诏所言行事,并非是对徒侄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只是出于妥善考量,相信尚文诏不会拿大伙的性命开玩笑,因此目前他按照尚文诏的指示,与双喜、尚文卿协作摸到了唐家府邸里火房仆役的行踪。

    尚文诏只提到要跟紧这几人,摸清几人作息规律,并未作出更进一步指示,所以李谦换下了双喜,亲自上阵去充当哨探...

    ——

    冬月初八一早。

    天色未亮,尚文诏就被小妹尚文姝摇醒,搞定盥洗刷牙等事,便由小妹帮衬着穿戴上了公服。

    尚文诏身穿夹棉曳撒一件,腰间佩有柄镌麒麟金纹的柳叶弯刀,头冠乌纱脚踩白底黑靴,正可谓鲜衣怒马、威武抖擞。

    尚文诏如此打扮,原因无他,上官点卯,得去应卯。

    前一日晌午,尚文诏的任命文书由一名唐秀的亲兵转送过来,尚文诏被封为“羽林亲军燕山中后所总旗官”,填了唐七升迁留下的缺,一跃成为毛兴、杨士奇的现管上级,是为正七品武官,按燕太祖时规定,月俸为七石五斗,毛、杨二人再也不敢对尚文诏兄弟相称了。

    指挥使唐秀初时考量,冀图叫尚文诏假冒天策府人员,探查细作的计划,终究赶不上事态变化。

    那日别业中闹了一回下药风波,唐秀根据尚文诏的口供笔录推想,闯入别业之人已经见过了尚文诏的面貌,所以这不成熟的方案是必定是要下马的。

    现今尚文诏与唐七又献出新策,唐秀对这屡屡使出奇巧手段、又救过自己宝贝女儿,同时又被晋王所赞的晚辈大有好感,是故毫不犹疑将尚文诏纳入了嫡系卫所做官,破格提拔了一回。

    羽林卫在顺天府城内,有“前后中左右、亲军”内六所,在城外京畿地面上,另有“加上字头的前后中左右、中后”外六所(例:上字头+前后中左右,即上前所、上中所等),尚文诏便是被编列在了外六所。

    如今尚文诏正式成为公职人员,按照规矩,自然得祭出字号供人相称,不能够再叫人家直来直去喊他姓名,那是大大的不文雅、不礼貌,故此尚文诏便将师傅给参谋出来的表字“子谕”,告知了身边的亲朋好友。

    某个时空里,流行一句挺糙的话,叫升官发财必得娶妾迎小,六郎的官是升了,财目前不急着发,但终身大事却还没个着落,是连娶小的资格都没有。

    毛、杨两人虽是小旗,可个个有妻有妾有后人,杨士奇这油滑胖子得知现管老爷二十大几的年岁,还仍未婚娶,先在背地里偷乐取笑一番,后又将自家的亲戚姊妹都推了出来,供尚文诏斟酌,子谕心不在此,只草草敷衍了过去。

    话说回来,石二与尚文卿、尚文姝三人,这日依旧留在别业大宅中,尚文诏将第四封密信交给尚文卿代送医馆,低声安排尚文卿些事情后,便与毛兴、杨士奇二人作伴,一齐往禁城承天门方向,“羽林亲军指挥使司内卫司”衙门驻地所在行去。

    唐秀一家子居住的府邸位于京城西面,别业大宅则位于东南隅,尚文诏一行一十四人向北而去,路上目之所及处,流难百姓愈见增多,眼下时值冬季,流民们仍旧餐风露宿,大多数人衣不蔽体、狼狈枯槁,情形比尚文诏十月底参加会武宴时所见,更加炽烈。

    卯时初刻,一行人抵达内卫司衙门,尚文诏、毛兴、杨士奇三人入内候命,期间杨士奇将薛童、吴泽两人拉来尚文诏面前见礼相认,这两个人的身份与毛、杨无二,乃是尚文诏麾下小旗长。

    羽林卫中人,皆是虎狼之辈、狡黠之徒,出身于寒门庶族者无一例外是能力出众的,另外诸卫所中,还有不少世袭蒙荫得官的权贵人家子弟,真真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尚文诏此番乘风而起,只凭着唐秀、唐七二人赏识提拔,虽在级别上压人一头,但资历是浅之又浅,于卫所各方的人际关系上多有不足,尚文诏这总旗手下兼管四个小旗,幸亏提前认识了毛兴、杨士奇二人,不然这总旗是无论如何也坐不稳的。

    薛童、吴泽二人年龄都比尚文诏大一些,尚文诏不知这二人底细,毛兴素来不多讲话,杨士奇亦不多为他详细介绍,故此尚文诏也不敢轻易给两员属下下马威,只以不亢不卑的态度淡然处之。

    薛童年龄二十有九,吴泽刚刚年届而立,毛兴与杨士奇年龄与他二人相距仿佛,五人刚刚相识,薛童、吴泽都颇有风度,虽不知他两人心底里是如何嘀咕的,但面儿上起码是做足了属下的礼数,没有扫了尚文诏的面子。

    五人兴兴头头交谈一阵,衙门大堂处,踱出位被一群头戴凤翅盔身披长罩甲的大汉将军簇拥的上官,那人清清嗓子示意场内肃静,随即开始按名点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