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北王旗下第一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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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巧辩

    “黄口小儿也敢质疑司马先生!我看你是……”锦衣少年听到周然的话后,顿时勃然大怒。

    “表哥噤声,且听其说完再行质疑也不迟!”轿子主人明显来了兴趣,便出言阻止了锦衣少年。

    锦衣少年咬了咬牙,连忙称是。

    周然没有理会他,接着说道:“马腹,马背,马腿确为相马的重要组成,凭此三条,选良马自然是没问题,但若要选千里马,仅仅依靠这些根本不够,还是得从马耳、马嘴、马尾等细微之处入手。”

    “马头高峻如削成,方而重,应该少肉、如剥兔头。寿骨要大,如棉絮包圭石,嗣骨宽阔、狭长,额方且平顺,易骨要直,元中要深,颊要开且紧。”

    “这倒是个新奇的理论。”轿子主人喃喃自语道。

    “纸上谈兵谁不会,他说的那些可能都是胡说八道。”锦衣少年冷着脸道。

    周然沉吟了片刻,说道:“也好,不如殿下命人把那匹照夜玉狮子牵来,草民可以用此马作为范例。”

    公主殿下也是心存疑惑,因此并没有拒绝周然的要求,微微点了点头,出言吩咐道:“王公公,你把那匹照夜玉狮子牵来。”

    “是,殿下。”

    王公公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牵来了不远处的照夜玉狮子。

    照夜玉狮子看到周然,歪了歪高俊的马首,极为老实站立在原地。

    锦衣少年走上前来,上下打量着照夜玉狮子,突然伸出一只手,指着马的面部,冷笑道:“你说骨直颊紧,可是这马的脸颊骨并不直,颊宽而松弛,并不符合你说的情况!”

    “这匹照夜玉狮子可是名副其实的千里马,你这刁民,果然是满口胡言!”

    听到这话,轿子主人沉默不语,似乎也心存怀疑。

    周然看了看锦衣少年,又看了看轿子,表情有些愕然。

    “怎么?被我拆穿便无话可说了?!我早就知道你这贱民不怀好意,为了攀龙附凤行欺诈之事!实在是罪不容诛!我……”

    看着锦衣少年越说越离谱,似乎马上就要给自己安下抄家灭族的罪名,周然皱着眉头打断了他的话:“看来你是根本不懂凤骨了!”

    “凤骨!凤骨是什么?难道被我揭穿之后,又来编造谎言?你这贱民,实在是不值得怜悯!若不是……”

    “凤骨?这匹马有凤骨?!”轿子主人的声音突然传来,好像遇到了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

    锦衣少年今天被三番五次的打断,早已憋了一肚子火,他并不敢对轿子主人发怒,只能把仇恨全部算在周然身上。

    “看来殿下是知道凤骨了。”周然微微一笑。

    这个笑容,在锦衣少年看来,就是在嘲讽他的无知。

    贱民!我一定要把你扒皮抽筋!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锦衣少年眼睛闪烁不定,脑海中满是恶毒。

    “凤骨之说,出自《伯乐相马经》,乃是九国割据时,魏国的伯乐孙叶才所著,孙叶才是相马集大成者,而《伯乐相马经》更是被誉为天下第一相马奇书,成为后世相马之士必备之书。可惜的是,后来的焚书坑儒事件,导致这本书的失传,只留下了半篇总纲。”

    公主殿下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记得在总纲中,明确提到了‘面骨如凤,万中无一,是为马中极品’这句话。”

    “殿下博学多才,草民佩服。”周然拱手弯腰,不动声色的拍了个马屁,接着脸不红,心不跳的站起身来,继续说道:“面骨两侧舒展,宽而匀称,如蝶翼,便为凤骨。具有凤骨的马,万中无一,只要没有其他身体缺陷,就算是在千里马中,也是顶尖的那一档了。”

    “凤骨马,没想到呵……”

    公主殿下在轿子里喃喃自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周然也不敢打扰她,只是静立原地,听候吩咐。

    好一会儿,公主殿下才缓过神来,轻声道:“你继续说。”

    “是,殿下。”周然点了点头,“这第二点,就要从马眼来说了。”

    “马眼,是选马的又一张根本。眼位要高,大概位于马的额下一指,眼高则视远,视远则无所畏惧。眼睛必须饱满而有光泽,目大则心大,心大则遇事不惊。”

