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尽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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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你好,余秋筠

    2008年夏天,全国人民沉浸在北京奥运会的热潮里,我们这座西北n线小县城的早餐店门口家家悬挂着五环旗,大大小小的超市整天循环播放着《北京欢迎你》。我的父母都是光荣的人民教师,正值暑假,为了不落下一场比赛,全然不顾我的哀求坚决放弃了去云南旅游的日程。那段时间我们家茶余饭后有两件大事,第一是围着电视机举着小国旗看比赛,第二就是讨论关于我高二之后学文还是学理的问题。

    在我们家,这是需要搬上饭桌讨论的大事。在三次会议九次发言中,我妈把“论学好数理化的五大好处”讲解了数遍,而我爸向来主张量力而行,所以作为物理老师的他,在仔细分析了我的各科考卷之后,毫不犹豫的站在了我妈的对立面。我从小就没什么主见,一时做不出决断只好沉默不语,眼看着他俩从讨论变成了吵架,从就事论事发展成了翻旧账,我妈的愤怒值一路飙升,我爸辩论能力稍弱所以渐落下风,涨红了脸梗着脖子又不肯认输,一时间两人僵持不下。情急之中我拍桌大喊一声“我觉得学理科的女生挺帅的!”,圆了我妈的面子,救了我爸于水火之中。

    多年后我问老歪,你说,如果当时我做的不是这个决定,那关于现在的我,关于我和余秋筠,会不会是完全不同的光景?

    暑假里我看中了一条带粉色蝴蝶结的发圈,为了它我决心留起长发,尽管我疯狂的吃了差不多两个月的青菜,我的头发还是生长地异常缓慢。九月初开学的时候也只能勉强在后脑勺扎起一个小鬏儿,剩下几绺扎不上的只好耷拉在耳朵背后,我总忍不住去捋它们,弄得我心烦意乱。

    我站在报名窗口前窗口烦躁地捋着我的头发,突然有人从身后扯住了我的小鬏儿,头猛地向后一仰,带着身体向后退了两步,正撞上一个人的胸口。

    “哟,留头发了!”

    我拍掉唐寄北抓着我头发的手,瞪了他一眼。

    “怎么着,学文还是学理?”他凑上来问,却没等我回答,又扬了扬自己手里的分班通知:“我可是一大早就来了,都妥了,一路畅通无阻。像你这号爱睡懒觉的后进人士,等到大中午才来报名,这么多人弄完都几点了,不知道今儿还要上两节晚自习吗?”我一把抢过他的分班通知看了一眼。黑体加粗四号字,唐寄北,理,高二(8)班。

    “我也学理,”我用力把通知单赛回他怀里,推了他一踉跄。我没好气地说:“千万保佑我别分到八班。”

    唐寄北扯了扯我的头发,眯着眼睛看着我,“哎我说你这个人,好歹同桌一年,我对你呵护有加温暖备至还没啥非分之想,你这么嫌弃我几个意思?”

    “早餐要分你一半,作业要帮你写一半,一学期你有半学期都在追姑娘,你追姑娘我写情书,结果人家没看上你这张脸,你非说是人家看不上的是我写的情书。腆着一米八的大脸说对我温暖备至好意思吗,”我翻了个白眼,“至于非分之想嘛,你想都别想,从此咱俩就分道扬镳了。”

    话音刚落,窗口的老师递出来一沓收据,几张通知单,“周依然,二八班!拿好收据,左转第二间教室去领你的教材。”

    我突然想起我妈常教育我,面对求而不得事与愿违的情况也要保持从容和优雅。可人生啊,艰难且漫长,总有那么几个我做不到的时刻,比如现在。

    我丧着脸转过头,正好怼上唐寄北在幸灾乐祸地笑,“你好啊,新同学!”说罢不顾我面如土色,哈哈大笑着拽过我的胳膊,“走,哥们儿带你领书去。”

    我在心里默默问候了几遍这个二百五,脚下步子却紧跟着他。没几步就到了教材发放室,隔壁连着厕所,豁大个门框上没装门,只挂了个印着男女标志的帘子。薄薄一层,挡住不尿香四溢。我们站在发放室门口,呼吸之间尿味与墨香齐飞,一时间头晕脑胀,直犯恶心。

    我慌忙蹿进发放室,想避一避这一言难尽的气味,却遭到管理员的驱逐:“去去去,先到外边等着,跟着下一拨进,里边这么多人没领完呢,一会儿拉乱了都!”

    “老师我领完了,我帮她领吧。”许是看到我意欲作呕的样子,又对这门外的世界感同身受,门边儿的一个男生放下手里的一摞书,主动请缨。我感恩戴德地冲他点点头,再呆下去,我身上都要沾上尿臊味儿了。

    “来来来,咱俩一起,”唐寄北不顾管理员的呵斥,一个箭步从我身后蹿进去拍了拍男生的肩,四目相对的时候他惊喜地搡了男生一胳膊,“诶?余秋筠?”说话间伸出左手勾住男生的肩,“你也报完啦?几班?”

    “八班,你呢?”

    “我靠,巧了,咱仨同班!”唐寄北扭头看着我,“依然,这咱新同学!这哥们儿初中跟我坐了三年同桌,那会儿我追姑娘情书都是他代写的,文笔比你可骚多了。”男生回头看向我,我冲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唐寄北接着对他说:“她叫周依然,我高一同桌,去年都是她帮我追姑娘,写情书这方面你算她前辈。”

    这个叫余秋筠的男生冲我咧嘴一笑:“你好啊,后辈。”

    那天余秋筠的笑容是我这些年来看过最好看的一个,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它都留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其实说起来他不算很帅,却恰到好处的干净秀气,浓眉小眼配上一头硬茬茬的短发,活脱脱一个文艺青年般的钢铁直男。那一刻我脑子里蹦出两个字儿,好看。许多年后我躺在余秋筠怀里,问起他第一次看到我的感受。他告诉我,那时候他喜欢看女孩子们留起来的齐刘海,看上去青春又清纯。所以那天他看到站在阳光里的我顶着一头锅盖儿样的刘海冲他微笑的时候,他觉得这姑娘并不漂亮,但他喜欢。

    我迎上他笑意盈盈的目光,冲他轻轻摇了摇右手:“你好,余秋筠。”