    周然顿了顿,指着眼前的这匹照夜玉狮子,道:“这匹照夜玉狮子,虽然眼睛充满光泽,但是马眼较小,且位于额下一指半。便说明此马不仅目力差,而且胆小。”

    “呼哧呼哧……”照夜玉狮子喘了几口粗气,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周然在说它坏话。

    看来还有些不服气了……

    周然嘲讽的瞥了它一眼。

    就拿刚才出现的场景来说,换成其他任何一匹马,若是在不奔跑的状态下,就算眼前突然出现什么东西,也不会如它一般,被吓的腾空而起。

    周然前世阅马无数,对于马的一些习性,还是非常了解的。

    马和人不一样,决定一个人性格的要素有多种,比如环境、修养、阅历等等。但是,决定马性格的就只有一种——身体的特性。

    ……

    “呵呵。”一阵冷笑打断了周然的思绪。

    他不用回头就知道是锦衣少年。

    锦衣少年偷偷看了看轿子,发现轿子主人并没有阻止他说话的意思,随即开口道:“你说它胆子小?你知道他的原主人是谁吗?”

    周然不知道,摇了摇头。

    锦衣少年微微昂首,颇为敬仰:

    “它的原主人,便是程敬年将军!”

    “程敬年?”

    “原来是程将军!”

    “是那位被追封为忠勇伯,谥号勇毅的程将军?”

    “没错!”

    程敬年三个字一出口,在场的人议论纷纷,无不面容肃穆,就连一直表情阴鸷的王公公,也露出了相当的敬意。

    周然不知道程敬年是谁,他也不去询问,他觉得锦衣少年一定会主动帮他解惑。

    锦衣少年很听话。

    “程将军忠肝义胆,在秦城之战时,被南蜀大军围困三日,拒绝敌人招降,为保城中百姓安全,程将军带兵出城,和敌人殊死一搏,杀敌百人后,最终力竭而亡,为援军的到来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而这匹照夜玉狮子,就是程将军生前坐骑。正是它,奋不顾身的带着程将军的遗体冲出了敌阵!”

    锦衣少年转过身来,目光冷厉,直视周然。

    “这是一匹征战沙场,见惯了尸山血海的好马!”

    锦衣少年一字一顿,声音逐渐变大,似乎要把每一个字都注入周然的灵魂中。

    奋不顾身的带着遗体冲出敌阵?

    怕不是逃跑吧!

    周然颇为无语的看了看照夜玉狮子。

    照夜玉狮子歪着马首,一脸无辜的看着周然。

    “真是一匹好马!!”

    “忠勇之人理应有忠勇之马!”

    “唉!可惜不能上场和南蜀贼寇大战三百回合!”

    “这小孩子还说马胆小呢!”

    “黄口小儿,信口开河!侮辱忠勇伯之马,真是该管教一二!”

    围观百姓议论纷纷,敬仰程敬年者有之,不屑周然者有之。站在轿子后面的将士们,大多皱着眉头,好像周然评价的“胆小”,不仅是指照夜玉狮子,更是影射了程将军一般。

    酝酿了一会儿,锦衣少年环视四周,高声道:

    “一位视死如归的战士!

    一位马革裹尸的将军!

    一位为国捐躯的英雄!

    就是这样一位英雄的坐骑,居然被一个黄口小儿侮辱为‘胆小’!”

    慷慨激昂的陈词,极大的激发了将士们的情绪,他们眼神冷厉,全身杀气翻腾,似乎下一秒就会拔出刀来,把周然剁成肉泥。

    为首的那位将军微眯着眼睛,似在打量着周然,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锦衣少年露出一丝莫名的冷笑。

    这次保护车队的冯将军,正是来自那一次征讨南蜀援军的首领。

    而且,他还是那位程将军的朋友。

    这下有你好受的!贱民!

    锦衣少年在心中得意道。

    ……

    若是普通人面对这些久经沙场战士的气势,估计早已瘫软在地了。

    周然淡定的静立原地,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深浅。

    你就装吧!贱民!

    锦衣少年没有看到自己想象中,周然被吓得屁滚尿流、跪地求饶的一幕,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心中暗骂。

    公主殿下坐在轿子里,似乎察觉到了外面的诡异气氛,不过此事涉及程敬年,作为皇室之人,她自知不便开口解围。

    当年秦城之战,牵连甚广,虽然程将军被皇上追加了爵位和谥号,但是此事还有些历史遗留问题没有清理干净,属于较为敏感的话题。

    公主殿下沉默不语,更是助长了锦衣少年的嚣张气焰。

    “小子!此马从小被程将军所养,英勇无畏几乎刻在了骨子里,它经历过大大小小无数战役,看到无数南蜀贼寇被斩落马下,保护了启朝的边疆,维护了圣上的威仪,你敢说这样一匹马胆小!?你到底是何居心!”

    周围又是一阵攒动,那股眼神中充斥的杀意,几乎要把周然撕成两半。

    “说完了吗?”

    周然微微抬了抬眼皮,声无波动。

    “你!”看到周然这副淡漠的模样,锦衣少年愤怒的指着他,不知又想到了什么,旋即平静了下来,冷笑着看着他,“怎么,被我戳穿,说不出话了?”

    周然没有理会他,朝着轿子主人拱手道:“草民有三点要说,恳请殿下恩准。”

    公主殿下轻轻的“嗯”了一声。

    周然沉吟了片刻,道:“第一,草民并不知道这匹马的主人是谁,只是就事论事而已。第二,草民所的胆小,并无任何讽刺之意,事实上,这个‘胆小’就是一个中性词,无任何情感。”

    “真是笑话!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胆小只是个中性词!”锦衣少年忍不住出言反驳。

    周然看了他一眼,悲哀的摇了摇头。

    “你什么意思!”锦衣少年冷脸皱眉。

    “我笑你明明不学无术,还沾沾自喜,到处卖弄!”周然嗤笑着嘲讽道。

    “贱民!杂种!你……你你这是找死!!”锦衣少年听到周然骂他,顿时勃然大怒,破口大骂道。

    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自己,周围人哪个不是曲意逢迎,马屁连天,现在居然有人敢骂自己!

    而且,这个人只是一个蛮夷之地的贱民!

    周然也知道自己早已把锦衣少年得罪死了,就算现在跪地求饶,估计也免不了被其报复的下场,索性骂他一顿,让自己心里痛快些。

    更何况,眼前不是有一条比他还厉害的大粗腿嘛,只要抱紧公主殿下的粗腿,眼前这个跳梁小丑般的小子一定不敢把自己怎么样。

    当然,前提是自己要在公主殿下面前证明自己有利用的价值。

    周然心思百转,瞬间就把厉害关系厘清。

    他眼神冷漠,向着锦衣少年踏前一步。

    周然身上莫名的气势,让锦衣少年一阵心颤,居然稍微后退一步,他立刻反应过来,脸上愤恨中夹杂着羞恼。

    居然让自己在表妹面前丢脸了!

    狗杂种!!

    “你这贱民!!你你你……你今天不说出个道理来,我一定要把你碎尸万段!”

    将士们杀气冲天,锦衣少年恶意满满,公主殿下默然无声,王公公面无表情,围观百姓……兴致勃勃。

    似乎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

    周然面不改色,环视四周,朗声问道:“敢问各位,何谓胆小?”

    周围寂静无声。

    突然,一个弱弱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胆小,不就是骂人的嘛!”

    说得好!

    锦衣少年觉得自己站在了正义的一边,顿时得意一笑。

    “错!”

    周然转过头,看向出声的位置,摇头道:

    “胆小,为决断谨慎之意!”

    此言一出,顿时一片哗然。

    “胡说八道!”

    “胆小怕事还谨慎呢!?”

    “我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

    “哈哈!笑话!胡说也要有个限度!”锦衣少年嘲讽似的哈哈一笑。

    周然微微一笑,淡定道:“诸位稍待,我这就细细道来。”

    “胆者,六腑之一,连肝之府也,又属奇恒之腑。肝主仁,仁者不忍,故以胆断,《皇帝内经.素问》有言:胆者、中正之官,决断出焉。”

    “小者,微也。《周易.泰卦》有“小往大来”有言:阴生消耗,故称小。阴生而阳灭,阳极为大,阴极为小。金文言曰:小即为慎也。《解字文》曰:慎之事言曰谨也。故小为谨慎也。”

    “故而,胆小者,决断谨慎也。”

    还能这样解释?!

    周围有文化的人面面相觑,想出言反驳,但是感觉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再想了一想,居然觉得周然一番言辞颇有道理。

    而没文化的大老粗自然更加听不懂周然的解释,只听懂了最后一句话。

    “哼!强词夺理!!!”

    锦衣少年呵斥一声,强自镇定下来,冷冷的反驳道:“古语有言:胆小者为鼠类也!故而有胆小如鼠之词,你如何说得通!!”

    “哈哈!”周然大笑一声,颇为豪迈,“古语有言?!好一个古语有言!!古语有言:各扫自家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古语还有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古语有言:冤冤相报何时了;古语还有言:有仇不报非君子。古语有言:宁死不屈为男儿;古语有言:大丈夫能屈能伸!古语有言: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福;古语还有言: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古语自相矛盾是为常态,安能以一古语来定事实!!”

    “你!!”锦衣少年被堵的满脸胀红,话在喉咙里就是说不出来,像是一只被掐住脖子的公鸭。

    周然冷笑一声,继续高声道:“好,你说胆小者为鼠类,那我今日且问你,《大楚书》中淮覃列传言:汶水之战中,淮覃带兵与敌军僵持三日而退却百里,赵将阳泰讽其曰胆小。半月之后,淮覃亟机而动,夜间出军,大破赵国大军三十万。淮覃胆小否?”

    “《上启书》志十八百官篇言明相于广志:其未中举时,邻人占其宅巷三尺,家人面告之,广志言曰:且随他去。好事者嘲笑,称其胆小。后广志为相,邻人又占其巷三尺,家人寄书告之,广志书曰:且随他去。邻人羞愧,自愿退三尺。”

    “谨慎决断,方能破敌万里一统江山;宽以待人,方有三尺清名流芳百世!”

    周然转过脸来,直视着锦衣少年,沉声喝道:

    “你敢称淮覃胆小否?!敢称于广志胆小否?!”

    淮覃是五百年前的楚国名将,因其大败赵国,为楚国一统天下奠定了基础,历史上对其评价甚高,若是仅有此人,锦衣少年还尚能一辩。但是这于广志来历不凡,他是百年前启朝的明相,三朝元老,不仅获得了三朝皇帝的认可,而且其牌位还进了太庙,地位尊崇无比,三尺巷的故事也广为流传,至今遗址还留在京城,每日都有无数文人骚客前来参观。

    “所以!”

    周然目视前方,声音清亮,“凡事皆有度,胆小上者为决断谨慎,胆小下者为懦弱怕事,言以偏概全之论,有识之士所不为也!”

    一番言论,全场寂静!

    众人沉浸在周然的言论之中。

    “好啊!想我教书育人三十载,居然也做了那以偏概全之事,真是愧对先师!”人群中,一白胡老者惭愧的叹了口气。

    “胆小上者为决断谨慎……理解之深,令在下佩服!”一白面书生朝周然拱手。

    “连于相都被人称之胆小,我确实没资格鄙视胆小之人!”

    ……

    周然之论,众人皆喟然长叹。

    锦衣少年除了满脸胀红,一直颤抖的伸着手指,“你你……我我……”的支支吾吾,居然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

    “小公子博闻强记,更兼辩才无双,本宫佩服。”

    就在这时,轿子里的公主殿下幽幽叹了口气,终于出声了。

    周然知道,这是公主殿下给了二人一个台阶下:毕竟他就算辩死了锦衣少年也不能把他怎么样,而锦衣少年在此丢人现眼,对他来说更是一种折磨。

    周然决定见好就收。

    他退回两步,朝着轿子拱手道:“公主殿下谬赞,草民当不得如此夸赞。”

    “本宫观小公子的学识,定是家学渊源了?”公主殿下旁敲侧击的问道。

    “草民……草民自小无父无母,乞丐出身,只是见识多了,加之草民喜爱看书,所以才获得了一些浅薄的知识,倒是让殿下见笑了。”周然有些涩然的回答道。

    说来惭愧,其实这些知识大多都是周然前一个月记住的,不过为了避免太过张扬,他决定还是隐藏这个事情。

    一个乞丐,居然如此好学!

    此话听得众人更是惭愧无比,就连一直面无表情的王公公,眼中也露出了一丝赞赏之色。

    爱学习的人,运气都不会太差。

    这不,眼前就出现了抱紧帝国公主大腿的机会!

    公主殿下微微点了点螓首,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片刻之后,她抬起头来,问道:“小公子的相马之术,似乎还没有说完……”

    “哦哦,是草民疏忽了。”周然连忙拱手,接着道:“这下一步,是相马之耳。马耳欲得相近而前立,又欲得小而锐、状如削竹——如削、欲促……”

    “殿下!定北王府辅司求见!”

    一护卫从队伍中来到轿子前,半跪于地,拱手禀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